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新书
¥ 34.3 7.0折 ¥ 49 全新
库存30件
作者周恺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ISBN9787521732962
出版时间2021-08
装帧平装
开本32开
定价49元
货号29275436
上书时间2024-12-15
《少年、胭脂与灵怪》共收录十个短篇小说,是青年作家周恺近十年写作生涯的一个精选集。多数篇目曾刊发于《天南》,小说叙述以四川方言为主。《落日红》《如她》《天窗》《水生》等篇目描绘了一组川南小镇的少年少女群像,《半点朱唇》《阴阳人甲乙卷》《这些爱与怕》等则以志异笔法讲述了几段边地小镇的奇闻异事。
周恺:1990 年生于四川乐山,巴金文学院2017年度签约作家。2012年在《天南》发表小说处女作《阴阳人甲乙卷》,后作品散见于《青年作家》《山花》《作品》等刊物,曾获“新纪元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
半点朱唇
《少年、胭脂与灵怪》共收录十个短篇小说,是青年作家周恺近十年写作生涯的一个精选集。多数篇目曾刊发于《天南》,小说叙述以四川方言为主。《落日红》《如她》《天窗》《水生》等篇目描绘了一组川南小镇的少年少女群像,《半点朱唇》《阴阳人甲乙卷》《这些爱与怕》等则以志异笔法讲述了几段边地小镇的奇闻异事。
周恺:1990 年生于四川乐山,巴金文学院2017年度签约作家。2012年在《天南》发表小说处女作《阴阳人甲乙卷》,后作品散见于《青年作家》《山花》《作品》等刊物,曾获“新纪元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
阴阳人甲乙卷
甲卷 情
郭落坝姓张的只一户,张二耕,他婆娘,和张雨鹭。被鬼奸的就是张雨鹭,若她姓郭还好,坝子上千余户郭姓人家,哪个会留意郭雨鹭是谁,传的时候都这么道,姓张的女子让鬼日了。
受大渡河灌溉便叫坝子。为何要称郭落坝?郭落祠门口有块匾,书“汾阳世第”四字,指的是唐代汾阳王郭子仪后代,这经不起考据,譬如姓杨的称“弘农世第”,姓黄的称“汝南世第”,无非是攀亲戚,“落” 字倒能说明是迁来此处。坝子外接大渡河,中间隔一道泊滩堰,那天,傻儿就是站在泊滩堰的桥上,瞄见张雨鹭从孤岛撑船归来,傻儿说,张雨鹭去孤岛挨日了。傻儿的话就那么说着,张雨鹭的肚皮一天天胀大,飞短流长,张二耕送她去了趟镇上,回来人们便说,张雨鹭让鬼奸了。
张二耕闷在屋头待了七天,每天坐堂屋里吃烟,脑壳仰着烟斗竖着,还有人听见他喊,他娘哎,喊完把烟斗往地上磕一磕,长叹一声。第八天出来,张二耕成了疯子,头发颜色褪尽,脸蜡黄,裤裆里散出茅坑的气味,急匆匆挨家敲开门,逢人便斥,姓郭的都是狼心狗肺,娃儿掉下来,姓张不姓郭。坝子上家家户户把门锁死,都躲着他,张二耕只能找傻儿。
傻儿,你姓郭?
我老者姓郭。
你叫啥子?
郭二傻,嘿嘿,你叫张二耕。
你日过女人?
咋个日法?
没有日过,你为啥子说我闺女让鬼日了?
我见她从那岛高头回来。
咋个回来的?
哭起回来的,她遭郭玉成日了。
郭玉成个私娃子。
你啳他有毬用。
你教我咋个办?
