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事

孙昱莹，1987年生，东北师范大学文艺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吉林省电影家协会理事，长春市作家协会理事，现就职于吉林省文联，在《作家》《作品》《时代文学》《半月谈》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山野悠悠》《遥遥草原梦》，散文集《青青马莲草》，电影剧本《柳条边外》等，曾获得公木文学奖、君子兰文艺奖、长春文学奖等。

第一章 状元归来

第二章 乡村五虎匠

第三章 闺蜜的邀请

第四章 出师不利

第五章 醉酒之人

第六章 夜的倾诉

第七章 远来寻妻

第八章 绽放芳华

第九章 零落成泥

第十章 百合合作社

第十一章 谣言四起

第十二章 繁花烂漫

第十三章 俺村第一人

第十四章 过 年

第十五章 酒 香

第十六章 风急浪涌

第十七章 又见匿名者

第十八章 洗尽纤尘

第一章 状元归来

被村民们围在中间的时候，万生心里忽地脱了底，脖颈突然变得硬邦邦的，身体却轻飘成一团棉花。他回来的这一天，柳条村的天空那么蓝，蓝得像二十年前没有任何污染的伊水河，那些注视他的目光如同透明的水母触手，绕着他周身上下缠了好几圈。他感到走向的不是家门，而是一只正在走字儿的大时钟，咔嗒，咔嗒，两支针脚都不停追赶着他向前移动。

万生想发出点什么声音，却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拽着他的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紧张就说不出话，只有大脑在空转。他为了这一刻，准备了多日，可是踏进村里的每一幕场景，都和预演中的不一样。

回想起来，为了不被人看见，万生特意走的国道，这样能穿越农田大地，打南头进村。如果走高速路，下道后必须沿着一条悠长的土路颠簸着从东边入村，就免不了要经过胡铁匠的铺子，他也不确定胡铁匠今时今日还在不在村口打铁。若在，总要停下车来寒暄几句。胡叔倒是个亲切的人，只是多年不见了，要是冷不丁遇上真不知道该说点啥。过了铁匠铺没多远是村部大院，人多眼杂的，他这会儿还不想马上和村干部打照面，至少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于是万生选择了南面，那边熟人少。谁承想村南这几天修路，车辆都绕行到福玉超市门前那条道，超市主人索玉柱正在卸货，路便拥堵起来。银沙似的尘土飞扬在刺耳的喇叭声中，万生那辆开了快十年的白色老捷达跟在一辆辆拉石头的大货车后面排起长龙。福玉超市开在柳条村里风水极好的位置，背后靠着金马山，门前又有伊水河流过，正是老人们说的聚财之地。金马山，因传说有一只金马驹在山里永不停歇地拉金豆子而得名。伊水河，本来叫饮水河，相传乾隆皇帝来这里狩猎的时候饮过御马，可是叫饮水河的地名太多了，都有帝王饮马的传说，于是伊城县设立的时候，就给改成了伊水河，和别的地方区分开了。这一带的店铺生意都很好，而福玉超市是其中最兴旺的。

索家财旺，人丁却不够兴旺。索玉柱的父母前些年相继去世，留下索玉柱一根独苗，如今三十过半，还没有孩子，倒是有一堆亲戚，尤其是母家的表亲特别多。这些亲戚平日最热心的事就是替索玉柱寻一门好亲事，可是索玉柱把家里给介绍的姑娘一一拒绝，还自己从外地带回来一个媳妇。这本就让长辈们有些不悦，再加上索玉柱媳妇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更让他们产生了把这个外来媳妇撵走的念头。而索玉柱在对待婚姻的态度上就非常“格楞子”，不管旁人说什么子嗣为大，他都不在意，还对媳妇百依百顺，谁要是找他媳妇不自在，他一个平时温润和善的人能红脸急眼。村里人都说，这个外乡姑娘不简单，也不知带的什么迷魂药，把老索家的独苗给迷住了。

这些都是万生听母亲佟梅花拉的闲话，老太太偶尔进城看一趟儿孙，嘴总不闲着，一点儿也不愧对她“嘴茬子”的外号。万生虽没见过索玉柱的媳妇，却早已知道有这么号人物了。万生被堵在路上的时候，想起母亲形容那女子眼睛水灵灵的，像只梅花鹿似的，便顺着视线向前瞥了一眼，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万生已没有闲心关心别人媳妇，自己媳妇都够他烦的了。陈秋云老师冷了丈夫多日，随着万生这次回乡，他们的冷战更有旷日持久的趋势。“你就没办成过一件事，我还能指望什么？”想到妻子冰冷的口吻，万生就烦躁起来，心里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得慌。欢快的音乐声由远及近，万生收回视线，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小伙子正骑着三蹦子向前驶来。小伙子有点眼熟，好像是胡铁匠的儿子，只是人家没看他，一只手把着车，一只手拿着手机乐呵呵地看视频。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那么吸引人，小伙子路都不看了，嘴角咧到耳根，差点儿就撞在万生的车上。万生看他这专注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他按了按喇叭，提醒骑车人注意安全。但是人家哪里理睬他，以为他和那一排排的石头车司机一样在按喇叭催促前面呢。

和大货车相比，捷达车的喇叭声就好比妇人的娇喘，显得太柔弱无力了，索玉柱压根没听见，他正催媳妇赶紧回屋歇着。每次卸货，石丽总怕索玉柱一个人忙活不开，非要上手帮忙，索玉柱怕她受累不让她动，两人就在路上撕巴，路堵得越发像长条的疙瘩。

石头车司机们，喇叭一声声地按着，但也不急赤白脸地大声催促，看这两口子撕巴挺有意思，反正女主人耐看，多看那么几分钟耽误不了啥工夫。石丽站在满地沙尘里，犹如一株迎风的二月兰，让人无法挪动眼珠。

超市卸完货，交通这才算畅通了。万生那辆老捷达随着车流的移动驶进了索玉柱的眼里。今年的炎热来得有点早，5月的第一天，气温骤然上升到29度。万生半开着车窗，让自然风吹进来凉快一些。

“那不是万生吗。”索玉柱惊讶地自言自语。

石丽没听过这个名字，问了句：“是谁”。

“你不知道他，他在县里上班。那是九几年的时候，万生大哥考了个全县第一，被省城的重点大学录取了，当年全村轰动，都说老万家出了状元，光宗耀祖呢。后来听说还读了研究生，真厉害，那年代大学生少，哪像现在，遍地都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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