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 明代中国的视觉文化与物质文化

致中国的读者

我记得，平生所读的*本关于明代的书，叫《西方来的智者》，作者是文森特·柯罗宁（Vincent Cronin，1924～2011）， 初版于1955年（我出生的第二年）。柯罗宁曾求学于牛津大学三一学院，今天的我恰是这里的院士。他是一位英国通俗历史学家，也是一位写传记的高手，著述颇丰，比如有畅销的《路易十四传》《拿破仑传》，还有关于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著作。《西方来的智者》只不过是他的第二本书，却成为他*成功的著作，一版再版，如今已有半个世纪。这本书是利玛窦（1552～1610）的传记，他不仅是一位意大利耶稣会士，还是一位知识分子，为早期现代欧洲认识中国文化和中国社会提供了*早的一批准确信息。我父亲当时是一个读书俱乐部的会员（在20 世纪六七十年代，这是能够买到不少便宜书的流行做法），就这样，柯罗宁的这本书来到了我们家，我如饥似渴地读完，当时应该是13 或14 岁吧。今天我的书架上这册书还在。

读者们手中所持的这本书，缘于2004 年1 月至3 月我在牛津大学所做的八次公开讲座，是被称为“斯莱德美术讲座”的系列之一，这已是柯罗宁出版利玛窦传记差不多五十年之后了。这一年我还在伦敦大学“东方与非洲研究学院”工作，尚未在牛津拿起教鞭。和迄今为止我的所有著作一样，它主要也是为西方听众而写的，面对的是英文读者。当然，如果中国的读者也想邂逅我在书中提出的观点，我会感到极为荣幸而欢欣。我想对黄小峰博士报以深深的谢意，他辛劳的翻译工作使得这一切成为可能。讲座的形式可以部分地解释本书的一些特色，因为它想震撼的是牛津的听众，想让他们抛掉心中可能有的对明代中国的一些成见，尤其是那种认为明代中国在本性上静止不动而且尘封闭塞的看法。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开篇的时候卖了个关子，让我的听众以为我讲的是他们非常熟悉的东西，即“文艺复兴”时期变动不息的欧洲，而实际上我所讲的是一个他们并“不”熟悉的东西，也即同样变动不息的明代的中国。我的主要目的是做一些面对中国听众时*“不”必要做的事情，去向听我的讲座并且读我的书的人展示明代中国文化的复杂性、丰富性和多样性。这就是为什么书中文字里藏着不少玩笑和典故（比如博尔赫斯和福柯所讨论的“中国百科全书”），是为了让英国听众放心，因为这种材料可能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奇怪。即使是受到良好教育的英国人大多数也对20 世纪以前的中国历史知之甚少，即便略知一二的东西也常常不过是一些印象与概念。如果我能够向他们展示出他们所不知道的东西究竟有多么的多，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告诉他们在陈词滥调之外他们可以去发现的东西有多么的丰富，对我来说也是一桩颇有价值的任务。我希望我有另一个颇有价值的任务，就是让中国的读者更好地意识到欧洲语言中已有的对明代中国的专门研究和学术是多么的丰富，我在写作本书的时候已经从中汲取了相当多的养分。西方世界对于中国历史的意识也许还只限于一些专门学者，不过这些学者为了理解中国的过去已经进行了深入的挖掘，生产出了大量关于明代以及其他时代的学术成果。

讲座的形式意味着每个章节都要独立成章。这并不是一本通篇都在论证某一个论点的著作，也不是一本从1368 年讲起至1644 年结束的断代史。历史的变化是本书中的一个重要主题，以此与认为中国文化在本质上静止不动的陈旧观点进行对照。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去了解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事情以怎样的顺序发生的地方。好在英语世界里还有不少其他的优秀著作来完成这个任务，使我可以放手去讨论整个明代中的一系列不同的主题。我知道这绝不是对于明代的盖棺定论，说真的，如果是的话我会难过得很。我对于那种使讨论终结的定论式的陈述不感兴趣，反之，我感兴趣于能够不断地激发兴趣和激发讨论，去讨论这个我一直以来都觉得*迷人、*有收获的中国历史中的时代，这个宏大的主题迄今为止已经在很长时间里吸引了我的关注，并且塑造了我的人生。

我常常被问起：相对于中国历史中的其他时期，“为什么”你对明代那么有兴趣？真相是，我并不真的了解我自己。我在学生时代曾特别喜欢清代历史与文化（我的博士论文写的就是清代的文学），而*近以来，我越来越被吸引进20 世纪早期的中国文化研究领域之中，那是个动荡不安但生机勃勃的时代。但我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自己不断地被拉回到15 世纪至17 世纪之中。部分原因在于，这个时期中有丰富的材料，尤其是在图像与物品方面。毫无疑问，唐代和宋代的杰作也不在少数，但是只有当我们触及明代的时候，似乎才开始有一种感觉，好像是真正意识到了整个社会的文化丰富性。像《金瓶梅》这样的文学材料，真正全面地图写了那个时代的生活，在任何其他区域或时代的文学杰作中，很少有能够与它相媲美者。当然，我对其他时代、其他地区的文学杰作也非常崇敬，只不过作为一位艺术史家，身处一个目睹自己的学科所关注的问题扩展到视觉文化与物质文化的“所有”方面的时代，我一再被那种与留存至今的过往物品和过往图像发生互动的可能性而紧紧吸引。我希望，这本书或许能帮助和鼓励它的读者们，去亲自体验那些与你们自己发生互动的东西。

柯律格　　

2016 年1 月于牛津

《大明》是一部具有创新性和可读性的历史读物，通过丰富的图像和实物材料，呈现了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文化高峰——明朝。前七章分别讨论明代视觉文化和物质文化中的七个侧面，为现代读者进入明代历史提供了一组新颖的切入点：有关“动”与“止”的观念，有关图像与知识的分类，有关文字书写的位置和特色，有关空间和时间、娱乐和武力的视觉表达……第八章则讨论了明代灭亡之后的“明代”，即明代的图像和物品如何被重新编排、重新想象。作者把全书比作一幅绘有八个段落的长卷，并非钜细靡遗，但具典型性。

书中的199幅插图选自世界范围内的公私收藏，既有大量书画、瓷器，也有兵器、家具、服饰、货币、丝织品、书籍印刷品。然而，作者无意写作一部把各种不同材质、形式、尺寸的艺术品串联在一起的“明代艺术全史”，而是试图在明代各种艺术品、物品之间找到关联，把它们激活，让这些曾经被观看、触摸、使用的物品重现明代人的视觉体验，由此展现一个真实可感、可与现代人对话的大明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