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情大街(精)

冯冬，诗人、学者、译者，目前致力于保罗·策兰研究和“二战”后西方诗学本质陌异性探究，著有《思辨患者》、《平行舌头》、《沙漠泳者》和《残酷的乌鸦》（与孙冬合著）等诗集，以及专论《默温诗之欲望与无限性》，译有《未来是一只灰色海鸥》、《蛛网与磐石》和《别处》等书，原创及翻译作品亦见Poetry Sky、American Poetry Review、Big Scream、Grey Sparrow Journal、The Linnet’s Wings和Napalm Health Spa等期刊。

蓬特同志

我与巨人国王的对局

细微人

出局的棋手

一个思想的一生和观点

苍蝇大象

“历史的一页”

上帝死了

烟雾色高脚杯

灰色软呢帽

失去耐心的纸张

无声的琴键

小精灵之死

赌徒

排队

窗户

鸟笼之旅

不知情大街

蓬特同志

开始吧，一个平常的早晨，在莫斯科两百多万个房间中的一间里，伸展腿脚躺着的是蓬特（Punt）同志；被拉到床前的扶手椅上扔着蓬特的裤子（Pants），两条空裤腿搭在笔挺的椅背上，它们正等着。

一切如常：挂在两个碗柜间的帘子后面（蓬特的房间是一条过道），睡意迷蒙的便鞋拖沓着经过；两扇关着的门背后，一次，紧接着又一次，下水道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蓬特头顶墙上挂钟的分针针尖已经指到罗马数字九。这是蓬特睁开眼皮前，放出一个哈欠的时刻。他的嘴的确已张开，但哈欠奇怪地延迟了，他的眼皮仍然紧闭着。

在厨房里，坏掉的水龙头开始嘀咕，泼溅口水；一把钥匙在锁里烦躁地转动——随即，后门砰的一声闷响。至此，一种每年重复三百六十五次的、根深蒂固的反射本应该让蓬特睁开双眼，把手伸向裤子。那裤子像平日一样准备就绪，等着。但它的主人没有动静：他因哈欠而大张的嘴巴已变冷，如果这时有人检测这具从枕头伸到墙壁的躯体的体温，那应该与室内温度相等。长话短说，蓬特同志死了。

这时，分针又经过五个小格，越过罗马数字十。就在那时，蓬特裤子的左裤腿蠢蠢欲动。它不能再等了。杂乱的脚步从后门进进出出，裤子支棱起松垮的前襟，靠着椅子后背安静地坐下，若有所思地晃着一条空裤腿。墙上的钟几乎是屏着呼吸敲出分秒数。裤子停下来，轻轻跳到地板上，把扣子按人扣眼，悄无声息地大步跨向帘子。有个上班要迟到的公文包擦过帘子的褶皱，争夺分秒。裤子在一个帘褶下稍微躲闪，紧跟那迟到的人走下“之”字形楼梯，穿过院子，发现自己来到叮咣作响、令人发晕的喧闹大街上。

早上天气晴好，姜黄色粉尘在阳光里飞扬，城市斑驳的屋顶之上是蓝色穹顶。裤子沿路走着，竭力避开行人的鞋底。阳光如x射线般快乐地刺穿法兰绒的裤子，风一再唐突地钻入裤内。裤子的脚步仍缓慢而犹疑——很自然，因为它还不习惯不被穿着。这是它的第一次冒险，需要实践与反复练习。随后，毫不奇怪地，它以一种富有弹性的绵软步态穿过街道，迷失方向，开始蹒跚，一条裤腿磕绊着另一条。四个散发汽油味的、能压扁一切的轮胎碾过它，对任何人来说，这只能带来死亡。但是裤子抖了抖自己后就从柏油路上站起来，就像从熨衣板立起；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现在它显得雅致了些，因为裤腿上面那两道早已被时间抹去的笔直折痕又醒目了。整个插曲持续不过两秒钟，未能登上意外新闻。那位私家车司机只顾着加速，而同时，一辆电车路过，扶手上悬挂的后背们因为背对一切，什么也没有看到。裤子在四周公文包的相互碰撞中、在断续的匆忙脚步中一声不响地前进，此时大城市高效的、睁眼瞎似的早晨正将人们推挤人他们的工作和队列中。两条裤腿竟然安全抵达往常的过道，几乎是害羞地走过那些往常的桌子，坐到往常的座位上，面对着熟悉的带墨渍的文件夹。没人抬眼看一下。钢笔们正沿着字行赛跑；短发、刘海、中分以及秃顶们皆俯身在窸窣的纸页之上。 有人抛过来一张纸，这张盖了章的纸随即落在文件夹上：

“签字，蓬特同志。”

一本账簿哗啦一声打开，压住那张纸：

“蓬特同志，请在下面签名。好了。”

……

世界文学遗珠、“被划掉的大师”科尔扎诺夫斯基被称为“20世纪俄罗斯最伟大的作家之一”，评论界认为其可与博尔赫斯、爱伦·坡、加缪、卡夫卡和黑塞比肩。 科尔扎诺夫斯基用文字打造思想实验，从笔端流溢的一篇篇梦境日记是对未知事物与人类意识深处之活动的探索，也是对时间和空间的本质进行的想象性实验。 本书由18个极具想象力的超现实故事组成，他的文字锐利，言语辛辣，在审视历史、上帝、哲学、苏联体制和作家命运的同时展现了一个怪诞又合乎情理的超现实世界。 本书错综复杂的小说中故事嵌套着故事，明暗线索交织并行，主题变化多端。科尔扎诺夫斯基运用出乎意料的情节转折、巧妙的文字游戏和语义联想拓展、深化主题，为读者带来淋漓尽致的阅读体验。

本书收录了俄国作家科尔扎诺夫斯基写于1920至1940年间的十八篇哲学和幻想故事，他以极其讽刺的目光审视了历史、上帝、哲学、苏联的体制以及作家的命运。与前作《未来记忆》和《骷髅自传》中硬密黑暗的故事相比，《不知情大街》无疑轻松了许多：一条主人已死的裤子飞奔去工作，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和秘书；一只自动装满葡萄酒的古老高脚杯蛊惑着它的主人；一位催眠师试图把一只苍蝇变成一头大象，结果适得其反；一位哲学家自由飘浮的思想与被印在书上、被埋入书堆的命运斗争；一位政治家变成象棋大师，他的灵魂最终被囚禁在棋子里；一只鹦鹉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奥地利旅行到苏联，冷艳旁观世间冷暖。

这些超现实主义短篇既

有哲理性，又有幻象性，在

思想的重量与文本的轻盈之

间取得了很好的平衡，行文

接近诗的简洁与优美。科尔

扎诺夫斯基专注于思想的本

质、思想的外化及其与语言

和文学形式的关系。

——《泰晤士报文学副刊

》

这些充满哲理、忧思和

黑色幽默的故事，值得与卡

夫卡、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

的作品相提并论。

——《柯克斯书评》

这本小说集在怪人和被

谴之人的故事中混合了恶作

剧和阴郁的色调。科尔扎诺

夫斯基的描述巧妙而讽刺，

他最出色之处是在沉重的启

示中找出一丝轻快。

——《出版人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