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珍男孩儿/埃里希.凯斯特纳作品典藏

黑马男孩

梅子涵

著名儿童文学作家

上海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

埃里希·凯斯特纳是我经常说的名字。说的时候有很多的炫耀。说起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儿童文学作家时，我都会有炫耀的神情。这其实好像不是在炫耀那个我不认识的作家吧，而是在炫耀我们的儿童文学。这的确是一种特别容易让人炫耀的好文学。它有那么多飞越尘间的想法，那么多软和和的爱念，那么多的美妙触摸都是在天真孩童的眼睛里和手指间；那么多的风趣叙述，那么多的诗和哲学的句子，那么多的你不会想忘记的情形、模样，那么多的无法数尽的光芒笑容和浪漫，那么多那么多的……童年，就这样被这个好文学点亮了后来的方向，有了像样的人的姿态，有了世界的责任，有了被敬重，有了非常非常幸福的心情，有了那么多。

我有凯斯特纳的几乎所有的书。我有别的很多书，别的值得炫耀的作家们的书。可是我仍旧会说：“我有凯斯特纳的几乎所有的书！”

我一直是把它们放在我可以容易就看清楚的那个位置上的。我喜欢看见这样的作家的书，看见他的那匹戴帽子的黑马，看见那个立在走廊里的老式衣柜，吱咯，柜门打开了，噌一下，就到南太平洋去了。我要看见那个小男孩。看见他独自上火车，到柏林去。他又下了火车，跟踪上了那个戴硬边帽的小偷。接着是呼啦而来的机智和灵感，是呼啦而来的儿童和力量，是浩浩荡荡的天真，浩浩荡荡的正义，浩浩荡荡的英勇，浩浩荡荡的脚步，浩浩荡荡的胜利！在世界的儿童文学里，这兴许是wei一的一个浩浩荡荡。

对一个作家来说，作品的浩浩荡荡数量可能很重要，但是作品的令人惊异的喜悦和感动一定越发重要。因为后面的这个是根更加高的竿子，是值得立耸的，一下子就把真正的绚烂颜色和童话美丽飘扬起来，放进了文学的天空、眼睛的天空。那是比旗帜更特别的布条儿，是一件分外合乎了珍贵生命、珍贵童年的理应等候的事情。生命和童年都需要这飘扬，需要这看见，所以他们就会用一个所有眼睛都瞧不见的升降机，把这些创造了高耸飘扬的写作也送向很高的位置。凯斯特纳就在这很高的位置上，德国的位置上，欧洲的位置上，也是人类的位置上。所以，他为儿童写的书籍根本不能算浩浩荡荡。可是从他的高耸的飘扬下走过的童年却是浩浩荡荡的。儿童长大了，成为成年人，成为男人和女人，非常成熟，却仍旧喜欢从他的飘扬下走过，这样的浩浩荡荡就是不朽。

我们现在看见的速朽太多，它们装腔作势，招摇市面，所以我们多么需要凯斯特纳，需要他的黑马男孩，需要他的小不点和安东，需要他的飞翔教室和动物故事，需要他的孪生子和袖珍小孩，需要他的并不浩浩荡荡的全部。我们需要！

所以我们感谢。

我们感谢这样的出版。感谢这样的立耸。感谢这样的良知和责任。感谢这样的敬重童年。感谢这样的对我们成年人自己的身份的敬重。

还是首先要感谢安息在慕尼黑一个公墓里的凯斯特纳。

如果活着，他今年（2008 年）109 岁。

他的作品仍旧活着，而且不知道会活几个109 岁。

那骑着黑马走过来的男孩是谁呢？就是不朽的凯斯特纳自己。

在谈正事之前，我想跟你分享一些吃了哑巴亏、说不出来的、微妙的、复杂的感受。

我默默地发现，儿童作品里面的母亲大多面目可憎，樱桃小丸子里面的妈妈啰嗦而且虚伪，喜羊羊里面的红太狼动不动就飞出一个平底锅打老公，懒惰、凶悍而且贪婪；白雪公主、灰姑娘里面的后妈简直令人发指的坏，而且，这些后妈当亲妈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鸟！

