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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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科琳·胡佛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8-06
版次1
装帧其他
货号老书柜2排
上书时间2024-12-12
商品详情
- 品相描述:全新
图书标准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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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美]科琳·胡佛
-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
出版时间
2018-06
-
版次
1
-
ISBN
9787508687186
-
定价
48.00元
-
装帧
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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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本
32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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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张
胶版纸
-
页数
352页
-
字数
245千字
- 【内容简介】
-
莉莉的父亲死了,她却在葬礼致辞时全程静默。父亲就是莉莉的噩梦。她恨他,也恨纵容他的母亲。
离开伤心的故乡小镇,来到波士顿,莉莉邂逅了英俊的脑外科医生莱尔。她聪明独立,他睿智霸道。天雷地火,契合无间。
莉莉还开了一家花店,爱情事业都步上正轨。她深信自己已经走出家庭阴影,迎向新生。不曾想,就在众人艳羡的幸福即将到来之际,莉莉年少时的噩梦竟再次降临。
-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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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琳•胡佛 (Colleen Hoover),1979年12月出生,《纽约时报》畅销榜作家,现已出版十四部小说,包括代表作《莉莉的选择》《离开悲伤后》《退却时刻》《无望》等,是美国近年来最受瞩目的人气作家之一。
- 【目录】
-
第一章
当我坐在这儿,双脚跨在天台围栏的两侧,从波士顿街头上方十二层楼的高空俯瞰,我不禁想到自杀。
并非指我自己。我十分珍爱自己的生命,不愿终结它。
我更关注的是他人,关注他们何以最终决定就此了结自己的生命。他们可曾后悔?在放手的瞬间和触地的前一秒——在这短暂的自由下落期间,一定有一丝后悔。他们可会看着冲向自己的地面,想着,“好吧,该死!这是个糟糕的决定。”
不知为何,我并不这么认为。
关于死亡,我想了很多,特别是今日。十二小时前,我致了一篇缅因州普勒赫拉市史上最史诗级的悼词。好吧,它或许不是最史诗级的,很可能还会被视作最糟糕的。这大概取决于你是问我妈妈还是问我。今日过后,她可能一整年都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别误会,我的悼词并非深刻到足以创造历史,像波姬·小丝在迈克尔·杰克逊葬礼上所致的那样,或是史蒂夫·乔布斯妹妹的悼词,抑或是帕特·蒂尔曼弟弟的。但它有着自己的不凡的方式。
一开始我很紧张,毕竟这是伟大的安德鲁·布鲁姆的葬礼。他是我的家乡——缅因州普勒赫拉市人人敬仰的市长,是市内最成功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是整个普勒赫拉市内最受人尊敬和喜爱的助教詹妮·布鲁姆的丈夫。他还是莉莉·布鲁姆的父亲,那个一头杂乱红发的古怪女孩,曾爱上一个流浪汉,让整个家庭蒙羞。
那就是我。我便是莉莉·布鲁姆,安德鲁是我的父亲。