拍死肚皮头的娃娃。
张二耕回到屋门口,坐在阶沿望那不远处的孤岛。那是一片滩涂,张二耕早先带起婆娘来这儿时,大渡河水尚湍急,过了些年,上游浚河,抖松了河床,水卷起泥巴下来,才堆积起了大大小小的岛,倒也不坏,撒些西瓜子,不消人管,只要大水不淹,年年有收成。孤岛早先不叫孤岛,那时候,高头还有人住,搭个棚养条狗,夏日还需两三个人轮流守夜,直到……张二耕从阶沿上站起来,进了屋子。
住在侧边的郭四孃说,随后就听到那屋头传出闺女的喊声,哎哟喂,硬是揪心,当爹的张二耕真真是畜生。张二耕把张雨鹭反绑在酸枣树上,用的是拴船的麻索,麻索绕麻索,张雨鹭脚蹬泥土,干号着。张二耕似若铁下心要干黄事,叫嚣要找尺把长的剪子,捅烂那肚皮头的妖怪。幸亏 子拄着拐,趁张二耕去后院找剪子,替张雨鹭解开了那死结。
向晚时分,鸭子游过池塘,涟漪剖成两道。张雨鹭一路跑啊跑,只听见风呼呼灌进耳朵,苞谷穗拂拭脸蛋,眼淋子溢出来,她只晓得跑,能跑到哪儿?跑过平坝便是山路,不敢再跑了,肚皮头的娃只晓得蹬脚,哪晓得当娘的苦。张雨鹭不争气地坐到石头高,呜咽呜咽,声音青烟似的散入落阳里。
那边一跑,张二耕的疯病更重,个大活人白眉白眼消失了,码准是遭郭玉成逮到地府当婆娘了,个大活人好端端绑在酸枣树上,咋个眼睁睁就不见喽。
瘸子告诉张二耕,是她自己捹开了。
拴了一圈又一圈,她是个女娃子,又不是头牛,咋个捹得开?
她是个女娃子,又不是头牛,哪有你这样子当爹的。
要是你屋头的闺女摊上这事情,看你还肯不肯说风凉话。
瘸子一瘸一拐走回自家晒坝,忽听得张二耕嬉笑道,姑娘矮矮,嫁给爬海,爬海脚多,嫁给白鹤,白鹤嘴尖,嫁给灵鸢,灵鸢逃走,嫁给毛狗,毛狗嗙臭,嫁给幺舅,幺舅嫌她,嫁给田家,田家不要,扯根赖毛吊死她,哈哈,吊死她。张二耕说完,便睩鼓鼓盯到远处。
孤岛上葬着的是十八岁的郭玉成,算命先生早说过,郭玉成命里犯水,活不过十八岁,此话说对了一半,郭玉成正是满十八岁那天丧命。郭落坝上夭折的少年有一半淹死在大渡河里,每年夏天都有爹妈去捞气筏子般的尸体。郭玉成的尸体打到下游河石坝,衣裳裤儿都冲落了,赤条条趴在那儿,他爹说,跑了十里地才找到他,不敢认,翻过来一看,颈项上恰恰有个胎记,才肯认是这狗日的。众人不信,玉成娃背个石头都淹不死,莫是遭人害的哟。郭玉成的尸体躺在木板上,面上盖着布,他爹揭开来,苍白浮肿,嘴角却扬起来,笑眯眯的样儿。他爹说,你看那模样,若是遭人害,他笑个啥子?转头问族长,咋个葬法?族长说,葬到黄葛山。众人道,早夭的娃,可不能葬到山上。族长问他爹,那你说葬在哪儿?他爹指了指那片滩涂。这是郭玉成他爹的说法。傻儿说,不是,不是,郭玉成脑壳开了花,挨了闷棍。众人没听傻儿说,吃罢了丧饭,各回各家。张二耕上前架到傻儿的脖颈子,愈来愈用力,傻儿的脸憋得通红,张二耕手一松,傻儿跌倒在地,翻白眼。
郭玉成葬到了孤岛上,下葬那天甚是风光,郭玉成他爹从渡口租来大木船,土炮在水里炸开,水花溅起,像是郭玉成踏出的脚步。风水先生看好了位置,在孤岛的处,一声下葬,鞭炮四起,声音贴着水面飘到了张二耕屋头,张雨鹭把自己关进屋子,掩在铺盖头,黑黢黢的,她像是见着郭玉成在笑。就是从那时起,岛上的西瓜地便荒了,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坟包,起先还有些淘气娃娃上去逮野耗儿吃,回家便是一顿毒打,娃娃也不上那岛了,郭落坝便传开了,郭玉成是只野鬼,张雨鹭是遭野鬼日了。
