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集

京尘杂感

最近因为私事又到南京去了一次。南京本来还是那个样子，不过人事的变化太快了，遂不免有点丁令威化鹤归来的感慨。这在我这曾经在南京做过记者的人，更是显然地会感到如此。

半年多以前，在南京住了大约有两个月的样子。因为跑新闻，常去的地方有要人的邸宅，美大使与特使的行馆。励志社中宣部一些地方，也还有中共办事处的梅园新村与民盟办事处的蓝家庄。这些地方不免全对我有一点感情，虽然感印是异样的。

譬如官方的所在，门禁森严，规矩甚大。尤其是马帅（马歇尔）的行馆，做记者的根本没有进去的资格。记得当时和谈正在紧张之中，大家对于马帅的行踪与访客的来往十分注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在行馆的门口窥探。一见有汽车来，即便记下号码来。这方法自然太笨，又不能常常如此，否则将被认为形迹可疑而有遭受麻烦的可能。

有一位女性的同业，每次前去总向站在马帅住宅门口的中国宪兵同志接洽，总能得到一二线索。后来渐渐弄熟了，那宪兵一见她来，即笑脸相迎，很有些不免过分的亲热。然而为了跑新闻竟不得不牺牲点儿。

像这种地方，自然很难使我发生兴趣。

在蓝家庄，我有与梁漱溟先生长谈可珍的记忆。那时正是美国货吃香的时代，街上走走，几乎每人全有一根玻璃皮带的时候，然而我却像发现奇迹似的发现了一位戴水晶眼镜，穿山东绸裤褂，着双梁布鞋的老先生，曾经使我幼稚地说好像发现了中国的文化，南京的文化过。

这些显然已经成为陈迹了。

这次重来，我只有游玩古迹的心情，没有重过“今迹”的雅兴了。梅园偏处一隅，我不曾再去看一次。蓝家庄虽然几次路过，却也未曾走进去过。我到鸡鸣寺去喝了茶。豁蒙楼开放了，这似乎倒还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半年以前，我坐在豁蒙楼外面的大殿中的茶桌上，曾经忽发雅兴地写了这样一首诗：

眢井空遗六代祠，美人风雨泣燕支。

明珰留忆它生梦，笺擘犹传绝妙词。

玉树歌残春似水，景阳钟断梦成丝。

旧情更向何人说，惆怅城头落照时。

……

《黄裳集》整理了黄裳先生毕生著作，展示黄裳毕生辛勤笔耕的多方面实绩，《黄裳集》分创作卷、古籍研究卷、译文卷和书信卷四大部分，将作者生前已出版各书，大致按出版时间先后分门别类编入各卷，是目前黄裳先生最全面的作品集。本书是黄裳先生散文的合集，书中文字是黄裳一以贯之的浪漫而感伤的格调，亦颇有魏晋名士的风流意味。黄裳的字里行间文史兴会，意聚笔端，仿佛不经意的撷引和联想，却能让人随着他的脚步品味山河古今、人文风情。黄裳先生的文学成就直追五四以降的周氏兄弟，在历史与现实、个人风格与文学传统的撞击中，迸发出迷人的光彩。正如评论者所说：“读黄裳，像在世事纷繁人声喧嚣的闹市里，看见一位名士款款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