今天,一念完悼词,我就赶着飞机径直飞回波士顿,并霸占了最近的天台。重申一次,并不是因为我想自杀。我无意从这屋顶跳下去,只是非常需要新鲜空气来帮我安静一会儿,而在我那位于三层的小公寓里能有这些?真见鬼了!且不说全然无法通向屋顶,我那儿还有个热爱听自己唱歌的室友。
只是我没料到这上面非常冷,虽然不至于不可忍受,但也并不舒服。好在至少我能看见星星。明亮的夜空使我真切地感受到宇宙的伟大,死去的父亲、恼人的室友、备受质疑的悼词在此时也显得不那么糟糕了。
我爱天空,它让我感到自身的渺小。
我喜欢今夜。
唉……或许这么说才能更恰当地反映我当时的感觉。
我曾喜欢今夜。
很遗憾,门猛地推开,我感觉楼梯间吐出了一个人到天台上。门又“砰”地关上,脚步迅速地在露台上移动。我甚至懒得抬头看。无论来者是谁,都不会注意到门左边跨坐在围栏上的我。脚步声来得这样匆忙,若是此人以为此处没有别人,这不怪我。
我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把头靠在身后的灰泥墙上,咒骂这个宇宙剥夺我心里这片刻的平静和内省。起码今天它得为我确保来的是个女人,而非男人,因为若要有个伴,我情愿那是个女性。就我的体型而言,我算强壮的,凡事也都能靠自己。只是此时我不愿在这深夜的屋顶与一个陌生男子独处,破坏我那片刻的舒适。或许考虑到我的安全,有离开的必要,但我真的不想走。正如之前所说……我感到很舒适。
我终于把目光扫向靠着围栏的那个身影。真不走运,他无疑是个男的。他探身伏在栏杆上,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他很高。他双手抱着头,这脆弱的姿势和宽阔的肩膀形成鲜明对比。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将其呼出,如此一呼一吸间,仿佛可以看到他后背剧烈的起伏。
他似乎快崩溃了。我想着要不要说句话,或者清清喉咙,让他知道自己有个伴。然而正寻思着,他忽然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一张露台椅猛踢了一脚。
椅子在露台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我退缩了。这家伙似乎并不知道他还有个观众,踢了一脚不觉过瘾。他一脚接一脚,反复踢那椅子。在脚的蛮力下,椅子没有一下移开,只是一点点从他脚边挪远。
那椅子一定是航海级的聚合物所制。
有一次,爸爸倒车时撞到了一把航海级聚合物所制的户外露台桌子,车子的保险杠都凹陷了,桌子却没有一丝划痕。
这家伙定是意识到自己不是这种高质量材料的对手,只见他终于不再踢那椅子了。此刻,他站在椅子边上,放在身旁的双手紧握着拳头。说实话,我有些羡慕。他像个冠军一样将自己的敌对情绪宣泄在露台家具上。和我一样,他无疑经历了糟糕的一天,但我只能将我的敌对情绪压下,妥协成一种消极抵抗,而他竟然有处发泄。
从前我的发泄方式是园艺。只要一焦虑,我就跑到后院,把能找到的每一棵杂草都拔了。两年前我搬到波士顿,便没有了后院,也没有了露台,甚至连杂草都没有。
也许我需要买一把航海级聚合物造的露台椅。
我盯着那家伙多看了一会儿,想知道他是否会走开。他只是站在那儿,盯着椅子。双手不再握拳,放在臀部,我这才注意到,他上臂处的衬衫有些不合身。其他地方都很合适,但手臂很粗壮。他开始在口袋里翻找,直到找到想要的,他点上一支大麻烟卷,我想这可能是另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
二十三岁的我,已经大学毕业,也尝过一两次这种娱乐性药物。那家伙想私底下抽上两口,我没意见。不过,此时并非他私底下。他只是还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大麻,转身走向围栏,呼气时,注意到了我。四目相对,他停下了脚步。脸上没有惊讶,也无兴味。他距我大约十英尺,但星光足以让我看清他的眼睛,它们上下打量着我,不透露一丝想法。这家伙隐藏得很好。他眯着眼,嘴巴紧闭,活像一幅男版的《蒙娜丽莎》。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感觉他的声音直透进我的胃里。不妙。声音应当停留在耳间,但偶尔——其实是很不经常——某种声音会透过我的耳朵,一路在我的身体里回响。他就有这样的声音,深沉,自信,有点像黄油。
我没有回答,他把大麻卷放到嘴边,又吸了一口。
“莉莉。”我最后说道。我讨厌我的声音,微弱得甚至到不了他的耳旁,更别说在他身体里回响了。
他稍稍抬起下巴,头朝向我。“你能从那里下来吗,莉莉?”