穿堂风撞开了木门,门闩哐当掉在地上,张二耕心想,女娃子要去寻那郭玉成,由她去寻,也做了野鬼,莫回来找我这老者。
张雨鹭的步子在黑夜里乱闯,零星的灯光平添了她心头的愁。郭落坝上的人家以两项活路为生:打鱼,撑船。蓑衣随处可见,挂在墙上,经了几代人不破。那一瞥,张雨鹭就想到了郭玉成的蓑衣,那件蓑衣又大又厚,既可披在身上,又可垫在地上,躺上去不硌背。躺在上头,二人望着繁星高高低低垂挂着,身子酥软得如江水里的泥巴,玉成哥哥侧过身,呼吸挠着她的耳坠子,她把手贴着他的心窝子,摩挲他的胸膛,他呼气,她就呼气,咚咚咚,连心脏都跳到了一起。
郭玉成是捕鱼好手,撒网抑或扎猛子下水徒手逮,在郭落坝都是数一数二。郭玉成也是撑船的好手,他一撑杆下去,木船逆水都能跑出十几米,又能吼一口响亮的号子,无须花里胡哨的诗句,只是抑扬顿挫地号,哟——吼咿呀——嗨!汉子闻声抖三抖,姑娘儿见到面红耳赤。张雨鹭站在门前竹林里,她晓得郭玉成定会回眸嬉她,风不吹槐槐不动,妹不招郎郎不来哟。听了这句,张雨鹭才回屋,轻掩门扉,冰凉的手心捂着热乎乎的脸,臊得慌。
张雨鹭嫁不得郭玉成,郭落坝的祠堂只认郭姓和窦姓。那窦姓的祖上本是果洛一带的蛮人,改了汉姓,顺流而下,与郭姓交火,郭姓败下阵来,划出坝子西侧,供窦姓安居,百岁千秋,姻缘相合,郭落坝的祠堂方才接纳了窦姓。张二耕是何人?父亲张钊还算风光,义字堂舵把爷,当年故宫文物南迁至本邑,曾督促腾清修缮库房,雇请纤夫组织搬运。后头,大哥张永仁败家,输光了家财不说,倒欠了一屁股债。张二耕本名张先,躲债来了这郭落坝,当初他牵起婆娘抱起女儿跪在族长门口,冬月间,正打霜,婆娘昏厥过去,张二耕就喊,再不收留,婆娘就冻死喽。如此,张二耕才在郭落坝讨得了三分地,哪里还敢奢望嫁给那姓郭的。
这番世相张雨鹭通晓,不过男女之事向来能令人不管不顾,张雨鹭至此仍无一丝悔意,命里与他做不得夫妻,偏要顺当生下他的种。
歌声传来,不知孰人竟忘了夜已深: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杆望郎来,娘问女儿望啥子,我望槐花几时开。
清早的阳光泡在水汽里,张雨鹭在郭玉成的家门口坐了一夜,刚睁开眼睛,门吱呀一声,走出来的是郭玉成他爹,手头拿着高粱扫把,瞟了她一眼,又自顾自地扫晒坝里的水凼。张雨鹭才忆起昨夜下了一场雨,虽是夏日,水汽也沁骨,在墙角缩作一团,下巴挨着和尚头,她本无意讨人怜悯,那纤纤的细手随意搭在脚踝。
郭玉成他爹瞧着心头竟一颤,怪不得弄得玉成娃神魂颠倒,细窥这女娃子的模样,说不得羸弱,眉间露出些傲气,尤其是那鼻梁子惹人爱,巴不得食指挨上去刮一下,两扇嘴皮子有些病态的泛白,怕是吃食欠缺。郭玉成他爹把扫把搁到起,慢悠悠回了屋,里头传出窃窃私语,张雨鹭正竖起耳朵想听出些名堂。未几,郭玉成他娘就走了出来,递上件单衣裳,道,莫在门前臊皮,到牛栏去。
原来,这天正巧是郭玉成他家新屋上梁的日子,两口子大清早就穿戴归一。新房邻着旧房,待新房竣工,在隔墙上凿一道门,郭玉成家也算得大户了。按旧俗,家屋头办过丧事,三年内都置不得新,郭玉成他爹等不及,牵强道,下葬次日就动工,这叫有“官”有“才”。至于郭玉成他爹咋个就忽然发了财,事实上,盖房子的钱都是张二耕给的,按郭玉成他爹的说法,是以钱偿命,偿的是孤岛上郭玉成的命。盖房子的钱是张家给的,可这会儿,张雨鹭却只得躲到屋后的牛栏去。
忙忙走,忙忙走,主家请我开梁口,开梁口,开个金银灌百斗。
一阵敲打吸引了张雨鹭,她藏到篱笆墙边,埋着身子望到那边。
