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阶层噩梦：1870—1930年的美国城市郊区

引言
早在20世纪50年代，也就是我高中毕业的前两年，父母亲为将在贝巴里（Bayberry）建造的一栋房子支付了首付款。贝巴里是一个住宅开发区，地处纽约市快速发展的郊区之一 ——新罗谢尔（New Rochelle）。父母的邻居大多数是第二代移民、专业人士和“二战”后发财致富的小商人。与许多邻居一样，他们都对大萧条期间搬入的西布朗克斯（West Bronx）公寓楼不称心。关于搬家的具体原因，父母亲并没有告诉我和我两个弟弟。后来，我才得知，他们发现要养三个男孩的话，两居室公寓实在是太小了——尽管这套公寓比他们父辈养育了更大家庭的曼哈顿公寓要大得多。此外，他们也厌倦了交房租和与房东周旋。他们想成为房主而不是租客，可以住在大地块上的独栋房里，绿荫如盖，草坪修剪齐整，周边是其他邻居的独栋房。既然邻居们都在搬家，他们也不想待在原地不动。一些邻居搬到了东部的皇后区（Queens）和长岛（Long Island）。但是就像他们一度从曼哈顿往北搬到布朗克斯（Bronx）一样，现在，大多数人又从布朗克斯向北搬至威彻斯特县（Westchester County）、新罗谢尔、弗农山（Mount Vernon），若资金充足，还可以去斯卡斯代尔（Scarsdale）。我的父母也紧跟潮流，他们相信，大约一年后，我们也会在郊区过上幸福生活。
事实证明，他们是过于自信了。他们很快发现，除了自己所买的小区，2贝巴里的房子到处都在拔地而起。当我父亲抱怨建房进展太慢时，开发商给了他一个又一个毫无意义的理由。他发觉事有蹊跷，于是请了一位从事建筑业的朋友了解此事。那位朋友发现，我们的房子位于期地皮，开发商正利用这期地皮将材料和工人运送到第二期地皮上。所以，我们的房子终会建成，不过要等到其他所有房子都建好之后。开发商承认这点后，我的父亲要回了首付款。几年后，父母亲也的确搬家了——他们去了布朗克斯区的另一套公寓，而不是郊区的独栋房；后，他们又回到曼哈顿，先是当租客，然后是合作公寓的业主。当时我并不知道，住贝巴里会是我接近住到郊区的一次机会了。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宿舍住了四年，在剑桥公寓和哈佛大学的温斯洛普之家（Winthrop House）住了五年之后，我回到纽约，在哥伦比亚大学教了四年书。其时，我租住在上东区（Upper East Side）一幢联排别墅的公寓房里。1968年，当我去麻省理工学院时，我搬进了剑桥郊区边缘的一幢公寓楼。现在我还住在那里。过去三十年里，每年夏天，我都在玛莎葡萄园（Marthas Vineyard）的一个农场避暑。所幸，这个农场目前尚未被郊区化浪潮所席卷。
虽然我从未在郊区定居过，但我在郊区度过了很多时光。我去看望我的两个弟弟，他们都住在郊区，一个在斯卡斯代尔，另一个在洛杉矶郊区的赫莫萨海滩（Hermosa Beach）。我的大多数亲戚、许多朋友和同事也住在郊区。我去过郊区的餐馆、电影院和购物中心。我从小说和短篇故事里读过有关郊区的内容，也看到过电影和电视对它们的描画。作为研究美国城市的历史学家，我也曾讲授有关郊区的过去和现在、政治、社会和文化的相关内容。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说自己完全掌握这块领域。我还在持续阅读不断涌现的有关郊区历史的大量书籍和文章：关于郊区通史，其中著名的是肯尼思·T杰克逊（Kenneth T.Jackson）的《马唐草边疆》（Crabgrass Frontier），约翰·R斯蒂戈（John RStilgoe）的《边境》（Borderlands）和罗伯特·菲什曼（Robert Fishman）的《中产阶级乌托邦》（Bourgeois Utopias），这些书是本书书名的灵感来源；关于郊区类型的历史，包括波士顿的有轨电车郊区、芝加哥的湖岸郊区，以及洛杉矶的工薪阶层郊区；关于单个郊区的历史，如巴尔的摩的罗兰公园（Roland Park），休斯敦的橡树河（River Oaks）和堪萨斯城的乡村俱乐部区（Country Club District）；还有郊区和公共交通、郊区和城市规划、郊区和家庭建筑的历史。
相关文献浩如烟海，以至于人们都快忘记，几乎所有文献都是四十五年来才出现的。确实，因文献是如此之浩瀚，以至于历史学家们已经开始撰写有关郊区编年史乃至郊区史的历史等相关文章。这些文献也非常丰富，以至于历史学家现在对郊区的了解比对美国大都市的任何区域都更充分。我们既了解19世纪初期和中期郊区的起源，也了解19世纪末20世纪初郊区的发展。我们熟知地块划分商将农村大片土地变成郊区地块的商人及其客户，还有购买土地并在其上建房屋的家庭。我们知道，对疾病、犯罪、道德败坏、贫穷、移民和公共失范的恐惧是如何驱使许多美国人从城市中心迁向外围。我们也知道，铁路、有轨电车以及后来的地铁和公路是如何帮助人们外迁的。我们了然于心，为什么“二战”后，地块划分商会让位给像威廉·J莱维特（William JLevitt）这样的地产开发商。这些开发商不仅规划了地块，还建造了房屋。我们还了解，开发商是如何在金融机构、房地产协会、地方分区委员会和联邦住房机构的协助下，建造出如今大多数人都在其中居住、工作、购物并在其外围休闲娱乐的现代化大都市。