他说这话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姿势。此刻他站得笔直,近乎僵硬,仿佛担心我会掉下去。我才不会。这围栏至少一英寸宽,而且我更靠近天台一侧,便于防止自己掉下去。况且,风向于我有利。
我低头看看我的腿,又转过来看着他。“不了,谢谢。坐在这里很惬意。”
他稍稍转身,好像无法直视我一样。“请下来。”尽管用了“请”字,这已不单单是个请求了。“这儿有七把空椅子。”
“几乎只剩六把了。”我纠正道,提醒他刚刚试图谋杀其中一把。他没发觉我话里的幽默。见我不听从,他走近了几步。
“只差三英寸,你就快掉下去摔死了。这一整天我受够了。”他再次示意我下来。“你搞得我很紧张,还搅了我的好时候。”
我白了白眼,摆过腿来。“浪费了大麻可是罪过。”我跳下来,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这样可好些?”说着朝他走去。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仿佛看着我在围栏上着实让他屏息。我朝着视野更好的天台另一侧走去,走过他身边时,不禁注意到他性感得没天理。
不对,性感都是种侮辱。
这家伙很漂亮。光鲜靓丽,一身金钱味,看起来比我年长几岁。他的目光一路跟随我,眼角微微眯起,嘴唇似乎总是紧绷着。我走到大楼临街的那侧,探出身子,盯着底下的来往车辆,尽量表现出不为他所动的样子。单凭发型,我便知道他是那种轻易就能打动女人的男人,而我不想满足他的虚荣心。并非他做了什么让我觉得他自负。只是他穿着一件休闲的巴宝莉衬衫,而我的交际圈里,
还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地买一件。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他靠在我旁边的栏杆上。眼角的余光里,我看到他又吸了口大麻,完了递给我,我挥手拒绝。我可不想在这家伙边上嗑药。他的声音本身就是毒药。我有点想再听听他的声音,便向他抛了个问题。
“那椅子做了什么,惹你那么生气?”
他望着我,一脸认真的样子。目光与我相遇后,他只是那么盯着,眼神专注,似乎我的所有秘密都写在了脸上。我从未见过这般深邃的眼睛,或许有过,只是他的双眼更深,因为它们长在这样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人身上。他没有回答,但我的好奇心可不会就此平息。在这宁静、舒适的围栏边,若想让我就此罢休,他最好给爱管闲事的我一个满意的回答。
“因为女人吗?”我问。“她让你心碎了?”
他笑了笑。“若是我的困扰都像感情问题那么微不足道就好了。”他靠在墙上,面对着我。“你住在哪一层?”他舔了舔手指,掐掉烟尾,把剩下的部分放回口袋。“我之前从没见过你。”
“因为我不住这儿。”我指着我公寓的方向。“看到那座保险大楼了吗?”
他眯着眼,看着我指的方向。“嗯。”
“我住在那栋楼边上的一栋楼,太矮了,从这儿看不到,只有三层。”
他又对着我,手肘撑在围栏上。“既然住那边,那你怎么在这儿?男朋友住这儿,还是……”
不知为何,他的评论使我觉得羞愧。毫不老练的搭讪,太随意了。凭这家伙的外表,我知道他的技巧可以更好。我不免觉得他只对他认为值得的女人用更老到的搭讪方式。
“你这天台不错。”我告诉他。
他挑了下眉,等着我往下解释。
“我想要新鲜空气,一个思考的地方。查了谷歌地图,找了个最近的带屋顶露台的公寓大楼。”
他微笑地看着我。“至少你还挺节俭,”他说,“这可是个好品质。”
至少?
我点点头,因为我的确节俭,而这的确是个好品质。
“为什么需要新鲜空气?”他问。
因为今天葬了我爸爸,发表了篇无比糟糕的悼词,而我现在感觉快窒息了。
我又望向前方,慢慢地呼了口气。“我们可以先不说话吗?”
见我提议不说话,他似乎松了口气。他倚靠在栏杆上,垂着一只手,向下盯着街道。他这样待了一会儿,我一直盯着他看。他大概知道我在盯着他,只是并不在意。
“上个月有人从这天台上摔下去了。”他说。
他无视我想要安静的请求,本该使我恼火,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是意外吗?”