屋梁正放在堂屋中央,两端挂着红绸,梁上写“荣华富贵”,刻“龙凤呈祥”图案,堂屋后墙贴有一幅鲁班像,像前摆方桌,桌上备米、蜡、纸钱、敬酒、布鞋、布伞,以及一面红绸,书“吉星高照”。匠师上前,把红绸挂在梁担木上,曲尺摆正,叩头作揖,请鲁班仙师登位。司务道,坐在东头打一望,主家坐个好廊场,前有三步朝阳水,后有八步水朝阳,朝阳水,生贵子,水朝阳,出文章。念毕,郭玉成他爹心生不愉,“生贵子”三字如棒子打中他的后脑 ,转念,躲在牛栏房的张雨鹭肚皮头不正怀着郭家的种吗?此时,轮到郭玉成他爹去厨房呈上粑粑,见郭玉成他爹不动,郭玉成他娘便踩了他一脚,这才把他踩回过神来。众人四言八句赞颂,讨些粑粑吃。匠师削去一块木屑,站在扇架上的人抛下绳子,玉带软如棉,栋梁口里缠,上梁。拴梁头,拴梁尾,待梁木拴好,把鸡公捉到梁担木上,发梁,起梁,拉梁上墙,梁木上了房顶,鸡公高声鸣叫一声,是为吉祥。匠师些遂下到地面,郭玉成他爹上前分发红包,仪式结束。而后便是宴请宾客,摆上九大碗,肉多菜少,以示主人大方,宴席上尽是坝上的人家,彼此天天照面,场面相比别的地方更闹热。
谁料到张二耕竟寻到了这儿。是张雨鹭先在篱笆缝隙睃见了张二耕,他赤着身子,拄着手杖走来,心不禁就悬了起来,仍鼓着胆,看郭玉成他爹会如何应付。
院坝有围墙,围墙不及人高,众人先望见了张二耕的半截脑壳,夹着的菜正往嘴里递,愣在了那儿,纷纷去看郭玉成他爹的脸色。郭玉成他爹正在灶门间爨火,脸向着灶炉,不晓得外头的事情。水烟师反应快,尖声一喊:来客伙喽。郭玉成他爹才把那张熏黑的脸朝了出来,先是热情,待看清是张二耕,再一惊,又转过去对烧菜的婆娘说些啥子。郭玉成他娘拴着围裙叉起腰走了出来。
张二耕瞄见人多,更卖弄起疯相,挥起手杖一番舞弄,那动作倒还逗得哄堂大笑,酒桌上除了笑的,还有领掌的,足像一出坝坝戏。那张二耕打滚嬉笑,一会儿扮骑马状,一会儿扮厮杀状,竟也把来意忘到了九霄云外。
郭玉成他娘嘴角也扬起来,道,添坐添碗。
水烟师端上茶水,喊,客伙好吃好耍。
这一喊,张二耕甚是难堪,他并非来道贺的,哪儿准备的有啥子礼,只得顺到戏演,献上拐杖一根。哪是啥子拐杖,无非是路旁随意捡的一根木棍子,张二耕一本正经地作揖,作双手递上貌。
水烟师照样握笔,蘸墨,往黄表纸上书,念:干柴一根。
众人大笑。
郭玉成他爹晓得张二耕是来臊堂子的,这会儿才走出来,想要夺过木杖。张二耕忽一棍扫到郭玉成他爹的腰杆高,但听咔嚓一声,不知是棍子断掉,还是腰杆折了。郭玉成他爹面色铁青,水烟师这才晓得闹出事情来了,赶忙迈步护到主家。众人才又注视到张二耕的表情,不但没的一丝疯相,倒像是明明白白晓得在做啥子,看戏的心情全无,纷纷面面相觑。
张二耕为何顿生怒意?水烟师在黄表纸上书写,才让他记起来此的本意。那又为何要打搅这好好一场九大碗呢?张二耕尚不晓得张雨鹭正躲在篱笆后面窥视这出戏,他来此,只为一件事,便是要把郭玉成的死,道出个所以然。
那晚,张雨鹭亮着房里的灯,是要照亮郭玉成爬墙进来,待到张二耕和婆娘倒完洗脚水,张雨鹭将窗户稀开一丝缝,轻咳两声,藏在草丛里的郭玉成便大胆地挺起身子,噌噌翻了进去。张雨鹭倒有些害怕,冲着郭玉成压了压手掌,要他小声些。郭玉成已经到了窗前,张雨鹭打开窗户,郭玉成跳进屋子时,张雨鹭故意打翻板凳,弄出的声响压过郭玉成的脚步。张二耕隔着墙吼了一声,深更半夜,还不睡。郭玉成搂到张雨鹭,额头抵额头,悄声笑着。
晌午起来追太阳,到了天黑追月亮,白日忙碌在外头,到了黑夜想屋头,想你恋你就睡一头。呀,这踏花被头硬巴适。
有啥子巴适的?