我又默默地发现，市面上卖得好的学校题材的作品，有一半以上把学校写成一个监狱，把老师校长写成监狱看守，捉弄老师，恶搞校长，轰炸学校……这类反权威题材深受小朋友欢迎，而且也不断地催生创作者们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政治正确”，一定要蹲下来跟孩子对话，好趴着仰望孩子。

我还默默地发现，儿童作品里面的儿童大多数是正确的、纯洁的，而且运气好的；而大人们往往愚蠢、利欲熏心，稍微善良点儿还得接受儿童指引的。你看ET里面能够跟外星人交上朋友的是小朋友，在《好心眼儿的巨人》里面，能够跟巨人在一起的也是小朋友；在《纳尼亚传奇》里面，找到衣柜开关的进入传奇世界的肯定是小朋友，在彼得潘里面飞到神奇的永无乡的也是小朋友，在《爱丽丝漫游仙境》里面，掉进兔子洞里面进入神奇世界的也是小朋友。

每次看这些作品的时候，我都深深感受到不平等：小朋友才是生而有理的特权阶层，大人们一无是处仅仅因为自己是个大人。

我心里的不舒服淤积到上周，差点要爆发——事情很简单，一个孩子很有修养地给在坐的所有人倒茶、端水果，另外一个小孩在旁边讽刺说”你居然这么听大人的话！”。显然，小朋友也是有“政治正确”的，比如“不管大人的话是对是错，都不能听”就是小朋友的政治正确。

让我非常尴尬的是，说出这些“政治正确”的话的小朋友，正是我的女儿小丸子。

比虚伪的说教更可怕的

当然，作为一个“不断需要自省”的大人，我并没有爆发，而且冷静下来想了想儿童文学作品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创作风潮，孩子们为什么一听见大人的教导就判为不正确。

原因简单极了，是在我们的人类史上，儿童因为其身体心灵的弱小，被不平等对待了几千年，在近一百年，他们才有了自己的节日，才有人呼吁儿童权利，他们是的自身权利需要别人主张的群体，出现这些站在他们立场的、歌颂他们的作品，不是太多，而是太少；第二是几千年来，我们大人一直自以为是，借口儿童尚未发育成熟，我们给了他们太多的教化、洗脑，而这些大多为不尊重不信赖儿童、而且虚伪至极的说教。

然而，我必须要说的是：比虚伪的说教更可怕是我们不再谈论品德，不敢在孩子面前公然支持心灵的力量，因为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甚至比吃饱饭睡好觉还重要。

如果你要你的孩子，在这个富二代权二代盛行的时代，无论家庭是贫穷、小康，还是富有，都能不会嫌弃自己的父母，都能坦然生活；

如果你要你的孩子，在所有人叫苦叫累找借口的时候，还会安心去做自己承诺做的事情；

如果你要你的孩子，无论小伙伴如何歪风邪气，都不会选择去吸毒赌博以及各种自甘堕落自我放弃；

如果你要你的孩子，无论周围有多少的人这样做，也不会往奶粉里面加三聚氰胺，不会往猪肉里面掺瘦肉精；

如果你要你的孩子，努力、勤奋、善良、勇敢和担当，如果你要你的孩子懂得站在他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如果你要你的孩子无论什么情况之下都热爱生活——如果你要你的孩子正能量满满，那么，我要向你隆重推荐德国儿童文学之父——凯斯特纳。

这位跟格林兄弟具有同等地位的德国儿童文学国家代表，他的作品以富有教育意义而闻名全球，甚至，人们评论他一定意义上塑造了德国理性客观的国家品格。

↑ 凯斯特纳柏林纪念牌，他的作品一定意义上塑造了德国的国家精神

尤其让我们惊喜的是，富有教育意义的凯斯特纳的作品，每一个字都像罗尔德达尔那么有魅力，孩子们只要看上一百字，就忍不住要一口气看完；他的每部作品都让孩子们荡气回肠，他的每部作品都鼓励孩子们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让我尤为安慰的是，凯斯特纳作品中的孩子，都会设身处地考虑父母的苦衷；孩子们甚至还在作品里面，不但不说父母皆祸害，还堂而皇之地尊敬母亲、热爱母亲；他作品中的大人，也不是全部都是坏的，有些还非常受孩子们追捧。