这些文献都很不错，但它遗漏了一些不仅对郊区历史，乃至美国社会历史都很重要的东西，即所谓的限制性契约或契约限制。作为在房地产交易中广泛采用的法律手段，以及约束买卖双方（以及在限制失效以前的后续买方卖方）的合同，这些契约的作用远不止限制业主将地产租售给非白人。他们还对业主如何使用其地产制定了诸多烦琐异常的限制。大约四十年前，我在为写一本有关洛杉矶的书做研究时，先接触到这些限制性契约。我发现，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地块划分商通常在郊区地块（尤其在上层中产地块）强加限制性契约，他们甚至将限制性契约当作一种营销工具。就像索尔斯坦·凡勃伦（Thorstein Veblen）曾写到的那样，如果房地产是仅次于扑克牌的“伟大的美国游戏”，我想知道，为什么美国人愿意遵守如此严苛的游戏规则？后来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引发了许多其他问题，这些问题的答案告诉我们很多关于郊区以及由它所构成之社会的历史。
在洛杉矶众多郊区中，没有哪一片比帕洛斯福德庄园（Palos Verdes Estates）更尖锐地体现出这些问题。这片限制性契约长达30页、在帕洛斯福德半岛（Palos Verdes Peninsula）占地3200英亩的分区，是矗立于洛杉矶西南边缘、太平洋之上一处壮观的所在。半岛的现代历史始于1913年，当时，一个由东部金融家和铁路大亨组成的财团，以150万美元从乔治·比克斯比（George Bixby）手中买下了原属洛斯帕洛斯福德牧场（El Rancho de Los PalosVerdes）的大部分土地。牧场是在原圣佩德罗牧场（El Rancho San Pedro）（西班牙人于1846年将南加利福尼亚州大部分地区分割成的几个大牧场之一）的基础上开辟而成。1882年，它被划分成17个地块，其中的一块——帕洛斯福德半岛被授予乔瑟姆·比克斯比（Jotham Bixby）。他的儿子乔治于1894年继承了这个半岛。掌舵这家财团的是弗兰克·A范德利普（Frank AVanderlip），他的人生经历简直是一个霍雷肖·阿尔杰（Horatio Alger）故事。范德利普是一个中西部农场主的儿子，父亲的去世迫使家里卖掉了宅地，他先是当一名车床操作员，在大学待了一年后又去当金融分析师，转而从事新闻工作。他当了几年记者和编辑，之后担任美国财政部长、芝加哥银行家莱曼·盖奇（Lyman Gage）的私人秘书。做了一段时间秘书后，范德利普入职美国的银行之一 ——纽约国家城市银行（National City Bank of New York），先是任副总裁，八年后被任命为总裁。对范德利普和合伙人这样的百万富翁而言，财团这次从距洛杉矶市中心约20英里处购得一片广阔的土地只能算一个小动作。它占地16万英亩，即25平方英里，是旧金山这座太平洋海岸6城市面积的一半以上，略大于范德利普和其他许多投资者工作的曼哈顿。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用范德利普自己的话来说，他“没有见过它”就买下了帕洛斯福德半岛——尽管他的确派了两个“可信赖的年轻人”提前去考察，他的儿子后来回忆道。他可能认为这笔交易太划算了，因为1英亩地还不到100美元，“肯定可以将它卖得更贵”。但不久之后，他就被“一种异常疲倦和间歇性头晕”缠身，只好卧床休养一个月。康复后，他遵照医生的建议从银行请假休养一段时间。他去了加利福尼亚州参观帕洛斯福德。他的所见使他大为吃惊。他写道，帕洛斯福德就像一个“美丽的帝国”，拥有“绵延数英里的海岸线”“闪闪发光的新月形海滩”“风景如画、连绵起伏的山峦，间或还有更具诗情画意的峡谷”，这使他不禁想起了“索伦托半岛 索伦托半岛（Sorrentine Peninsula）是地处意大利坎帕尼亚区的一处景点，风光旖旎。——译者注和阿马尔菲车道 阿马尔菲车道（Amalfi Drive）是地处意大利阿马尔菲海岸的沿海车道，沿途风景古朴美丽。——译者注”。但是，帕洛斯福德半岛上并没有经粉刷过的房屋和中世纪的教堂，只有日裔菜农的牛羊群、粮食地以及成排的豌豆等豆类植物和西红柿。这一切都是“在美国”，范德利普写道：“这是一张未被玷污的白纸，要带着关爱去书写。”为了弄清楚要在上面“书写”什么，确保它不会像洛杉矶海岸一样，被“贪婪的房地产运营和拥挤的建筑恐怖”所侵蚀，范德利普拜访了奥姆斯特德兄弟公司。这是一家地处马萨诸塞州布鲁克林市，由一群规划师、设计师和景观设计师组成的公司。
…………

