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裙裾穿过苍穹

飞翔之姿（自序）
顾艳
写诗，之于我就像一只长途跋涉的飞鸟。每一次飞翔，都是精神上淋漓尽致的释放和远游。收录在这本诗集里的两百多首诗歌，先后跨度二十多年。仿佛是一部个人精神成长史。诗歌是最直接表达我内心隐秘的世界。如果说，我的小说是虚构的艺术真实，那么诗歌就来自我精神艺术的真实。
我在诗歌面前，在劫难逃。
《风和裙裾穿过苍穹》，是我的第四本诗集。主要表达女人在困境中的挣扎，面对社会历史人性的思索和反思，以及进入平淡日子后注重的生活细节，全都情绪饱满地以诗歌的形式抒发了出来。第一辑《女人》和第二辑《岛屿》中的诗，就是我早期诗歌对女人精神世界的重要阐释。
那些年，我在夏威夷大学做访问学者，与那里的教授谈上了恋爱。他热情开朗的性格，以及我们在哲学层面的交流和对话，让我在思想感悟方面都有了很多提升。我的精神生活由此而丰富，不久他患了绝症，残酷的现实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为有时间继续写作，还辞去公职，做了几年自由撰稿人。因此，女人的痛苦首先从内心出发，经过造化才能上升为灵魂的痛苦。
长诗《女性独白》，表达我在深邃复杂的内部精神世界里：一种痛苦精神的呈现，一种激烈的倾诉和抵抗，一种深渊般的精神救赎。其中，“一滴泪，打开一生的沧桑/我的脚印每前进一步/都开放成一朵血花/有谁知道我的独舞/凝重而浪漫 美丽而凄怆”。这样的诗句，如今仍然令我有疼痛如钢针刺伤心灵的感觉。
正因为有那么多现实世界、精神世界的痛苦，我的诗歌创造着我的主体世界——精神内核。我总是在不断泯灭与不断自我认可中，将心灵痛楚的经验幻化成精灵般舞蹈的文字，进入一个全新世界。
如果说，我的女性诗歌是我的青年时期；那么，我对社会历史人性的思索和反思所写的诗歌，就是人到中年了。第三辑中的长诗《大西北》，以一种深色调的沉重，勾勒了历史沧桑图景。然而，它与《女性独白》是有着内在联系和呼应的。虽然题材不同，地理环境也不同，但精神内核是相同的。它是我创造主体世界的延升，从自我到社会，我如鸟般飞翔在广阔的天空中。
在《古唐蕃道》，“我拾起一片青瓷/仿佛拾起一个远去的王朝/皇天后土/旌旗锦马/岁月深处有车辙的悲怆/谁为玉而碎？/谁又能怜悯那颗泣血的心？/青瓷划开的伤口/是一个王朝的伤口”。这里青瓷、王朝的伤口，其实都与《女性独白》中“我内心的伤口”相吻合。只是写这首长诗的时候，我就是一个诗人，没有性别意识。
在我的写作生涯中，比之小说散文，诗歌的年龄是最长的，也是最私人的。我总是缓慢地螺旋形上升，但从不放弃，仿佛内心珍藏着一个情人，牵手后的表达，就是那么情不自禁。
自从进入“新冠病毒的疫情年代”，我对生命有了更多的关注，但许多事情无能为力。我们都在面对和适应新的现实，虽然身不由己，却是写诗的好时光。这期间，我的诗歌题材基本是从琐碎生活中来的。所谓平淡中见真情，细节至关重要。
在《琴声荡漾——给小威廉》中：“你稚气而又神秘的微笑/让我的慈爱细藤般缠绕”。还有，《安格林庄园》：“我就生活在这里/青草的气味/滋养着不再年轻的我/却因为光/即使有一天苍老睿智的脸/也会穿越穹隆和浮云/变得意蕴悠远”。这些诗句常常盘绕在我心里，仿佛看到了我的慈爱，我将来的那张苍老睿智的脸了。
是为序。
2021年12月16日于华盛顿DC