埃里希·凯斯特纳是个很典型的德国人，对现实保持着理性客观的态度，所以他也没像某些作家那样，在故事里，批评学校，批评老师，把大部分成年人写得愚蠢可笑，虽然他知道这一招有多讨孩子们的喜欢，真的百试不厌！

凯斯特纳是儿童文学中高手中的高手

我必须说，凯斯特纳是儿童文学中高手中的高手，大人和小孩同时疯狂喜欢他的作品，宏大的品格塑造丝毫不影响故事阅读的快感，从任何角度看他的作品都是的。

凯斯特纳的作品，有五部都改编成了大卖的电影，有大家耳熟能详的《动物总动员》改编自《动物会议》《我们这一班》改编自《飞翔的教室》《冰淇淋的滋味》改编自《小不点和安东》，但我印象为深刻的，是由《两个小洛特》改编而成的电影《天生一对》 。

这是童书妈妈电影之夜栏目专文介绍过的一部电影，我们开设电影之夜栏目，就是想我们的读者家庭，尤其是不知道怎么跟孩子玩的爸爸们，在每个周五的夜晚，亲亲热热坐在一起，搂搂抱抱，吃着零食，度过美好的时光。《天生一对》写的是一对双胞胎因为父母离婚而分开在欧洲和美国，后来在国际夏令营相会，进而“设计”让父母复合的故事。这部电影打动过很多童书妈妈的读者，其中有一位读者是流着眼泪在后台留言的，她说本已经跟丈夫渐行渐远，但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他们的手牵在了一起，然后关系开始神奇般复合。

我承认我是流着眼泪看这位读者的留言的，我从心里无限地感激创作这个故事的凯斯特纳。

↑ 凯斯特纳的五部作品被改编成了电影，其中有超级大卖的《动物总动员》和让很多人泪落缤纷的《天生一对》，其中好几部被改编过几次，反复被搬上银幕。

↑ 神奇地修复了夫妻关系的《天生一对》

我跟女儿强力推荐的是《埃米尔擒贼记》。我们家的阅读传统是：小丸子看了什么好作品，就一定要读给我们听，或者安排我们看，有时候我不看完是不许下楼吃饭的；而我答应看她推荐书的条件是，她必须看一本我推荐的书！

我女儿性格比较内向，她不爱穿漂亮裙子，是因为不喜欢被小朋友包围的感觉；她就是知道答案也决不举手，因为她不喜欢“出风头”。我和她的老师想尽办法都不能打动她那自以为政治正确的儿童的心。

《埃米尔擒贼记》写得是一个可以称之为浩浩荡荡的故事，乡下孩子埃米尔去柏林，在火车上被小偷偷了钱，他一直跟踪小偷，并后团结了一百多个柏林孩子去抓贼！后，小偷抓到了，并且警察还查出他是银行抢劫犯，埃米尔获得了一千马克的奖金，还登上了各大报纸头条！

后，凯斯特纳还是非常慷慨周到的作者，无论是主角，还是小小的配角，他都会看到孩子的闪光点。

《埃米尔擒贼记》在帮助埃米尔的柏林少年中有一个特别的孩子——小星期二，因为他家有电话，所以他不得不放弃和伙伴们在街上抓窃贼冒险的乐趣，在家守着电话，每个孩子收集到情报都会打电话告诉他，他再转告给别的孩子，他整整守了两天的电话机。

他还错过了在银行抓窃贼的关键环节，埃米尔叮嘱男孩们给小礼拜二打电话，因为“他也该知道事情的详情细节”。在为孩子们准备的招待会上，埃米尔的外婆还特别称赞了小星期二的尽职，是很不简单的行为，请孩子们为他欢呼！

