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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深泽七郎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ISBN9787559657138
出版时间2022-01
装帧平装
开本32开
定价48元
货号1202539474
上书时间2024-12-16
重访《楢山节考》之舞台
深泽七郎
我已经有多少年没到这儿来了呢?不,应该说有几十年没来这儿了吧。由于拙作《楢山节考》取材于弃姥传说,所以人们往往会觉得信州的姨舍山是其舞台(译注:指小说的地域背景。),其实那小说所描绘的风土人情和地形地貌都源自这儿——山梨县东八代郡镜川村大黑坂。当然了,小说所描写的也不是现在这儿的风俗习惯,而是根据更早时期的风土人情加以想象而成的。因此,《楢山节考》中出现的口语——也即方言,不是信州方言,而是甲州腔。我的出生地是东八代郡的石和村,从地形地貌上来说,跟这儿有很大的不同,我次来到这儿,是终战那会儿。当时,我的一个表妹嫁到了这儿,我也就跟着来玩了。由于战争时期有很长一段时间粮食不够吃,所以有人说“嫁到乡下去能吃上白米饭”,确实,我记得我表妹的亲事就是因为这个才定下来的。
现在的人们恐怕对此很难想象了吧。可在战争时期,“吃”这件事就有这样的魅力。我记得我当时来这个村子玩,并住了几个晚上,也是受了“能吃上白米饭”的诱惑。在住下来的那几天里,我接触到了村里人的生活,并觉得那不是通过教育或经过什么人的指导之后才有的生活方式,而是村里人自己找到的自然而然的生活方式。不是模仿,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的——我知道,这是一种泥土中生长出来的人的活法。我喜欢有着如此活法的村民。其实写小说的人都喜欢小说里的主人公的。
即便小说中会出现坏人,作者也肯定是怀着对于“恶”的理解而写的。我之所以喜欢这个村子里的人,是由于我觉得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们的人情和习俗还残留着原始的风味儿。
现在,时隔二十五年我又来到了这里。发现压着防风石的白铁皮屋顶和茅草屋顶,已经有一半变成瓦屋顶了,而让我吃惊的是,大黑坂的坡道也变成沥青路面了。从这些变化上,我能够看出既新又旧,或者说保留下来,沉淀下来的旧迹。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新旧并存的状态。
十四年前,我记得是在当年二月份的一个寒冷的夜晚,我突然产生了要将来这个村子时产生的想象写出来的冲动。在此之前,我是打算写一本名为《笛吹川》的小说的,可在那天夜里动手写的却不是《笛吹川》,而是《楢山节考》。其实,小说中出现那些“楢山节”的歌词,还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
那天也里,我刚开始写,立刻就遇到了障碍。那就是,虽说我早就写好了楢山节的歌词,但那些都是作为替换歌词而用在小说里的。就是说,没有原歌的歌词,净是些替换歌词。于是我就只得开始创作原歌歌词。
说来也怪,原歌歌词很难写,那个晚上我就全消耗在原歌的创作上了。一直搞到深更半夜,也就写出了一首:“楢山祭呦来三次了/ 栗子树呦也开花了”。因为是原歌歌词么,必须是十分自然的,仿佛哪儿都会有的那种。
稿写了两个来星期,有七十页稿纸,修改后有一百页。由于结尾有两种,我仅将其中的一种重写了一遍,就是说,直到完稿,一共重写了三遍。应该是八十八页稿纸吧。因为八十八形成米字型,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在那之前,我只是偶尔写写小说。随写随撕,其实是我消磨时光的一种方式。有时候我会觉得有什么想的东西在脑袋里膨胀起开,直至充满整个脑袋,而动笔写了之后,脑袋就轻松了。说得不雅一些,我觉得这跟排泄作用有些相似。我还有个毛病,就是在写小说时,是边听披头士乐队(译注:也称甲壳虫乐队,是英国的摇滚乐小组,由列侬、麦卡特尼、斯塔尔和哈里森4人组成。1962年组建,1970年解散。在摇滚乐界掀起新风,影响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的流行歌曲。代表作有《情爱我》、《昨天》、《我想握住你的手》等。)的唱片边写的。