他耸耸肩。“没人知道。事发时很晚了。他老婆说她正做着晚饭,他说要上天台拍几张夕阳。他是个摄影师。他们认为他当时为了拍地平线,探出围栏外,然后滑倒了。”
我仔细看了看围栏,好奇是怎样一种情况才会失足跌倒。但随即想起几分钟前,我就骑坐在天台另一侧的围栏上。
“当我妹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时,我唯一想到的是不知他是否拍到了照片。我希望相机没有一起摔下去,不然就真白费了。你想想,死在对摄影的热爱上,却连让你付出生命的那最后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这是什么感觉?”
听到他的想法,我笑出了声,虽然知道我不该笑。“你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吗?”
他耸耸肩。“对大多数人不是。”
我莞尔。他甚至都不认识我,但不论出于何种缘由,没有把我看作大多数人,这让我欢喜。
他背靠着围栏,双手交叉在胸前,“你是本地人吗?”
我摇摇头。“不是,大学毕业后才从缅因州搬过来。”
他皱皱鼻子,颇有些性感。我就看着这个家伙——穿着巴宝莉衬衫,理着200 美元的发型——做出一些滑稽的表情。
“哈!这么说,你正处于波士顿炼狱中?这可有你受的。”
“你的意思是?”我问他。
他的嘴角一撅。“游客们视你为当地人,当地人却待你如游客。”
我笑了。“哇,这描述非常准确。”
“我到这儿两个月了,甚至还未在炼狱里,你比我好多了。”
“你来波士顿做什么?”
“实习,而且我妹妹住这。”他跺跺脚,说,“事实上,就在我们底下。她嫁给了一个波士顿技术精英,他们买下了一整个顶层。”
我朝下看。“一整个顶层?”
他点点头。“走运的混蛋,在家中办公,甚至都不用换下他的睡衣,一年能挣七位数。”走运的混蛋,确实。
“什么样的实习?你是医生吗?”
他点点头。“神经外科医生。还剩一年实习期,然后就转正了。”
有型,有口才,而且聪明,还抽大麻,若这是道SAT 考题,我想问哪个选项不符合他。“医生该抽大麻吗?”
他傻笑着。“或许不该。但若不偶尔放纵一下,我敢保证,会有更多医生从这些围栏上跳下去。”他望向前方,下巴枕在手臂上。闭上眼睛,像在享受迎面吹来的风。他这样子,倒不那么令人生畏了。
“想了解一些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事?”
“当然。”他说,重新将注意力落在我身上。
我指向东边。“看到那栋大楼了吗?绿屋顶的那栋?”
他点点头。
“那后面有栋大楼,在梅尔切街上。楼顶上有座房子, 似乎是合法的,就建在天台上。从街上看不到,楼太高了,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真的吗?”他一副为之所动的样子。
我点点头。“我搜谷歌地图的时候看到过,就查了下。貌似是在1982 年获准修建的。那得多棒啊,住在大楼顶部的房子里?”
“整个天台都是你的。”他说。
这我还没想过。若是我的,我便可以在那上面造个花园。我就有发泄的方式了。
“谁住在那儿?”他问。
“不清楚。这是波士顿谜团之一。”
他笑了,一脸好奇地看着我。“那其他波士顿谜团呢?”
“你的名字。”一说出口,我便扇了自己脑门一巴掌。这听起来太像蹩脚的搭讪套路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嘲。
他微微一笑。“莱尔,”他说,“莱尔·金凯德。”
我叹了口气,情绪低落起来。“这真是个好名字。”
“为什么你听起来那么忧伤?”
“因为,我愿不惜任何代价换个好名字。”
“你不喜欢莉莉这个名字吗?”
我侧过头, 挑起一边的眉毛。“我姓……布鲁姆。”
他沉默了。我能感觉到他正努力隐藏他的同情。
“我知道。很糟糕。这名字只适合两岁的小女孩,而不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女人。”
“不论长到几岁,这个两岁的小女孩都会叫相同的名字。名字不会随着我们的成长而不适用,莉莉·布鲁姆。”
“对我而言太不幸了。”我说。“更糟的是,我非常热爱园艺。我喜欢鲜花、植物,喜欢种东西。这是我的热情所在。我一直梦想着开一间花店,又担心如果真的开了,人们不会觉得这是我的真实渴望。他们大概认为我只是图名字便利,成为花匠并非我的理想职业。”
“或许吧。”他说。“但那又如何?”