一、长诗：女性独白
赞美作为女人的我
和作为女人的我的灵魂
——安·塞克斯顿
第一章
1　祈祷
坐在椅子上的褐衣女人
神秘的微笑使我心神不定
我突然想起她托举鸽子的姿势
双眉间飘动着东方宁静
白云蓝天土地深处的呐喊
唤醒无边黑暗
一个被光阴伤害过的人
如真实的灯盏
我看见巨鸟依然在空中向她俯视
在秘而不宣的野蛮空气中
唯有拒绝意味着平安
我早已学会对人说一声：不
孩童般直率　我的眼窝盛满沧桑
没有多余的情感可供筑巢
梦醒之后的若有所知　独饮独酌
我不信永远找不回失落的心
让琴声收割黄昏
坐在椅子上的褐衣女人
神秘的微笑是东方的蒙娜丽莎
她永生永世的祈祷
有如宗教和信仰
有如她就是我的另一个自己
2　遐想
在刀锋上思考是智者的魔术
我不怀疑某种危险贴近肌肤
像泡沫溢满全身
我的眼睛半开半闭
梦如铁轨无限延伸
飞翔的天使悄然降临
锐利赤裸的灵魂预言者
在黑色风景里
如鹰超低空飞行
我将怎样瞭望苍茫大地
黄河母亲无尽的倾诉
丝丝缕缕　绕指绕心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一代天骄　气连霄汉
无数英雄像沙砾像星辰
五千年悲欢与荣辱
二胡声缓缓涌流祖国大江南北
我，一个遐想的年轻女性
骨骼结构着完整的精神
所有的墙壁都是路
世界充满我的眼睛
风一程　雨一程
我抽出一柄煌煌巨剑
马蹄嗒嗒
巾帼不让须眉
3　闪电
我披散长发站在这里
与啼血的夕阳融为一体
死亡一样耐心地等待
宛如大海遗弃的岩石
我发呆　出神
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摧毁惯有表情
所有的劫持在一瞬间
思想从遥远的边缘
划过一道尖锐闪电
岁月的鞭打比金属更冰冷
我将自己撕得遍体鳞伤
一句忠告，一篇箴言
风中的椰子树傲然独立
在遗忘中幸存下来
我的孤独绝无仅有
苍凉而且寒冷
我披散长发站在这里
残阳如血一点点流尽
空气中飘荡喃喃梦呓
面对被遗弃的岩石
我痛楚地感受
瞬间即是永恒
4　古堡
这里斑驳的台阶脱去伪装
这里红色的植物如火如荼
这里时光的风停泊在港湾
我从传说中来到这里
以女性沉思的姿态
寻找那些销声匿迹的往事
一种力量自天边降临
古堡啊，多少白昼痛苦的光
从你身上流过
聆听比诉说更可贵
我脚步绕着圈
屋顶射出的悲伤故事
在似水流年中浮现生命本质
一群蚂蚁忙碌搬家
一只蜘蛛辛勤织网
生死都在路上
我绕过九曲十八弯
我是一个真正的新女性
一面独立的女性旗帜
绝不会化为泥沙随风而逝
女人的一生
是否懂得自己的人生价值
一切生命都有可能蜕变
就像古堡苍凉的露水
曾经浇灌过多少肥田
5　火焰
那黑暗中火焰的脸
明丽、清亮，像太阳岛
沉默枯坐多年　今夜
你以一个女人衰老的速度写作
词语从血液里流出来
发出诱人气息
你的黑眼圈　在烛光下
如闪烁的星光
为世界命名
那是怎样的欣喜呵！
一支蜡烛燃烧的方向
深入火焰内心
你看见一缕蹿跃的烈火
足以消灭憔悴和枯萎
诗与思的结果
使火焰朝着河流的方向闪烁
而你的双眸
装满来自远古的悲哀与欢乐
刀刻的岁月　那些深层创痛
在你优美的注视中
成为无法忘却的记忆
第二章
6　雕塑
那些深奥面孔蛰伏着春天的惊雷
时间注视新世纪雕塑
太阳的刻刀勾勒岩石永生不死的躯体
刀斧叮当穿透亘古星座
我被宇宙一只让我顶礼膜拜的手派遣
一个女人开始超度灵魂
肩上的红蝴蝶
带来另一个世界的消息　我看见
你恒久的长眠之地
凝固成夕照最终哀叹一生的故事结局
我缝制纽扣一样的月亮
追寻逝去的光阴　你将被我珍藏在心里
素面素衣恬淡自足
我在风中依然守望着过时的青春与爱情
墙壁一样不可动摇的秉性
灵魂闪烁，昭示我进入更深邃的境界
我生命内部的奥秘
是一个飞翔女人通体透明的全部奥秘
面对雕塑
一块岩石走向另一块岩石
精神远离世俗、远离耻辱与羞愤
我自己拯救自己
在无垠的大野中呵气如兰
我置身于世界的极地
最终幸免于难

