【文摘】 没有赏味期限,只有来日方长 1 大白是我朋友里为数不多的北京人,他在胡同里开了一家小小的日本料理餐厅,店名叫“慢走”,不是那种很地道的传统日本料理,菜式有点融合,味道和食材都很好,营业到后半夜两点,朋友们都会去吃。 大白总是在餐厅的一隅,喝着酒,慢条斯理地。慢似乎成了他独有的一种节奏,这种节奏具有极强的传染性,方圆五里内的人都会被这种慢传染,慢下来。 大白爱写诗,写得也好,芝麻小事儿到了他笔下就变成了警醒世人的大道理。我们认识十多年,初都有个梦想,就是把自己的作品出版。 时间一晃而过,我已出版了两三本书,偶尔给杂志写写采访稿。他 还在原地打转,一直慢慢写慢慢写,十年的作品还集不成一个册子。 忘记听谁说,大白又在写诗追一个女孩,但大白写得慢,等他 写完了诗,姑娘早就和别人跑了,又是无疾而终。 马美子是欣赏大白写的诗歌的人,无论朋友们怎样调侃, 她都会说,写得确实不错啊,至少打动了我。 马美子不是我们的朋友,她只是住在附近常来餐厅的客人。大 白总会给店里漂亮的女客人打折,就好像餐厅不是他开的。 我说你光打折有什么用,得留个联系方式啊。可往往大白还没 来得及张嘴,女客人就留下一句“谢谢”,走远了。 美子来的时间通常都很晚,店里没有多少客人,有次美子晚上来 店里吃饭,点了碗乌冬面,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吃着吃着忍不住抽泣。眼泪和着面汤,美子捧着大碗,一饮而尽。 大白坐过来,轻声问,怎么样?这面的味道还合您口味吗? 其实大白早就注意过美子。从一开始在角落里胆怯地斜眼偷看她,到后来亲自招待,会在雨夜为她亲手热一壶酒。 美子在一家4A广告公司工作,自己带项目,收入不少,她在 附近的公寓租了一间大一居室,租金不便宜,她说下班太晚,住好 一点的小区,安全。她喜欢日剧,所以也喜欢大白的“慢走”,在 美子看来,“慢走”是专为城市里孤独的人开放的深夜食堂。 美子看起来不像地铁里的那种上班族,她的脸上没有倦意。她每次来都穿得干练优雅,精心设计的黑色镂空上衣搭配一条纱裙和一双运动鞋,熨贴合身,正如她极高的情商,但凡有点心事,和她 说说,永远有解,总能叫你开怀。 美子喜欢大白,除了因为大白给她打折,还因为大白爱写诗。 她喜欢大白诗里那种出世的情怀,不滑头,特实在。大白的诗所构 造的世界触动了美子心里柔软的地方,美子觉得那是理想的状 态:有钱,开一家小店,点一盏灯,过一辈子。 我说你就嫁给大白得了,店、灯、一辈子,一步到位,我也不 用再为大白烦恼,这恋爱一谈,你有我有全都有哇。大白在一旁听得甜滋滋的。 我还把我之前出版的两本书送给了美子。美子翻了翻,把脸埋 进书里闻。在这个白纸黑字已经被人当作青春期过时产物的时代, 她的珍视让我有点感动。 大白说,他就喜欢静静地看着美子捧着书的样子,有一天他会 把这些与美子有关的看似不重要的事全部写进他的书里。 他喜欢在美子吃饭的时候和她聊天,听美子说这一天发生的有趣的事,进入她的世界,然后再看着她在胡同里的背影,离开自己。我说故事还没开始,你就搞得这么伤感。 大白还特意把店里的音乐换成了我们17岁刚认识时,我喜欢的那首Mazzy Star的Be My Angel (《成为我的天使》)。 They say it's me that makes you do things 他们说你为我做了很多 You might not have down if I was away 如果我离开,你也不会失落 And that's me who like to talk to you 我就是喜欢和你聊天 And watches you as you walk away 然后又眼看你离开我 Don't say it's useless, don't say forget it 别说已经太晚,别说忘了吧 Don't bring me wishes of silly dreams 不要带我去幻想那些可笑的愿望 Just save us all from too much freedom 就让我们畅享那无边自由 那个时候我和大白都那么年轻,我们一无所有,笑着扑火。 2 后来美子很认真地约了我一次。我这二十多年来次进写字楼那么正式的地儿。 美子和我说,你应该做商业运作。她还拉来了品牌的人介绍给我,很快我拍摄的笔记本广告出现在街角巷尾。 美子和我签了一纸三年的合约。 “三年?”大白小口喝着他那半瓶威士忌和我说,“你这算是卖给美子了呗。” 我雄心勃勃地点了点头。我说确实,美子很有生意头脑,比咱俩都强。 我看得出来,大白有点不高兴了,半天没说一句话。直到我准备回家了,他才一边招呼伙计们下班,一边丧气地和我说:“我也想把自己卖给她,让她打理我的后半生。” 美子的出现,让我的生活多了一点希望,过去的一切像落叶一样交给了风。我的生活变得丰满充实,五颜六色。我结交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大白的日本料理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兴隆。但大白并没有很高兴。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我知道。 孤寂的超市,孤寂的热食,孤寂的地铁,这些才是生活真实的那一面。 有一次我作为嘉宾一天赶着参加了四场活动,大白和美子陪着我。大白开着车,我们几乎绕了整个北京城,从东到西,又从西边绕回城里。跑完后一个活动,这一天光在路上就花费了五个小时。 在北京,一天的时间很容易就荒废在路上。 下车时,大白问我和美子,你说你们俩这么努力,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我俩像被质问的小孩,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站在原地呆看着他。他慢慢关上车门,锁好车。 可能在别人眼里,我们现在这样忙碌的生活是值得去奋斗的。可是大白看着此时此刻忙得四脚朝天的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想要。 “成功其实特没意义,你不觉得吗?没劲儿。”大白继续说。 美子白了他一眼,拉着我就走。大白晃悠悠地跟在后面。 在大白的眼里,生活才有意义。大白想要的生活是:银行有些存款,每天睡到自然醒,躺在床上看完一整本书,然后下楼遛狗、跑步,吃大量的蔬菜,太阳落山前去爬山,晚上就躺在床上看电视直到睡着。 美子同样向往这样的生活,但在美子眼里,“银行有些存款”是这一切的前提。她说自己的心没有那么大,也没什么安全感,尤其是在物质方面。 一家日本料理店,只能维持生活。 大白改变不了美子,他还给不了美子所期盼的衣食无忧的生活。大白只好死说活说地硬拉着我去爬山。 后来天气好的日子里,临近傍晚的时候大白都会约上我开车去郊外爬山。大白爱上了爬山,还加入了登山组织。我参加过几次,他早已熟门熟路,但还是慢,我随随便便就能甩他半座山。 我站在山上喊他的名字,大白大白,我摸到云了。 我俩坐在山腰观景亭旁边的巨石上,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呀,不懂大山,一心只往山顶去。 其实半山腰的风景和山顶的风景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爬山,重要的是自己和自己相处的过程,就像发呆一样。 开餐厅、写诗、登山都是生活,生活就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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