“也许是无所谓。”我发现自己正悄声念着“莉莉·布鲁姆的花店”。只见他微微一笑。“对花匠来说,这确实是个好名字。只是我有着商学硕士学位,不觉得当个花匠太屈才吗?我目前在波士顿最大的营销公司上班。”
“拥有自己的商店并非屈才。”
我挑了挑眉。“除非失败了。”
他赞同地点点头。“除非失败了。”他说。“那你的中间名呢,莉莉·布鲁姆?”
我痛苦地呻吟了声,倒让他来了兴致。
“你的意思是……更糟?”
我把头埋进掌中,点点头。
“罗斯 ?”
我摇摇头。“更糟。”
“维奥莱特 ?”
“但愿。”我尴尬地喃喃道,“布洛瑟姆。”
沉默了片刻。“该死。”他轻声说。
“是啊,布洛瑟姆是我妈妈的婚前姓,我父母觉得他们的姓氏是同义词,这是缘分。当他们有了我,名字的首选自然就是花名。”
“你的父母一定是混蛋。”
其中一个是,曾经是。“我爸爸这周去世了。”
他瞥了我一眼。“得了吧。我不会上当的。”
“我说真的,这就是为什么今晚我跑到这上面来。我想我需要痛哭一场。”
他将信将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确保我没有同他开玩笑。他没有为他的冒失道歉,眼神里反而生出一些好奇,露出一副非常想知道的样子。“你们很亲密吗?”
这问题很难回答。我把下巴枕在手臂上,向下看着大街。“不知道。”我耸耸肩。“作为他的女儿,我爱他。但作为一个人,我恨他。”
我能感觉到他注视了我一会儿,随后说,“我喜欢你的诚实。”
他喜欢我的诚实。我想我大概脸红了。
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说,“你可曾希望人能更透明些?”
“怎么说?”
他用拇指挑起一片碎裂的灰泥,剥落后,将它弹出围栏。“我觉得人人都在隐藏真实的自己,内心深处,我们都是一样的心烦意乱。只是有些人隐藏得更好罢了。”
不知是大麻的作用,还是他原本就善于反省,无论如何,我都不介意。我最爱的对话都是没有真正答案的。
“我不觉得有所保留有什么不妥。”我说。“赤裸的事实往往不美好。”
他注视了我一会儿。“赤裸的事实。”他重复道。“我喜欢。”他转过身,朝天台中央走去,调整了我身后一把躺椅的椅背,然后欠身坐下。他近乎躺着,便把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天空。我在他身旁的躺椅上坐下,椅背调成和他同样的高度。
“告诉我一个赤裸的事实,莉莉。”
“关于什么?”
