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世谱

第一章老宅风韵

我进城多年了，很久没在老家过夜了。今晨醒来，我又听见村巷的鸡鸣和狗吠，柴垛上一群雀儿在啾啾欢叫。谁家的老牛哞了声，仿佛打个冒着草料气的呵欠，跟醒来的农舍田园呼应。我又嗅到了五谷味儿，还有雨后蒸发的土壤、青草、豆秧秸秆的混合气息。这些，都是我久违的熟悉，似乎储存了儿时记忆的温度，潜隐着远逝岁月的生命呼吸。

小孙子在我身边酣睡着。昨天从省城回来，刚好收罢秋，老家房顶上晒着玉米、谷子、绿豆和芝麻。他城里娃稀罕这个，进门就上去蹦跶半天。估计累得够呛，也睡得忒实，嘴角挂溜儿哈喇子。那是从昨夜的甜梦里溢出来，直淌到天亮时的枕头边。

打鸣鸡挺立在院墙头。它胖胖的壮实，羽毛红闪闪像团儿焰，头顶昂耸着肉肉的紫红冠，尾巴高挑起黑亮的长翎。首尾一耸一挑，整个儿抖起了雄傲的神气。它爪子紧抓着墙脊，使出拔地的劲儿，不唤醒你不罢休似的，把浑身力气抽调到嗓门，脖颈拉长到极限再朝下弯曲。看上去很有力度，还有点倔强。

它一遍遍地叫，孙子照睡得倍儿香。但你不能说，幼童听觉不敏感，雄鸡叫弯脖子都唤不醒。可不是，他一出娘胎就敏感着哪。月子里，他老是哭闹着不睡，有经验的月嫂去梳妆台拿来吹风机，把温度和风力调向微弱，冲他周身呼呼吹了阵儿。呵！还真灵，果真哄睡了。月嫂说，这温度就像在娘肚里一样暖和，这声音就像羊水在荡漾。他感觉很熟悉，踏实了，安稳了，舒舒适适睡着了。

昨夜我也睡得很踏实，比在省城安稳多了。抑或漂泊他乡的游子回到故乡，也如婴儿找回了娘肚里的感觉？这就对了。老家，才是你真正的温柔梦乡，永远是。

我生长在省城郊县的洛塬村。恢复高考那年上了大学，从此离开家乡。在外奔忙多年，回趟老家都匆匆的，很少过夜。前些天刚办过退休手续，闲了，打算在乡下住些时日。再不惦记上班的事，专心带着孙子玩儿，这真好。

当我卸下职场负担，不再追这求那奔忙，也就放慢了人生脚步，能静下心来贴近自然。恍如返回童年的原野，我能嗅着细微的土腥气儿，听见禾苗的拔节声。闲淡的心境，就像一潭水吹散浮物沉去纷浊，露出轻漾的清澈。我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是很平静、舒缓的生命节奏，是灵魂归来的从容和声。

天大亮了。我披上衣衫坐起来，靠在床头抽支烟。忽儿吐出个小烟圈儿，悠悠然飘向窗外。孙子仍在甜梦里，他三岁娃的睡相也不成样，曲胳膊叉腿蜷缩一堆儿，光肚肚横卧在枕头边。我抚摩着他圆胖胖的光屁股，忽觉自己老了。是，都当爷了，能不老吗？

小家伙太淘气，老拿我当耍货，拧拧耳朵捏捏鼻子。我不怪，小屁孩儿不都这样？当年，我也揪过爷爷的胡子，骑过他的脖子，把他当成大活宝。一眨眼我又成了爷，也沦为孙子的大活宝了。但这不幽默，反有点苍凉。是嘞，从我爷到我孙，都五代人了。

长篇小说，描述河南某地一家五代人的故事。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也不以大起大落的人物命运取胜，而以大量的经得起推敲的细节描写、浓郁的民俗风情画般的风物民情的描述和很多化的方言土语的运用见长。表述的是农民对土地和生活的热爱，小说可以用生活、生命、生趣六个字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