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海子诗歌精品

目　录

001.　亚洲铜　

005.　阿尔的太阳

009.　新娘

012.　思念前生

015.　活在珍贵的人间

018.　房屋

021.　我请求：雨

024.　打钟

028.　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

032.　村庄

035.　麦地

041.　在昌平的孤独

044.　幸福

047.　八月尾

050.　感动

053.　肉体（之一 ）

056.　肉体（之二）

060.　死亡之诗（之一）

063.　死亡之诗（之二：采摘葵花）

067.　给萨福

071.　梭罗这人有脑子

078.　大自然

080.　莫扎特在《安魂曲》中说

083.　海子小夜曲

086.　谣曲

090.　给B的生日

093.　云朵

096.　九月

099.　九首诗的村庄

102　　两座村庄

105　　日出

108　　诗人叶赛宁（组诗）

121　　长发飞舞的姑娘（五月之歌）

124　　夜晚　亲爱的朋友

127　　汉俳

131　　五月的麦地

134　　麦地与诗人

138　　幸福的一日

140　　重建家园

143　　秋

146　　秋

149　　祖国（或以梦为马）

154　　眺望北方

157　　四姐妹

161　　春天，十个海子

165　　夜色

167　　两行诗

170　　四行诗

174　　山楂树

177　　日记

180　　叙事诗

191　　遥远的路程

194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97　　黎明（之二）

200　　太平洋的献诗

203　　黑夜的献诗

206　　后记

亚洲铜

亚洲铜，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亚洲铜

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亚洲铜，亚洲铜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作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1984.10

亚洲铜   1984.10

《亚洲铜》是海子的成名作，也是早为海子带来广泛声誉且奠定他日后在中国诗坛地位的重要诗篇。全诗所包蕴的深邃丰富的历史文化及生命情感内涵，使它在海子数量众多的充满纯粹抒情色彩的诗篇中显得卓尔不凡，分外引人瞩目！作为一个统领全篇的核心意象，“亚洲铜”在此具有深刻的双重象征含义，它既是贫穷祖国形象的精妙比喻（“亚洲铜”在视觉形象上容易让人联想起北方贫瘠广袤的黄土地，而海子本人又常常把北方当成心目中的祖国），同时又是民族传统文化的形象命名与概括（“亚洲铜”这个名称具有浓厚的东方色彩），表达了诗人对于民族苦难生存境况的深沉广阔的文化反思。

全诗分四节，在节中，诗人点出“亚洲铜”（黄土地）是接纳着“祖父”、“父亲”和“我”的“的一块埋人的地方”，暗示出贫瘠的黄土地是我们世世代代无法逃避的生存背景，它饱含了我们命运中的全部苦难、屈辱与辛酸；第二节则用“青草”在海水“淹没一切”的荒凉背景中“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这一自然意象，传达了诗人对于民族苦难命运的深沉思索以及隐秘的反抗意向；第三节顺承第二节的思想脉络，通过将“白鸽子”转化成“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的大胆联想，以及“穿上它们”的热烈恳求，流露了诗人对于以屈原为代表的、为着祖国的幸福前途而不惮勇敢殉身的崇高人格的由衷敬慕与礼赞；第四节对前三节所表达的思想感情加以进一步的深化，它通过一场想象中的“击鼓”舞蹈（仪式舞）所呈现出来的表面狂欢图景，于内在深层的痛苦中传达出我们对于生命和生存的虔诚祈祷与美好憧憬，有力地揭示了作品的深刻主题。

综观全诗，此诗在艺术性上所取得的成就也堪可称道：诗作意象鲜明生动（画面感强）、联想丰富而大胆（比如“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作月亮”）、视阈广阔（从地下到地面到天空）、节奏张弛有度，极具情绪感染效果，与作品深刻的思想性堪称互映生辉，构成了《亚洲铜》众口交誉的阅读魅力。