他耸耸肩。“我不知道。一些你并不引以为傲的事情,一些能让我内心不那么烦躁的事情。”
他盯着天空,等着我的回答。我的视线顺着他下巴的线条,扫过他脸颊的曲线,落到他嘴唇的轮廓上。他沉思着,眉毛蹙在一起。不知为何,此刻他似乎需要和人说说话。我思索着他的问题,试着寻找一个诚实的答案。想到时,我转移视线,望着天空。
“我爸爸家暴。不是对我——是对我妈妈。吵架时,他会发怒,有时会打她。一旦对她动了手,接下来的一两个星期,他会尽力补救,例如,给她买花,或是带我们吃顿丰盛的晚餐。有时他会给我买东西,因为他知道我讨厌他们打架。小时候,我竟有些期待他们争吵的夜晚,我知道,如果他打了她,那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就会很美好。”我停顿了片刻, 不确定自己是否承认过这一点。“当然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远不能碰她分毫。但在他们的婚姻里,虐待总不可避免,甚至成了家常便饭。长大了些,我意识到袖手旁观的我的罪过同样不可豁免。我大半生都在恨他,恨他这样坏,而我自己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也许我俩都是坏人。”
莱尔望着我,若有所思。“莉莉,”他尖锐地说道,“哪有什么坏人,我们都不过是偶尔做了坏事的普通人。”
我张嘴想要回复,却哑口无言。我们不过是偶尔做了坏事的普通人。可以这么说。没有谁是绝对的恶,也没有谁是绝对的善。有些人只是不得不更努力地遏制恶的那一面。
“该你了。”我和他说。
看他的反应,料他是不情愿在自己身上玩这个游戏。他长叹一声,一手抚了抚头发,欲言又止。思考了片刻,他终于开口。“今晚我目睹了一个小男孩死去。”他的声音很沮丧。“他只有五岁。他和
他弟弟在父母的卧室里发现了把手枪,弟弟拿着,枪走火了。”
我胃里一阵翻搅,对我而言,这真相有些过于残酷。
“送到手术台时,已经回天乏术了。在场的每个人,护士、其他医生都为这家人感到痛惜。‘这对可怜的父母。’他们说。但当我不得不走进候诊室,告诉这对父母他们的孩子没能活下来时,我没有丝毫歉疚。我想让他们受苦。竟然将上膛的枪放在两个天真孩童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想让他们尝尝这种无知的代价。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不仅仅失去了一个孩子,还毁了那个意外开枪的孩子的一生。”
天哪,这远比我预料中的沉重。
我甚至无法想象, 一个家庭如何迈过这道坎。“可怜了那孩子的弟弟。”我说。“无法想象,目睹了这样的事情,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莱尔掸了掸牛仔裤的膝盖部位。“会毁了他一辈子,这就是对他造成的影响。”
我翻过身,面对着他,把头枕在手臂上。“很艰难吧?每天面对这样的事情。”
他微微摇摇头。“原本要艰难得多,但面对的死亡越多,它也就越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我不知对此该作何感想。”他再次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个,”他说,“我觉得我的比你的扭曲得多。”
我不赞同,但还是将我不过12 小时之前做的扭曲的事告诉了他。
“两天前,我妈妈问我可愿在爸爸的葬礼上致悼词。我告诉她我不太舒服,可能会在众人面前泣不成声,但这是骗她的。我只是不愿意,因为我觉得悼词应当交给那些敬重死者的人,而我并不敬重我爸爸。”
“那你致了吗?”
我点点头。“嗯。就今天早上。”我坐起来,盘着腿,面对他。 “想听吗?”
他微微一笑。“当然。”
我把手搭在腿上,吸了口气。“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大约葬礼前一小时,我告诉我妈妈我不想这么做。她说这很简单,而且我爸爸也会希望由我去做。她说我只需走上讲台,总结他生平最重要的五件事。所以……我就是这么做的。”
莱尔抬起头,撑在手肘上,显得更感兴趣了。见我的神情,他便知道情况越发不妙。“噢,不,莉莉,你做了什么?”
“来,让我给你再演一遍。”我起身,绕到椅子的另一侧。我昂首站着,仿佛正面对着早上那间人头攒动的屋子。我清清嗓子。
“大家好。我叫莉莉·布鲁姆, 是已故的安德鲁·布鲁姆的女儿。今天,谢谢大家的到来,和我们一起哀悼他的离世。我想花一点时间和你们分享他生平最为重要的五件事,以此表示对他的悼念。第一……”
我低头看着莱尔,耸耸肩。“就是这样。”
他坐起来。“什么意思?”
我在我的躺椅上坐下,重新躺好。“我在那上面站了足足两分钟,没再多说一个字。关于他,我想不到任何一件事可说,因此我只是静静地盯着底下的人,直到我妈妈反应过来,让我叔叔将我从讲台上拉走。”
莱尔侧过头。“不会吧?你在亲生父亲的葬礼上致抵抗悼词?”