由于当时我还在日剧戏院(译注:昭和二十七年<1952>于日本东京有乐町开始营业的剧场。表演有品位的裸体节目和舞蹈,长期受欢迎。于昭和五十九年<1984>关闭。)表演吉他演奏,所以《楢山节考》的第二稿还是第三稿,是在日剧戏院的后台修改而成的。剧场的后台,通过有线广播,每个房间都响着从麦克风传来的声音。通过这个,演员可以知道是否要轮到自己上场了,也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舞台上的情形。我就是在如此嘈杂不堪的舞台背后,构思、写作、修改我的小说的。我一直置身于音乐之中。不过那会儿就不是披头士了,而是西部歌曲(译注:美国西部牛仔爱好的音乐总称。)、曼波舞(译注:根据黑人和古巴土著人的混合旋律,运用爵士音乐的演奏方法创造的交际舞。流行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曲、比津舞(译注:起源于西印度群岛法属马提尼克岛的民间舞蹈及其舞曲。)曲了。我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时也经常弹奏楢山节的曲子。因为,尽管小说尚未完成,可歌词和曲调已经先完成了。我一写小说就觉得脑袋很累,而听听音乐什么的就一点也不累了。还有,我觉得在写哀伤的情节时,作者的内心也会悲哀起来,结果写出来的悲哀会变成较为低级的悲哀。总之,我养成了写作时听音乐,并且是节奏明快的音乐的习惯。
我来到这儿的大黑坂后,去看望了一位跟我有些血缘关系的老婆婆。她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嫁到这儿来的表妹的母亲。我跟她大概有十年没见面了吧。她已经八十四岁了,走起路来两手都要握着拐杖,不过耳不聋眼不花,脸色红润,一点也不像个老人。由于她是个老人,笃信宗教,见到我后就一个劲儿地劝我入教。我说:“我是信楢山教的。我就是教主,所以不能入你那个教了。”一口回绝了她。于是我跟这位老婆婆就唇枪舌剑,叮叮当当地争论了起来。途中我甚至觉得“我就是为了吵架才到这儿来的吧”。我的楢山教是个十分简单的信仰,“死了不取戒名(译注:根据日本的习俗,人死后会由寺庙为其取名,该名字称作“戒名”,也叫作“法名”,相当于中国古代的谥号。)。也不要供花上香。”这户人家的主人叫作金根,他一直默不作声地听我们争吵。看到他这样子,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了。估计他也被我们的污言秽语吓着了吧。于是我就动了偷偷地溜走的念头,动大黑坂动身回家去了。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谁都会对活着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怀有深深的疑惑的吧。也正因为这样,世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宗教,就跟菜场门口摆放着的各种蔬菜似地。而我选择的宗教,应该就是楢山教吧。我走在大黑坂的沥青坡道上,天上正下着蒙蒙细雨,朝前往去,一片迷濛,也不知是云还是雾。
楢山节考
山连着山,一眼望不到尽头。在这信州[ 译注:日本旧地名,信浓国的简称。相当于现在的长野县全境。]的群山之中有个村子,叫作“对面的村子”。阿玲的家就在该村的尽头。她家门前有一个大榉树砍伐后留下的树桩子,切口十分平整,跟一块板儿似的,孩子们以及过路人都喜欢在那上面坐一坐,歇歇脚,备受珍爱。于是,村里人干脆就把阿玲家叫成了“树墩儿家”。阿玲嫁到这里来,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儿了。这儿的村民把阿玲的娘家也叫作“对面的村子”。其实,这两个村子都没有正式的名称,所以就都把对方叫作“对面的村子”。然而,说是“对面的村子”,其实中间还隔着一座山呢。阿玲今年六十九岁,老伴儿二十年前就死掉了。她有个独生子名叫辰平。辰平的老婆也在去年去捡栗子的时候,跌入山谷死掉了。留下的四个孙儿孙女全靠阿玲照料。可比起照料孙儿来,阿玲觉得给已成了鳏夫的辰平找个续弦更伤脑筋。因为,本村也好,“对面的村子”也好,都没有合适的寡妇。
这天,阿玲终于听到两种她盼望已久的声音。其一是去后山的行人所唱的祭歌:
楢山祭呦来三次了
栗子树呦也开花了
正想着“该有人唱了吧”的当儿,阿玲就听到了这首村里人跳盂兰盆舞[ 译注:在祭祀祖先的盂兰盆节上跳的舞蹈。]时唱的歌。“今年怎么还没人唱呢?”——其实阿玲早就惦记着了。这歌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无非说过上三年人就添了三岁。可与此同时,由于村子里有老人活到七十岁就要“上楢山”的习俗,所以这歌也在提醒老人:年纪不饶人啊。
阿玲把耳朵侧向歌声远去的方向,偷偷地瞟了一眼身旁辰平的脸,见他撅着下巴,正听着那歌声出神呢。同时她也看到他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泪光闪烁,心想,他到底还是为这事儿上心的——因为到时候辰平是要陪着阿玲“上楢山”的。
“这小子,是有良心的!”