亚洲铜   1984.10

阿尔的太阳 ①

——给我的瘦哥哥

“一切我所向着自然创作的，是栗子，从火中取出来的。啊，那些不信仰太阳的人是背弃了神的人。”②

到南方去

到南方去

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

没有月亮

面包甚至都不够

朋友更少

只有一群苦痛的孩子，吞噬一切

瘦哥哥凡·高，凡·高啊①

从地下强劲喷出的

火山一样不计后果的

是丝杉和麦田

还是你自己

喷出多余的活命的时间

其实，你的一只眼睛就可以照亮世界

但你还要使用第三只眼，阿尔的太阳

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

把土地烧得旋转

举起黄色的痉挛的手，向日葵

邀请一切火中取栗的人

不要再画基督的橄榄园

要画就画橄榄收获

画强暴的一团火

代替天上的老爷子

洗净生命

红头发的哥哥，喝完苦艾酒

你就开始点这把火吧

烧吧

1984.4

① 阿尔系法国南部一小镇，凡·高在此创作了七八十幅画，这是他的黄金时期。

——海子自注

② 引文摘自梵·高致其弟泰奥书信。

阿尔的太阳

《阿尔的太阳》是海子呈给荷兰天才画家梵高（又译作凡·高）的心灵诗篇。梵高的一生短暂而痛苦，他的生命就像他笔下疯狂燃烧的向日葵那样，直至耗尽了后一丝激情才轰然倒地。海子浪漫主义的生命状态和人生追求使得他把异域的梵高引为自己生命的知音和精神的兄弟，这一点从诗作的副标题“给我的瘦哥哥”即可看出。“阿尔的太阳”是诗篇的主导性意象，被置于作品的中心位置，它既是梵高绘画作品中太阳形象的某种实指，更是梵高生命状态与人格魅力的象征性比喻：“其实，你的一只眼睛就可以照亮世界/但你还要使用第三只眼”，把“阿尔的太阳”比喻成梵高的“第三只眼”，已经是一种理想精神的高度升华，它把梵高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渲染得庄严辉煌，完全形同日月星辰。这是诗人对于梵高太阳般不断自我燃烧的生命历程的热情礼赞与讴歌，由此凸现出作品深刻、脱俗的人文主义思想。

从此诗可以看出海子身上一以贯之、左右逢源的出色想象力。比如，海子用“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把土地烧得旋转”这样极具主观想象力的意象来显示“太阳”（“向日葵”）的威力，就给人留下无比鲜明而深刻的印象。然而从某种意义上看，此诗更值得称道的是它的结构感，作品从梵高缺乏“情人”、“春天”、“面包”等匮乏的生存状态写起，为梵高的创作爆发力作了铺垫，随后表现梵高创作“太阳”（也是“向日葵”）的动人景象，渲染了梵高潜在的痛苦与激情，结尾进一步召唤燃烧生命的激情（“你就开始点这把火吧”），呼应并完成了作品的主题。这三层意思之间顺承自然，衔接紧密，且呈阶梯式的递进关系与态势，然阅读起来感觉流畅自如、浑然天成，令人产生一种一气呵成、酣畅淋漓的审美阅读快感。

① 凡·高，即梵高。

阿尔的太阳

新娘

故乡的小木屋、筷子、一缸清水

和以后许许多多日子

许许多多告别

被你照耀

今天

我什么也不说

让别人去说

让遥远的江上船夫去说

有一盏灯

是河流幽幽的眼睛

闪亮着

这盏灯今天睡在我的屋子里

过完了这个月，我们打开门

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

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

1984.7

新娘

海子身上潜藏着一种“女性崇拜”情结，他对于美丽的女性有着发自内心的亲近、热爱与赞美的情感倾向，因此，海子写得纯粹而动人的抒情诗，绝大多数与美丽的女性和爱情有关，形成了海子抒情诗创作中一种带有个体生命印记的鲜明特征。这首早以女性为歌吟对象的诗作可算作典型例证。从内容上来看，《新娘》一诗称得上平淡无奇，它无非叙述了“新娘”的告别、“新娘”告别后“我”的心情，以及对女主人公度过蜜月情形的一些猜测。然而从艺术性的角度而言，海子在这首含有叙事成分的抒情短诗中所体现出来的“言说”（表达）技巧，不能不令人为之赞叹。在节中，诗人采用“故乡的小木屋、筷子、一缸清水/和以后许许多多日子”被即将远嫁他乡的女主人公“照耀”这种诗意化的表述，明显暗示出“新娘”是一位美丽纯朴的村姑，以及诗人对她暗怀的眷恋和惜别之情；第二节，诗人又用了“今天/我什么也不说/让别人去说/让遥远的江上船夫去说”这样“欲说还休”的说话方式，将他内心里对那位美丽“新娘”的暗恋情绪渲染得更加深沉；到了第三节，诗人将“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这一组自然意象托出，暗示出远方“新娘”蜜月里的甜蜜与收获，既透露出诗人对她的美好祝福，也透露出诗人内心里微妙的惆怅与失落情绪。作品到此戛然而止，令人回味无穷。从这首短诗的表达技巧上，我们可以真切体会出诗人身上那种泥土般朴实的情感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