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岁月慢慢商量

许冬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师范大学和鲁迅文学院联招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学创作方向）在读硕士。

 水边长大，水边栖居。爱种植、缝纫、阅读、素食、旧物……文字清澈、静谧、冷艳、暗香袅绕。

 著有散文集《忽有斯人可想》《春风里一直走》等十余部。有大量文章入选各类中学语文试卷。

第一辑 亲情，是一个茂盛的热带雨林

一个是月亮，一个是女儿

妈妈是个奇怪物种

很想知道你的样子

万物依旧生长，而你不在其中

山居岁月

他们说，你已老去

江水微茫

给自己的信

甜头

剩下的夜晚和白天

第二辑 爱情不来，我自盛开

春姑娘的痴情

自花传粉的女人

爱，然后是句号

路过你的城市

垓下红颜

多少欢情都做了流水

重逢也无言，不如来跳舞

她的初心，是一朵姑苏茉莉

青蛇绝恋

在戏里相遇

念周郎

老冰棍

……

第三辑 长着长着就大了

第四辑 风慢慢吹，我们慢慢老

后记

《与岁月慢慢商量》：

 这时候，我和弟弟总是忘记奶奶昨天的告诫，又野心勃勃要分吃一盘子干饭。我们对稀饭，那时候，从来没兴趣。我们的肠胃，不喜欢水路运输，我们热爱干饭，热爱集团军式的干米饭滚滚推进肚子里。

 奶奶老远看见，大吼一声：大丫头和小小子，又在好吃，那饭是留给你爸的！你爸多累啊！他吃了还长些力气，你们吃了干什么？

 我和弟弟只好抿口水，抿得脖子打结，眼巴巴把饭盘子上的盖子再扣上去。

 我们吃了还长个呢！老奶奶偏心，就合不得她儿子！弟弟吃不成，开始语言对抗。奶奶就举着扫帚做出要打弟弟的样子。

 我记得，那时候，凡有好吃的，我奶奶第一个想到就是我爸。我们这些小屁孩，好像就成了抢我爸食的野狗。

 我以为，在我奶奶这里不受待见，在我外婆那里，肯定不一样。

 我妈一辈子喜欢赌，当然是赌些小钱了。但是，稍微一闲就赌。

 我长到十几岁之后，像只开始耀武扬威的小公鸡，开始管事了。其实，就是管我妈赌钱。

 三缺一啊，大妈在门口招手。

 我就在家里放脸子，说话好大声。到黄昏，估计牌局要散了，赶紧跑去数我妈手边的扑克和蚕豆，那是筹码。一旦发现比别人的少，就回家到爸爸面前报告，大肆渲染：妈妈又输啦！我爸就会阴沉着脸，于是我也配合我爸的表情，阴沉着脸。

 这样阴沉，我妈还屡教不改。她那里，是永远三缺一，所以，她永远要补进去，成全人家。

 我想，只能寄希望于我外婆了。所以外婆每来我家，我就列数我妈十大罪状，给外婆听，拉她出面惩治我妈。

 我外婆就叹息说：唉，你妈怎么好赌呢！她先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为我外婆接下来会张弓搭箭，跟我合谋好治我妈的锦囊妙计。结果，我外婆嘴巴几绕不绕的，绕到我头上来了。

 阿晴啊，外婆叫我的小名，她继续说：听你妈说，你不怎么听话，还经常跟你妈吵嘴。你不能啊，女儿应该听妈的话。

 切，没想到我妈先下手了！我的状还没告，她倒先跟她妈数落我的不是了！我太生气了。

 我跟外婆说：我是听话的，我好好读书，每学期都拿奖状。是她天天赌，还不让我爸管。她怎么不听你话呢？

 我外婆就又温柔地叹息，好像我们深恶痛疾的赌钱在她眼里，根本不成为缺点。

 外婆说：你妈啊，老大，从小被宠，所以脾气强，你要让让她……

 太不公平了！她怎么不叫我妈让我？我也是老大昵！

 我自此知道，我外婆，永远是偏心向着我妈，连我这样嫡亲的外孙女都不可冒犯她女儿。

 我自此，再不向我外婆报告我妈罪状。是死心了。

 天下的妈妈，都是“自私”的，最爱的人，永远是一代产品。后面升级的二代产品，只当玩具一般喜欢着，一旦涉及原则问题，她们还是退后抱紧她们自己制造的一代产品，

 我奶奶，我外婆，都是。

 后来，我长大了，我原谅了这些做妈妈的偏心人。

 从北京回来，我给我妈买了双绣花的老北京布鞋，送给她，嘱她秋天就穿上，别留着。第二年春天，去看外婆，结果看见那双绣花鞋穿在了外婆的脚上。外婆一派心安理得的样子，毫无霸占我妈鞋子的不安。

 回来后，我问我妈：你怎么把鞋子给外婆了？是我送给你的啊！我以为鞋子太花，外婆不敢穿呢，所以没给外婆买。

 我妈说：她穿，她喜欢得很。

 我妈比我更懂外婆。当然了，她是她女儿。

 一双绣花鞋，我送给我妈，我妈送给她妈。

 后来，我又亲眼看见过一套紫色的保暖内衣，是我买给我妈的，结果堂堂穿在我外婆的身上。我能想象，外婆跟她的老友聊天，一定会扯出紫色内衣的一角，得意扬扬说：这是我女儿送我的！

 至于其他吃的用的，芝麻糊啦、蜂蜜啦、围巾啦、毛衣啦，我送我妈妈的，结果都是转移到我外婆那里。除非是保证每件都是双份，并且是同时送出。

 我看着我买的那些东西，最后都是外婆笑纳，常常一瞬间恍惚：这一对母女，到底谁是我妈？

 每去外婆家，临走会塞一点钱给她。人老了，就像小孩，特别喜欢钱，也喜欢别人给钱给她。

 慢慢，外婆就攒了一些钱，留下零头去超市买零食，整的就悄悄给我妈，让我妈帮她存起来。四个舅舅，谁会占她那一点零花钱呢！可是，她就不信任儿子，就信任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