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孤独的猎手

姚瑶：1989年生，作家、编剧、独立摄影师。 《ONE·一个》APP人气作者， 金句作者。 著有《天冷就回来》《末日之前没有想念》等。 译有《初恋那些事儿》《我和狗狗一起活下来》《像本这样的朋友》。

镇子里有两个哑巴，他们总是形影不离。每天早晨，他们离开住处，相互挽着胳膊走在上班路上。这两个好朋友迥然不同。总在前面带头的是个体态肥胖、神色恍惚的希腊人。夏天时，他出门总穿一件黄色或绿色的网球衫，前摆被胡乱地塞进裤腰里，后摆则吊儿郎当地垂着。天气转凉后，他会在外面套上一件松垮的灰色毛衣。他的脸浑圆油腻，眼睛半闭，嘴角弯出傻里傻气的温柔笑容。另一个哑巴个子很高，眼睛显得灵敏机智。他总是很整洁，穿着很朴素。

每天早晨，这两个好朋友总是安安静静地走在一起，直至到达镇子的主街。他们来到某个兼卖糖果的果品店前，在外面的人行道上停留片刻。希腊人斯皮罗斯·安东纳普洛斯给自己的表兄——这家果品店的老板打工，他的工作包括制作糖果和甜点，取出板条箱里的水果，以及打扫环境。分别之前，瘦哑巴约翰·辛格几乎总要把手放在朋友的胳膊上，盯着朋友的脸凝视片刻。这样的告别仪式过后，辛格穿过街道，独自步行到珠宝店——他在那里工作，是一名银器雕刻师。

下午晚些时候，两个好朋友再度碰面。辛格回到果品店等待安东纳普洛斯下班。希腊人要么正懒洋洋地打开一箱桃子或者甜瓜，要么就是在后厨里看报纸上的漫画专栏。回家之前，安东纳普洛斯总要打开一个纸袋，白天他把它藏在厨房的某个架子上，里面藏的都是他搜罗来的食物——一块水果啦，糖果样品啦，或者一截肝泥香肠。下班前，安东纳普洛斯通常会摇摇摆摆地晃到商店前面的玻璃柜旁，那里放着肉和奶酪。他从后面滑开柜门，伸出胖乎乎的手，充满爱意地摸索某个令他垂涎已久的美味。有些时候店老板表兄没看见这些举动。可他一旦发现了，便会瞪着表弟，在那苍白而绷紧的脸上给出警告。沮丧的安东纳普洛斯只好把这小小的美味从柜子的一角推到另一角。每逢此时，辛格总是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得笔直，眼睛望向别的方向。他不愿意看到两个希腊人之间这不愉快的一幕。因为，除了喝酒以及某种隐秘的享受外，安东纳普洛斯对吃的热爱胜过世上的一切。

黄昏时分，两个哑巴一起漫步回家。在家里，辛格不断地同安东纳普洛斯说话。他飞快地打出一连串手语，脸上写满热切，灰绿色的双眸神采奕奕。他用嶙峋而有力的双手把白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安东纳普洛斯。

安东纳普洛斯懒洋洋地瘫坐在那里看着辛格。他几乎从不动手说话——偶尔动一下，就是表示他想吃饭、睡觉或者喝酒。他总是用同样笨拙含糊的手势来表达这三件事。夜里，他如果没有喝得酩酊大醉，便会跪在床前祈祷一会儿，然后用自己胖乎乎的双手比画着“神圣的耶稣”“上帝”或者“亲爱的圣母马利亚”。这些就是安东纳普洛斯说的全部。辛格从不知道，自己说的一切，这位朋友究竟能明白多少。但这并不重要。

本书讲述了在沉闷燠热的美国南方小镇，有一群孤独的人：与妻子感情淡薄的咖啡店老板、热爱音乐的贫穷少女、试图改造社会的狂热工人、为同胞未来而忧虑的黑人医生等。他们向哑巴辛格倾诉，以为他能够理解自己的孤独和抱负。然而，哑巴辛格也面对着自己巨大的孤独，似乎没有人能从他人身上取得长久的慰藉，孤独终会将他们打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