阿玲不由得感到心头一热。
阿玲期盼着的另一个声音,是由飞脚[ 译注:日本旧时传递信件、小件货物的快递人员。因跑得比较快,故称。我国古代称“急足”。]从她娘家捎来的一个口信。说是“对面的村子”出了一个寡妇了。那人与辰平同年,四十五岁,三天前刚刚办完亡夫的丧事。只要年龄合适,这事儿就等于确定了。因此,飞脚来的时候仅仅是来通知出了个寡妇了,而回去的时候就连过门的日子都定好了。当时,辰平进山去了,不在家。不过这事儿与其说是阿玲的擅自决定,倒不如说,听到了飞脚捎来的这个口信时,就已经万事大吉了。等辰平回家后,告诉他一声就行了。
在这儿,婚事极为简单,谁家都一样。男女双方要是自己好上的,他们说定了就行了。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婚礼,只是当事人住到对方家里去而已。即便有媒人从中作伐,只要年岁相当,事情也就成了。当事人到对方家里玩玩,住下不走了,不知不觉间就成他家的人了。到了盂兰盆节、过年的时候,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游玩的,只是不干活儿罢了。只有在过楢山祭的时候才会做点好吃的,平日里则得过且过,万事从简。
阿玲眺望着飞脚回去的方向,心中暗忖道:这飞脚说是娘家派来送信的,却怕是那寡妇的亲戚吧。男人才死了三天,就马上跑来说定改嫁的事情,估计他们也很担心寡妇的归宿吧。同时她又想到,从自己一方来说,也是希望那寡妇快点进门的。因为到明年自己就满七十岁了,该“上楢山”了。就在这个当儿,有人来说年岁相当的亲事,可谓是正中下怀。所以她一想到再过几天,那寡妇就会在他父亲或别的什么人的陪同下上门来,就松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肩头的一副重担似的。其实,别说是娶个儿媳妇了,只是想象一下家里来个女人,她就已经觉得是解决了一个老大难问题。孙儿辈中前三个都是小子,打头的是袈裟吉,十六岁了,小的是个女娃,才三岁。儿子辰平由于老也找不到续弦,近来已死了这条心了,浑浑噩噩的,阿玲也好村里人也罢,都觉得他无论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的。不过这下可好了,他总算又能振作起来了。想到这里,阿玲觉得连自己都充满了朝气。
傍晚时分,辰平从山里回来刚刚在树墩儿上坐定身躯,阿玲就在屋里朝着他的后背大叫道:
“喂,你媳妇要从‘对面的村子’过来了!前天才守的寡,说是一过‘七七’就来啊。”
讲起儿子的亲事已定,阿玲就跟替自己表功似的,得意扬扬。
辰平回过头来说道:
“是吗?从‘对面的村子’过来吗?多大岁数呀?”