滩上尽是沙,咯得痛。
看不见月亮,望不到星,我还喜欢躺在那蓑衣上。
蓑衣不安逸,二天我俩盖个大房子,也他娘的盖个带天井的大房子。
给。
这是啥子?
大佛寺拜的符,克水。
乖妹妹,你硬是有心。
只求你撑船逮鱼安生些。
巴不得明天就娶你。
娶得?
有啥子娶不得,娶不得就跑。
跑到哪儿去?
我的撑杆到哪儿,就逃到哪儿。
偏不,偏要敞亮地嫁给你。
要的,就敞敞亮亮的,在郭落祠门口办筵席,请二狗当焗匠,三蒸九扣,六大四小,哪样贵上哪样。买贵的脂粉,跟你娘一样,使绸布作盖头,那帮狗日的就是瞧不见你的模样,哈哈哈。
小声点,我爹娘还没睡熟嘞。
张雨鹭猜得没错,张二耕听到声响,便往隔墙的亮口睃,睃见两个人影子晃动,便拿起棍子轻手轻脚到门外,敲门。
郭玉成正跟张雨鹭脸贴脸。
闺女。
嘘——,张雨鹭答应,爹。
你出来,爹跟你商量个事情。
啥子事,明天说不得么?
明天爹一早就要出工。
张雨鹭起身,郭玉成藏到铺盖头。
门闩刚一拉开,张二耕便按了进去。
玉成,快跑。
郭玉成没来得赢蹦起来,先吃了一棍子。
张二耕又一下打上去,遭郭玉成逮住棍子一揎,连退了好几步。
郭玉成埋起脑壳朝外头跑,张二耕跟到撵,张雨鹭也想追出去,遭她娘拽到起,咋个都捹不脱,只见那两个黑影子越来越远。
张二耕说,今天当到人多势众,我把话讲开了,玉成娃纵身前,我的确甩了一棍子上去,打没打到我不晓得,哪怕打到了,也是天经地义,他来偷我闺女,我晓得他是好人么歹人,打不打?你郭禄贵借到这点,抬老子的竹杠儿。我问你,我问这在场的人些,玉成娃为啥子要黑灯瞎火跑我闺女屋头去?害死玉成娃的,是我么,还是你们这姓郭的人些?现而今,我婆娘跑了,闺女也跑了,你们好酒好菜吃得心安么?
张二耕涕泗纵横,在场的人哑口无言。
郭禄贵干嘶嘶道,胡扯。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张二耕已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死沉沉的院坝头响起了炮仗声,水烟师的吟诵带回了应有的喧闹,东方一朵青云起,西方一朵紫云开,两朵彩云齐驾起,紫微星君下凡来,只有仙人来到此,正是主家树立时。似乎事情没有发生过,张二耕不就是个疯子么?
没的人晓得,就在郭玉成丧命后不久,郭禄贵便上门找到张二耕,言说当夜有人亲眼见着,是他将玉成娃打死的。张二耕没有反驳。郭禄贵便张口管张二耕讨丧葬费,若有不从,便扬言要将张二耕送官。某日半夜,张二耕他婆娘背起行囊离开了这坝子,再没回来。
躲在篱笆后头的张雨鹭眼眶湿漉漉,往昔的一幕幕又涌上心头。这一番折腾,又揭开了她的伤疤,只怪命苦,一咬牙,千错万错,肚皮头的娃娃没的错。
张雨鹭在郭禄贵家住了下来,鬼奸的流言蜚语也随着时间渐渐淡去,郭禄贵可真真是个地痞,哪个都惹不起。郭落坝的傻儿并非天生的,他家的祖地与郭禄贵的祖地隔一条田埂,大渡河三年一涝,水淹上坝子,退水后遍地疮痍。那年傻儿家与郭禄贵家的祖地间的田埂被洪水冲毁,按理,重新筑起便了事,可郭禄贵偏要把地界往傻儿那头挪三尺。傻儿不肯,两头一争,愣头愣脑的傻儿拿锄头将郭禄贵的新家具打得稀巴烂。当时,郭禄贵就看着他砸,不啳,也不动手拦,傻儿累了,扛起锄头回去了。翌日,傻儿就毫无征兆地傻了,有人说,头天晚上郭禄贵去了王元村,王元村有个王丑儿,善蛊。