一直以来，美国城市边缘的大片郊区被人们视为中产阶层的“理想居所”：这里有着优美纯朴的田园风光、造型别致的独栋别墅以及温暖和善的人际氛围，彰显着中产人士的风貌。美国历史学与城市研究教授福格尔森通过清新流畅的文字与准确翔实的数据，将限制性契约在郊区的发展史娓娓道来，并详述其持续影响力，为人们展现出美国郊区鲜为人知的一面，如地块划分商通过在地块施加如种族契约、建筑限制等林林总总的限制性契约，以阻止“不受欢迎的人”与“不受欢迎的活动”的进入……本书揭露出一个世纪前美国郊区的阴暗面以及居住于此的中产阶层所承受的恐惧与梦魇，启迪人们深思。

作者简介：罗伯特·M.福格尔森（Robert M. Fogelson），麻省理工学院历史学与城市研究教授。福格尔森教授撰写过多部美国城市历史研究的专著，近一部是由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下城：1880—1950年间的兴衰》。
译者简介：贺婷，女，法学博士，毕业于中山大学社会学专业。现为广东警官学院公共管理系讲师。

目录
引言001
一  1870—1930年间的美国郊区：持续探求永久性030
二  中产阶层噩梦：对几乎所有人和事的恐惧135
后记233
致谢246
索引249

一直以来，美国城市边缘的大片郊区被人们视为中产阶层的“理想居所”：这里有着优美纯朴的田园风光、造型别致的独栋别墅以及温暖和善的人际氛围，彰显着中产人士的风貌。美国历史学与城市研究教授福格尔森通过清新流畅的文字与准确翔实的数据，将限制性契约在郊区的发展史娓娓道来，并详述其持续影响力，为人们展现出美国郊区鲜为人知的一面，如地块划分商通过在地块施加如种族契约、建筑限制等林林总总的限制性契约，以阻止“不受欢迎的人”与“不受欢迎的活动”的进入……本书揭露出一个世纪前美国郊区的阴暗面以及居住于此的中产阶层所承受的恐惧与梦魇，启迪人们深思。

作者简介：罗伯特·M.福格尔森（Robert M. Fogelson），麻省理工学院历史学与城市研究教授。福格尔森教授撰写过多部美国城市历史研究的专著，近一部是由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下城：1880—1950年间的兴衰》。
译者简介：贺婷，女，法学博士，毕业于中山大学社会学专业。现为广东警官学院公共管理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