阿玲飞快地来到辰平的身边,说道:
“说是叫作‘阿玉’,四十五,跟你同岁哦。”
辰平笑道:
“无所谓,事到如今,我早就没了色心嘛。啊哈哈。”
辰平似乎有些害臊,跟阿玲搭着腔,倒也有些兴奋。根据老人特有的敏感,阿玲觉得辰平除了又得个老婆之外,仿佛还纠结着别的什么心事,可她眼下正在兴头上,顾不上这个。
楢山上是住着神灵的。进过楢山的人全都见过神灵,所以对于这一点是没人怀疑的。事实上也正因为有神灵存在,所以比起别的节日来,大家对于祭祀才特别卖力。甚至到了一说起祭祀,就专指楢山祭的程度。楢山祭跟盂兰盆节是连在一起的,跳盂兰盆舞时唱的歌跟楢山祭时唱的歌也是一样的。
盂兰盆节在阴历的七月十三至十六,楢山祭则在其前一夜,七月十二,是个夜祭。到了那天夜里,人们要吃初秋的山货,野栗子、野葡萄、米槠和榧子树的果实、蘑菇什么的。除此之外,还要吃更为宝贵的白米饭,喝米酒。白米在这儿被称作“白萩花[ 译注:白色的胡枝子花。]”,在穷村子里,即便种上了,产量也很低。由于这儿是山区,平地很少,所以平时是以收成好的小米、稗子、玉米为主食的,白米饭只有在过楢山祭或生了重病才吃得上。
跳盂兰盆舞时唱的歌中也有这样的歌词:
我家老爸不像话
病了三天就吃白米饭
这是个劝人节俭,反对奢侈的歌。说是自己的父亲才生了一点小病就要吃白米饭,嘲讽他是个败家子、大混蛋。这首歌就跟格言似的,可以运用在各种场合。譬如在嘲讽儿子好吃懒做时,父母或兄弟就会这么唱:
我家小哥不像话
病了三天就吃白米饭
相当于警告儿子说:你游手好闲,不知劳苦,居然还好意思吃白米饭?另外,儿女在不听父母的吩咐,跟父母提意见的时候,也能唱这首歌。
楢山祭的歌,其实只有“栗子开花”那么一首,但村里人用此唱腔,编出了各种各样好玩儿的歌来。
阿玲家位于村子的边上,自然就成了人们进山时的必经之路。眼下离楢山祭只有一个月了,而这种歌经人一唱开了头,就接连不断地有人唱,也纷纷传入了阿玲的耳朵。
盐铺的阿酉运气好啊
上山那天哟下了雪
歌里所唱的“上山”二字,在这个村子里是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的。尽管发音和声调一模一样,但谁听了都能分辨出到底是哪种意思。一种是为了砍柴、烧炭等目的而上山干活的意思;另一种是“上楢山”的意思。传说“上楢山”那天下雪的话,则这人的运气就很好。其实,现在的盐铺里并没有一个叫作“阿酉”的人,但在多少代之前,是有这么个人的。那人上山的时候正赶上下雪,所以他就成了运气好之人的代表,被编入了歌词且流传至今。就这个村子而言,下雪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到了冬天,村子里也时常下雪,山顶上也一片雪白,不过这个叫“阿酉”的人,是到了楢山的时候老天爷才开始下雪的。要是在雪中行走,那就是不走运了。所以,阿酉遇到的那种情况是为理想的。不仅如此,这首歌其实还包含着另一层含义,那就是提供了一个暗示:要“上楢山”的话,不要夏天进,尽可能地要在冬天进。因此,“上楢山”的人要选择将要下雪的当儿上山。如果已经下了雪并积得很厚了,也就进不了山了。神灵所居住的楢山离得很远,要爬过七个山谷,绕过三个池塘才能到达。所以,行走在没有积雪的山道上,到了那儿仍不下雪的话,就没什么幸运可言了。所以说这首歌其实还指定了一个极为严苛的上山时间:要在下雪前上山!