张雨鹭在郭家住的是老屋,那老屋原先住的是郭玉成他奶奶,前年走的。他奶奶信佛,时常给廻龙庙捐粮捐油,这般虔诚,自有佛祖庇佑,三十年前便打好了棺材,赚了三十年的阳寿,临死前十三日不吃一口饭,七日不喝水,躯体如蜡,气若游丝,择了个吉日才断气,待到胸口凉去又过了两日。廻龙庙仙孃叹,德高望重的居士咋就生了个孽子。如今郭玉成他奶奶已去世两年,张雨鹭躺在木床上,静默的时候,却仍能听见咯吱咯吱响,仍能听见他奶奶的呻唤,夜夜不寐,脸色更难看。郭禄贵来过问,张雨鹭说,这屋头像是有鬼魅般。郭禄贵跟婆娘商量,想让张雨鹭搬到新房这头住,郭禄贵他婆娘弯酸了一句,又不是明媒正娶过来的。终,郭禄贵要更执拗些,张雨鹭也就搬到了新房头。
某日,郭禄贵他婆娘扫洒时,从老屋里翻出了一张皈依证,吓得惶恐不安。老辈子有个说法,若是入了佛门,这皈依证便可免去阴曹地府的大刑。当时定是忘了烧掉皈依证,她婆婆才在屋子里翻来翻去,赶忙跟郭禄贵讲,又去请来阴阳先生。
这阴阳先生自称是从炎帝庙来的,郭禄贵瞄他穿着打扮,实在不像个正经道士。不过,阴阳先生摆出的架势倒是将郭禄贵唬住了,先悬上一张钟馗画像,门首窗户挂八卦镜,柳枝桃枝布置在堂屋里,又在老屋门口放一盆面粉。张雨鹭害怕,郭禄贵便让她去别处回避一下。既是阴阳先生,就必要耍一出走阴的把戏,郭禄贵起先只当是看稀奇,一面化符,一面嬉皮笑脸盯到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头戴桃枝,诵一阵咒,两眼翻白,倒在藤椅上。
哎哟喂。
这一呻唤,吓得郭禄贵一抖,阴阳先生的嗓子把老太婆学得惟妙惟肖,郭禄贵和婆娘扑通一下跪到地上。
郭禄贵,郭窦氏。
娘哎,儿在,女在。
玉成娃死得硬惨哦。
郭禄贵他婆娘抽泣着。
在人世犯通奸之罪,下的是九层地狱,剥了衣裳过冰山,再是千刀万剐,油锅炸。
郭禄贵问,娘哎,你见到玉成娃了?
阎王斥他为何自溺,他道不出个所以然,只言凡夫俗子之身,因了情爱,目空余子。阎王大怒,引他再入枉死地狱,二辈子休想再为人,问他悔不悔,玉成娃倔得很,只道无怨无悔。
郭禄贵他婆娘说,我那玉成可怜呀。
郭禄贵,郭窦氏,你两个晓得这番孽缘因哪个而起?
因哪个?
正是因那张雨鹭,你却留了她在屋头住。
郭禄贵说,她肚皮头怀的是我郭氏的种呀。
孽种。
娘,你讲的啥子话。
你个不肖子。
郭禄贵干脆站了起来,道,在生的时候,你还催他早些成亲,早些生个孙儿嘞。
郭禄贵他婆娘拉扯他,道,莫惹娘冒火。
阴阳先生似若有些慌张,白眼也翻得不干净,眼珠子瞟着郭禄贵。郭禄贵看出些蹊跷,娘,玉成娃是溺死的?
阴阳先生像是在问郭禄贵他婆娘,溺死的?
郭禄贵健步上前,拽到阴阳先生,挽起袖子,要一顿狠揍,你倒是下阴间啊,下不去,老子送你下去。
阴阳先生抱头躲开,再跪地告饶。
郭禄贵打了几拳,气头消了,道说些莫再欺世盗名之类的话,将他斥走。
郭禄贵看出来了,这阴阳先生是他婆娘请来诳他的,许是那股混劲作祟,自那以后,郭禄贵时常当到婆娘的面,往张雨鹭的房间头钻。张雨鹭仍是个女娃子,哪猜得着郭禄贵的算盘,满以为郭禄贵关心她,只是因她怀了郭氏的种。
— 没有更多了 —
以下为对购买帮助不大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