本书是作者的第四本诗集，主要表达女人在困境中的挣扎，面对社会历史人性的思索和反思，以及进入平淡日子后注重的生活细节，全都情绪饱满地以诗歌的形式抒发了出来。第一辑《女人》和第二辑《岛屿》中的诗，是作者早期诗歌对女人精神世界的重要阐释；长诗《女性独白》，表达作者在深邃复杂的内部精神世界里一种痛苦精神的呈现；第三辑《旅途》、第四辑《风景》、第五辑《经历》中的诗表现了作者在各地生活时对当下经历的深刻感悟，第三辑中的长诗《大西北》，以一种深色调的沉重，勾勒了历史沧桑图景，读来令人动容。收录在这本诗集里的两百多首诗歌，先后跨度二十多年。仿佛是诗人个人精神的成长史。

顾艳，女，原名 顾志英。一级作家，文学教授，博士。1980年考入浙江大学中文系，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为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夏威夷大学访问学者。2009年至2012年，访学于美国斯坦福大学和康奈尔大学，并被斯坦福大学东亚系邀请做以《历史叙事与文学虚构——辛亥革命的前世今生》为题的文学系列讲座。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杭州女人》《辛亥风云》；小说集《无家可归》《九堡》；诗集《火的雕像》《顾艳短诗选》；散文集《早安，写作》《岁月繁花》；人物传记《让苦难变成海与森林：陈思和评传》《译界奇人——林纾传》；以及译著《程砚秋与现代京剧发展研究》等。有作品被选入各种选本和年选，也有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发表和出版，获过多种文学奖。曾任教于杭州师范大学钱江学院，现旅居美国华盛顿特区。