阿玲早就做好了“上楢山”的心理准备。动身前请客人喝的米酒是必须早早预备下的,上山后自己要坐的草席也在三年前就编好了。给成了鳏夫的辰平找续弦,也是必不可少的准备工作之一。现在,请客用的米酒、草席、儿子的续弦全都料理停当了,但还有一件事,也必须事先办好才行。
瞅准了一个谁都不在的当儿,阿玲捏起了一块打火石,张开嘴,用打火石“咔咔咔”地敲打起自己的门牙来。她要敲掉自己那口结实的牙齿。“咔咔咔”——敲击声直冲脑门,口中疼痛难耐。她心想,只要忍着疼不停地敲,总会将牙齿敲下来的。由于她非常希望自己掉牙齿,甚至连现在敲打牙齿时的疼痛都觉得十分爽快。
阿玲在上了年纪之后,牙齿依旧好好的。她在年轻的时候就为自己有一口好牙而自豪。那会儿,她甚至能“嘎嘣嘎嘣”地将晒干了的玉米粒嚼碎了吃下肚去。上年纪后,牙也一颗都没掉。这让阿玲感到害臊。儿子辰平已经掉了好几颗了,她却依旧满口牙整整齐齐的,让人觉得她一点也不肯少吃,什么都能吃。在这么个食物匮乏的村子里,这可是件令人害臊的事啊。
村里有人跟她说:
“就你这口牙,没什么不能嚼的了,松塔也好,放屁豆也罢,全能一扫而光的吧。”
这可不是什么玩笑话,而是赤裸裸的嘲讽。所谓“放屁豆”,其实就是蚕豆,硬得跟石子似的,吃了就会放屁。所以吃了它而放屁的时候,就会说“吃放屁豆了嘛”。由于它又硬又难吃,通常又叫作“硬豆”。阿玲从未在人前放过屁,却被人说吃放屁豆什么的,确实是一种嘲讽。这一点她自己也很清楚。因为已经有好几个人这么说她了。她觉得自己老了,并且已经到了要“上楢山”的年纪,可牙齿还这么结实,也难怪人家要说三道四了。
就连孙子袈裟吉也来嘲笑她,说:
“婆婆的鬼牙有三十三根。”
居然连孙儿辈都这么肆无忌惮地嘲笑她了。可是,阿玲用手指摸着数了一遍,上下加起来是二十八颗。
“胡说八道!明明只有二十八颗!”她反驳道。
“哈哈,你只会数到二十八吧?其实还有呢。”袈裟吉故意气她道。
其实袈裟吉就是想说“三十三根”罢了。
去年跳盂兰盆舞唱歌时,他唱道:
“我家婆婆的隐私处,长着鬼牙三十三根……”
结果把大家笑得满地打滚。其实这首歌是袈裟吉从村里一首下流的歌改过来的。原本唱的是“我娘的隐私处/长着三十三根毛”,是一首侮辱自己母亲的歌。袈裟吉将“毛”替换成了“鬼牙”,结果大受欢迎,所以他觉得不说成“三十三根”就不够味儿了。并且,他还到处去跟人说阿玲有“三十三根”牙齿。
阿玲嫁到这个村子来的时候,曾被称为村中美女,老伴儿死了之后,她也没像别的寡妇那样惹出什么风言风语,甚至从未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过。没想到的是,居然因为牙齿的事情而丢人现眼了。因此她觉得在“上楢山”之前,怎么着也要让自己掉几颗牙齿。她希望自己坐在辰平的背架上“上楢山”时,是一个掉了牙齿的、体面的老太婆。就因为这,她才背着人,偷偷地用打火石敲掉自己的牙齿。
阿玲家的隔壁,是一户被叫作“钱屋”的人家。其实钱在这个村子里是无用武之地的,所以无论谁家都没有钱,但钱屋家有人去了趟越后[ 译注:日本的旧国名之一,相当于现在除了左渡岛以外的新潟县全境。],回来时带着一枚天保钱[ 译注:天保通宝的俗称。由江户幕府铸造于天保六年(1835),故称。椭圆形,中间开有方孔,币值百文,于明治二十四年(1891)停止流通。],从此,人们就称他家为“钱屋”了。钱屋家有个老父亲,叫作阿又,今年也七十岁了。由于他住在阿玲的隔壁,又是同岁,所以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是阿玲的话伴儿。阿玲是几年前就开始为“上楢山”上心了,可钱屋家是全村小气的人家,像是连上山前的请客都想赖掉似的,一点也没做“上楢山”的准备。原本听说阿又会在今年春天之前上山,可到了夏天也不见动静,于是人们又在背后议论说,看来他会在今年冬天不辞而别,悄悄地上山。不过阿玲早就看出他是要遭报应的家伙,觉得他根本就不想上山,也一直觉得他是个“混账东西”。
阿玲自己是打算在满七十岁那年的正月里就“上楢山”的。