↑ 埃米尔在接受各大传媒的访问，其中一个记者正是在公交车上帮助过埃米尔的陌生人，名字叫“凯斯特纳”

小丸子看了这个故事深受鼓舞，认为不当埃米尔也应该当小星期二，决定为了小组的荣誉而战，几次举手发言都非常精彩，为小组挣分！

我自己还非常喜欢的是故事里面的母子情感交流。比如在火车上，埃米尔一觉醒来（因为吃了窃贼给的巧克力睡着了）发现妈妈让他带给外婆的钱丢了，他哭了。

“他哭是为了钱，为了他妈妈，埃米尔知道，为了积蓄这140马克，妈妈辛辛苦苦工作了好几个月。而她的儿子却在火车上睡着了，钱被人偷走了，他怎么能不哭呢？现在该怎么办呢？……”

埃米尔获得了一大笔奖金后，他个想到是要为妈妈买一个吹风机和一件冬大衣。

为了坚持自己的决定，他还和大人们发生了点不愉快，直到他的表姐替他说出了心声“难道你没发现，埃米尔能送他妈妈一些东西，他有多高兴！你们大人有时太过分了。”

作者没有刻意描写埃米尔和妈妈之间的情感，只是在故事的发展中，我们会自然而然，也会非常深入地理解他们之间的真挚而自然的情感。

↑ 根据《小不点和安东》改编的电影《冰激凌的滋味》

像埃米尔这么好的孩子，你在《小不点和安东》里面也找得到。《小不点和安东》这部作品很特别，每一章节后面都有一段大模大样的《思考题》，凯斯特纳在这《思考题》里面大模大样地教导小读者。在他写了富家小姑娘帮助了穷家小伙子安东之后，他写道：

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朋友，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过为朋友做些好事。悄悄滴帮助别人是多么快乐的事呀！

埃里希·凯斯特纳自己在故事的后，跟孩子们坦言：

我给你们讲和埃米尔很相似的安东的故事，是因为像安东、埃米尔这样的好孩子，应该多讲，这样的孩子越多越好。

 

也许你们会决定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也许你们喜欢他们，以他们作为榜样，像他们那样努力、正直、勇敢、诚实。如果你们能这样，那将是对我好的奖赏。像安东、埃米尔这样的好孩子在长大成人后，会成为我们这个社会所需要的人。

我多么喜欢多么热爱这样坦然可以与孩子讨论，引导孩子“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的作家呀！

↑ 埃里希凯斯特纳博物馆，人们称他为德国的安徒生。

儿童阅读有两个分界线

个分界线是阅读者和不阅读者。

我分析过美国、德国和中国的阅读报告，发现始终进入不了阅读之门的孩子，除了有阅读障碍之外，还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接触阅读的时候，大人们总安排他们看有用的书，比如能过发展某某智力，提升某某能力的书；又比如，要正确的，大人认为有教育意义的书。可以这样说，功利阅读和说教阅读是把孩子们挡在阅读大门之外的罪魁祸首。

第二个分界线是浅阅读者和深阅读者。

我曾经问过跳广场舞的大妈们，他们为什么选那么难听的音乐当背景音乐，详细访问我才知道，他们这辈子基本上没有主动听过什么好音乐。感谢《新闻联播》后面的天气预报节目，他们的配乐居然是《蓝色多瑙河》《友谊地久天长》这样的经典名曲，这是很多大妈一辈子听见古典音乐的途径；

我们也认识很多一辈子都看知音读者故事会武侠言情手机小说的人，回顾他们的阅读史，你会发现他们小时候只爱看爆笑漫画、流行小说，而一些挑战智力的、需要思考的作品，因为太费脑子，他们不看（据说成年后很多人看的费脑子的书就是职称英语）；而那些能够塑造品格和灵魂的深刻的书，因为一不小心就落进说教陷进，他们会本能地选择逃避。

亲爱的爸爸妈妈，让我们的孩子跨过浅阅读的分界线，让孩子们从很容易读很快乐读的凯斯特纳开始，读那些塑造他们品格和灵魂的深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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