我点点头。“我并不引以为豪。我也不希望如此。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是个更好的人,而我也会站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讲一个小时。”
莱尔又躺了下去。“哇,”他说着,摇摇头,“你简直是个英雄。你狠狠地挖苦了一个刚刚过世的人。”
“太有失风度了。”
“嗯,算是吧。赤裸的事实太伤人。”
我笑了。“该你了。”
“我可超越不了你。”他说。
“我相信你能做到和我不相上下。”
“我不确定我是否可以。”
我白了他一眼。“你可以的。不要让我觉得我是我们两个当中最糟的那个。告诉我你脑海里的最新的想法,大多数人不会大声直说的那种。”
他伸出手,枕在脑后,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我想干你。”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又赶紧闭上。
我有些哑口无言。
他向我投来无辜的眼神。“你问我最新的想法,我就告诉你咯。你很漂亮,我又是个男人。你若喜欢一夜情,我会带你去我楼下的卧室,然后干你。”
我甚至无法直视他。他所说的令我一时间不知所措。
“呃,我不喜欢一夜情。”
“我猜也是。”他说。“到你了。”
如此若无其事,仿佛刚才没有把我吓得无言以对。
“有你这个在先,我需要几分钟重新理一下。”我笑着说。我试着回忆一些比较具有震撼力的事情,但内心始终不敢相信他方才,那样大声地、直接地,说出那样的话。或许是因为他是个神经外科医生,我从未设想过一个受过此等教育的人会随口甩出“干”字。
我多少…… 打起点精神…… 说,“ 好吧。既然说到这个话题……第一个同我上床的人是个流浪汉。”
他直起身子,面对着我。“噢,说得详细点。”
我伸出手臂,将头枕在上面。“我在缅因州长大。我们住的街区相当不错,但房子后面那条街却一般。我家后院与附近废弃荒地边上的一座危房相接。我和住在那危房里的一个叫阿特拉斯的男生成了好朋友。除了我,没人知道他住在那儿。我常常给他带吃的、穿的和其他东西。直到被我爸爸发现了。”
“他做了什么?”
我下颚一紧。直至今日,我仍需每天迫使自己不去想它,不知此刻为什么要提起。
“我爸爸把他打了一顿。”这个话题我只想聊到这里。“到你了。”
他默默地端详了我一会儿,似乎知道故事还没有结束。但他很快转移了视线。“一想到婚姻,我就反感。”他说,“我快三十了,却从不想找个老婆。尤其不喜欢孩子。生命中唯一渴望的只有成功,各种成功。但我若向他人吐露心声,只会显得我自大。”
“事业有成?还是有社会地位?”
他说:“都有。人人都可以有孩子,人人都能结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一个神经外科医生,我颇以此为豪。然而我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出色的神经外科医生,我想成为该领域里的佼佼者。”
“没错,确实显得你自大。”
他微微一笑。“我妈妈担心我虚度年华,因为我终日埋头工作。”
“你是个神经外科医生,你妈妈却对你感到失望。”我笑了。“天哪,这太疯狂了。天下的父母有对自己的子女真正满意的吗?子女们有足够优秀的吗?”
他摇摇头。“我的子女达不到。很少有人有我这般的上进心,这最终只会导致他们的失败。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会要孩子。”
“其实我觉得这很可敬,莱尔。大多数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太自私,不适合有孩子。”
他摇摇头。“噢,我太自私,根本不适合有孩子,而且我的确也自私得不适合谈恋爱。”
“那你如何避免?就不约会吗?”
他紧紧盯着我,咧嘴笑了笑。“有空时,有女孩满足我的需求。在部门里,我什么也不缺,如果你问的是这个的话。但我对爱情始终不感兴趣,对我而言,它更像是一种负担。”
多希望我也能如此看待爱情,那我的生活便能简单许多。“真羡慕你。我总觉得,等待着我的会是个完美的男人,但始终没有人符合我的要求,便也倦怠了。仿佛自己在无止境地追寻着一个无处寻觅的圣杯。”
“你该试试我的方法。”他说。
“哪个?”