一、长诗：女性独白

赞美作为女人的我

和作为女人的我的灵魂

——安·塞克斯顿

第一章

1　祈祷

坐在椅子上的褐衣女人

神秘的微笑使我心神不定

我突然想起她托举鸽子的姿势

双眉间飘动着东方宁静

白云蓝天土地深处的呐喊

唤醒无边黑暗

一个被光阴伤害过的人

如真实的灯盏

我看见巨鸟依然在空中向她俯视

在秘而不宣的野蛮空气中

唯有拒绝意味着平安

我早已学会对人说一声：不

孩童般直率　我的眼窝盛满沧桑

没有多余的情感可供筑巢

梦醒之后的若有所知　独饮独酌

我不信永远找不回失落的心

让琴声收割黄昏

坐在椅子上的褐衣女人

神秘的微笑是东方的蒙娜丽莎

她永生永世的祈祷

有如宗教和信仰

有如她就是我的另一个自己

2　遐想

在刀锋上思考是智者的魔术

我不怀疑某种危险贴近肌肤

像泡沫溢满全身

我的眼睛半开半闭

梦如铁轨无限延伸

飞翔的天使悄然降临

锐利赤裸的灵魂预言者

在黑色风景里

如鹰超低空飞行

我将怎样瞭望苍茫大地

黄河母亲无尽的倾诉

丝丝缕缕　绕指绕心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一代天骄　气连霄汉

无数英雄像沙砾像星辰

二胡声缓缓涌流祖国大江南北

我，一个遐想的年轻女性

骨骼结构着完整的精神

所有的墙壁都是路

世界充满我的眼睛

风一程　雨一程

我抽出一柄煌煌巨剑

马蹄嗒嗒

巾帼不让须眉

3　闪电

我披散长发站在这里

与啼血的夕阳融为一体

死亡一样耐心地等待

宛如大海遗弃的岩石

我发呆　出神

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摧毁惯有表情

所有的劫持在一瞬间

思想从遥远的边缘

划过一道尖锐闪电

岁月的鞭打比金属更冰冷

我将自己撕得遍体鳞伤

一句忠告，一篇箴言

风中的椰子树傲然独立

在遗忘中幸存下来

我的孤独绝无仅有

苍凉而且寒冷

我披散长发站在这里

残阳如血一点点流尽

空气中飘荡喃喃梦呓

面对被遗弃的岩石

我痛楚地感受

瞬间即是永恒

4　古堡

这里斑驳的台阶脱去伪装

这里红色的植物如火如荼

这里时光的风停泊在港湾

我从传说中来到这里

以女性沉思的姿态

寻找那些销声匿迹的往事

一种力量自天边降临

古堡啊，多少白昼痛苦的光

从你身上流过

聆听比诉说更可贵

我脚步绕着圈

屋顶射出的悲伤故事

在似水流年中浮现生命本质

一群蚂蚁忙碌搬家

一只蜘蛛辛勤织网

生死都在路上

我绕过九曲十八弯

我是一个真正的新女性

一面独立的女性旗帜

绝不会化为泥沙随风而逝

女人的一生

是否懂得自己的人生价值

一切生命都有可能蜕变

就像古堡苍凉的露水

曾经浇灌过多少肥田

5　火焰

那黑暗中火焰的脸

明丽、清亮，像太阳岛

沉默枯坐多年　今夜

你以一个女人衰老的速度写作

词语从血液里流出来

发出诱人气息

你的黑眼圈　在烛光下

如闪烁的星光

为世界命名

那是怎样的欣喜呵！

一支蜡烛燃烧的方向

深入火焰内心

你看见一缕蹿跃的烈火

足以消灭憔悴和枯萎

诗与思的结果

使火焰朝着河流的方向闪烁

而你的双眸

装满来自远古的悲哀与欢乐

刀刻的岁月　那些深层创痛

在你优美的注视中

成为无法忘却的记忆

第二章

6　雕塑

那些深奥面孔蛰伏着春天的惊雷

时间注视新世纪雕塑

太阳的刻刀勾勒岩石永生不死的躯体

刀斧叮当穿透亘古星座

我被宇宙一只让我顶礼膜拜的手派遣

一个女人开始超度灵魂

肩上的红蝴蝶

带来另一个世界的消息　我看见

你恒久的长眠之地

凝固成夕照最终哀叹一生的故事结局

我缝制纽扣一样的月亮

追寻逝去的光阴　你将被我珍藏在心里

素面素衣恬淡自足

我在风中依然守望着过时的青春与爱情

墙壁一样不可动摇的秉性

灵魂闪烁，昭示我进入更深邃的境界

我生命内部的奥秘

是一个飞翔女人通体透明的全部奥秘

面对雕塑

一块岩石走向另一块岩石

精神远离世俗、远离耻辱与羞愤

我自己拯救自己

在无垠的大野中呵气如兰

我置身于世界的极地

最终幸免于难

当代作家，诗人、学者顾艳二十多年来诗歌精选。在这部最新诗集中，延续了她一贯的风格和主题。面对女性在困境中的挣扎，她表达和剖析了女性内心最隐秘的世界，并且满怀忧患地钩沉历史风云。在灵动、意象，富有哲理的诗句中，有对社会历史人性的思索与反思，引领我们走进一个丰茂的女性世界。

本书是作者的第四本诗集，主要表达女人在困境中的挣扎，面对社会历史人性的思索和反思，以及进入平淡日子后注重的生活细节，全都情绪饱满地以诗歌的形式抒发了出来。第一辑《女人》和第二辑《岛屿》中的诗，是作者早期诗歌对女人精神世界的重要阐释；长诗《女性独白》，表达作者在深邃复杂的内部精神世界里一种痛苦精神的呈现；第三辑《旅途》、第四辑《风景》、第五辑《经历》中的诗表现了作者在各地生活时对当下经历的深刻感悟，第三辑中的长诗《大西北》，以一种深色调的沉重，勾勒了历史沧桑图景，读来令人动容。收录在这本诗集里的两百多首诗歌，先后跨度二十多年。仿佛是诗人个人精神的成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