钱屋再过去一家,是一户被叫作“烧松”的人家。他家后面有一棵枯死了的松树。那粗大的树干,模样就跟岩石似的。那是因为很久以前,松树被雷劈了。他家这个“烧松”的名号也由此而来。
烧松再过去一家,是一户被叫作“雨屋”的人家。在村子的巽[ 译注:东南方。]位处,有一座巽山。据说这家里的人一上巽山必定下雨。说是因为从前这家里有人在巽山上看到了一条两头蛇,并将其杀死了,所以他家人一上巽山就肯定会下雨。他家这个“雨屋”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
雨屋再过去一家,就是因山歌传唱而出了名的“榧树”家。这个村子,总共有二十二户人家,而村中的树,就是他们家的那棵榧树。
榧树家的阿银是个臭婆娘
有了儿子孙子还有老鼠仔
阿玲嫁到这儿的时候,那个叫作“阿银”的老太婆还活着。她可是个坏女人,所以其恶名留在了山歌里。所谓的“老鼠仔”,是指孙子的儿子,也即曾孙。在这个食物奇缺的村子里,她家跟老鼠似的生一大堆孩子,甚至接连三代都早熟、多产,连曾孙都抱上了,这是要被人嘲笑的。阿银正是因为生下了儿子,抚育了孙子,还抱上了曾孙,所以才被人羞辱,让人觉得她是个净生些好色子孙的坏女人。至于“臭婆娘”的说法,是指不检点的女人,或者干脆就是淫妇的意思。
一到七月,就谁都有些心神不定了。虽说祭祀只有一天,可因为一年里也只有这么一次,所以只要一进入七月,整个氛围就跟过节没什么两样了。
如此这般,很快就到了祭祀的前一天。
在日本信州深山中的一个小村子里,由于赤贫而沿袭下来一种抛弃老人的传统:老人只要活到七十岁便要被长子背到楢山丢弃,当地人称作参拜楢山神。
阿玲虽然即将年满七十岁,但身体还十分硬朗,她担心自己在外人看来是“怪人”,是到了年纪还不去楢山多吃了粮食的“多余人”,于是拿定主意,在70 岁的新年那天就进山去。为了显示出自己不中用了,她还用石头特地磕掉了结实的门牙。但是在阿玲去楢山之前,她还必须做一系列的准备,把家里安排妥当……
本书收录了包括《楢山节考》在内的五篇作品,其中由《楢山节考》《东北的神武们》改编的电影《楢山节考》获得第36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深泽七郎
1914年出生于山梨县。从初中开始热衷于吉他,后来经常举办独奏会。凭借《楢山节考》获得届中央公论新人奖,开始作家生活。此后创作了《东北的神武们》《笛吹川》等。
因发表《风流梦谭》,有日本皇太子、皇太子妃被民众斩首的情节,引起日本右翼团体抗议,开始了流浪生活。在埼玉县开设了爱乐农场,在东京下町开设今川烧烤店,创作了《甲州子守歌》《庶民烈传》等,1981年凭借《陆奥的木偶》获得谷崎润一郎奖。
深泽七郎曾经拒绝领取川端康成文学奖,而受领了谷崎润一郎奖。艰辛又丰富的人生经历对文学创作产生了极大影响,让他与一般文学家有着很大差异。深泽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专业文学家,他自己也曾半戏谑地说自己经营农场时过的是“晴耕雨读”的生活。
被著名文学批评家正宗白鸟誉为“人生永恒之书”:“虽然残酷,但这是贫穷的村庄法则,从传说般的古老故事中能够看出现代的人类心理。
三岛由纪夫:“我半夜两点读完这篇作品时,感觉全身仿佛被水淋透。”
伊藤整:“日本人绵延上千年的生存方式就在其中。”
武田泰淳:“这位老婆婆希望尽快赴死,希望早一天到梄山去,这种构思使小说具有感人肺腑的力量。假如老婆婆哭哭啼啼、吵吵嚷嚷的话,小说就完全无法成立了,小说的成功之处,在于塑造出了具有“无抵抗的抵抗”这样震撼人心力量的人物形象,直击读者灵魂,获得了强烈的感情共鸣。
段奕宏:“直面原始欲望,刀割刮骨切开人性。”
水木丁:“用的伦理困境考验人性。这种对于人性的恶近乎于一种坦诚,倒也算是纯真。”
毛尖:“既致敬了天下苍生,又感叹了生如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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