“一夜情。”他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像是邀请。
幸好是在黑暗中,因为我的脸像火烧似的。“如果看不到未来,我不会和这个人上床。”我大声说,但对着他说这种话,我的口气却没那么坚决了。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平躺下。“不是那种女孩,是吧?”他说着,声音里多少有一丝失望。
我竟让他感到失望。若他真的有所行动,我不知自己会不会拒绝,但我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若你不会和刚认识的人上床……”他再次看着我的眼睛。“那你能接受到何种程度?”
我心里没有答案。我翻了个身,平躺着,他这样盯着我,令我想重新考虑一夜情。我想自己并非真的排斥,只是从未有我会真正考虑的人向我提出过这样的请求。
直到现在。我想。他是在提议同我发生性关系吗?我向来不擅长调情。
他伸手抓住我躺椅的边缘,快速却又毫不费力地将我的椅子拉近,直到和他的躺椅撞在了一起。
我整个人僵住了。此刻,他靠得那么近,透过冰冷的空气,我能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如果面对着他,他的脸与我不过咫尺之间。
我不想面对他,他很可能会吻我,而除了几个赤裸的事实,我对这家伙一无所知。但当他将一只大手放在我肚子上时,我却一点也不觉得不安。
“你能接受到何种程度,莉莉?”他的声音颓废而又柔软,一路滑到我的脚尖。
“我不知道。”我低声说。
他的手指缓缓地游走到我衬衫的下摆。他将它慢慢撩起,露出我腹部的皮肤。“噢,天哪……”我喃喃着,感受着他温暖的手滑过我的肚子。
我抛开理智,侧过身面对着他,他的眼神彻底将我迷住——充满期待与渴望,又无比自信。他咬住下嘴唇,手挑逗地伸进我的衬衫里。我知道他能感觉到我的心在胸腔里砰砰乱撞。该死,他或许还能听到。
“这程度太过了吗?”他问。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摇摇头,说:“还远着呢。”
他微笑着,手指掠进我的内衣里,在我此刻已裸露在寒风里的皮肤上轻柔而又缓慢地滑动着。
我闭上了眼睛,突然,一阵刺耳的铃声穿透空气。当我俩意识到是手机铃声时,他的手僵住了。他的手机。
他的前额落在我的肩头。“该死。”
他将手从我的衬衫底下抽出时,我皱着眉头。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起身,走到几英尺开外,接起电话。
“我是金凯德医生。”他说。他认真听着,一只手握住后颈。
“罗伯特呢?此时本不该我应诊。”沉默了片刻,“好的,等我十分钟,我这就来。”
他挂掉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面对我时,看起来有些扫兴。他指着通往楼梯间的门。“我得……”
我点点头。“没关系。”
他注视了我一会儿,举起一根手指。“不要动。”他说,伸手拿出手机。他走近了些,举起手机,似乎要给我拍张照。不知道为何,我近乎拒绝。我穿着整齐,只是出于某种缘由,觉得不对劲。
他按下快门,我躺在躺椅上,双手枕在脑后。不知道他打算拿那张照片做什么,但我很欢喜他拍了。我很欢喜他想要记住我的样子,虽然他知道我们不会再见了。
他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看了几秒,微微一笑。我有点想要给他也拍一张,不过对一个以后不会再见的人,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想要一点纪念。一想到这里,便有些感伤。
“很高兴遇见你,莉莉·布鲁姆。愿你克服一切困难,最终实现你的梦想。”
我微笑着,被这家伙弄得既伤感,又困惑。不知之前我可曾和像他一样的人相处过——一个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纳税等级的人。或许今后再也不会了。但看到我们并非那么不同,我又很惊喜。
误会解除。
他站在那儿,低头看着脚,不知何去何从,仿佛停驻于想同我说点什么的渴望与离开的必要之间。最后看了我一眼——这一回没有那么扑克脸。在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时,看得出他嘴角挂着失望。他打开门,跑下楼梯,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再一次独自一人待在这天台,令我惊讶的是,此刻我竟为此感到些许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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