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知何处去

米格尔·德利韦斯（Miguel Delibes）

20世纪西班牙著名小说家 。他有三部小说入选20世纪百大西班牙语小说：《少年不知何处去》《纯真的圣徒》、《柏树的影子伸长了》、《与马里奥在一起的五个小时》。德利韦斯是西班牙皇家语言学院院士，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文学奖、塞万提斯文学奖得主。从专栏作家、记者转为小说作家的德利韦斯“深深扎根于西班牙这片土地，其作品真实、深刻地反映了当地人民的生活”。代表作包括《鼠群》《和马里奥在一起的五个小时》《纯真的圣徒》《灰底色上的红衣夫人》《孩子们》等。其１０多部主要作品被改编成电影和戏剧。

范湲（译者）

西班牙纳瓦拉大学语言学硕士。已出版译作《风之影》《天使游戏》《海上教堂》《当幸福来敲门》《少年不知何处去》《这就是孤独》等 。

那座山谷啊……那座山谷对“” 达尼意义格外重大。再仔细想想，那是他生命的全部。他在这座山谷里出生，十一年来，他未曾翻越围绕着山谷的几座高山。他甚至没想过要去爬那些山。

有时候，“” 达尼觉得他父亲、神父和老师说的没错，他的这座山谷就像一口落单的大锅子，完全遗世独立。 然而， 事实并非如此； 这座山谷也有联外脐带，一条双重脐带，说得更清楚一些，在为山谷增添活力的同时，也让这个地方晕头转向： 铁路和公路。 两条干线从南到北穿越山谷，来自卡斯蒂利亚棕色的干枯平原，将往远方追寻湛蓝的汪洋。 因此，两者建构的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之间的联系。

在这座山谷里，铁路、公路汇合了那条从兰多峰高处急冲而下的湍湍激流，三者交缠，百转千回， 并由桥梁、隧道、平交道和跨线桥切割成错综复杂的地形。

春夏期间，每到黄昏时刻，“鸟头仔” 罗贵和“” 达尼经常会找个位置高一点的地方坐下来，然后居高临下， 以近乎虔诚的专注凝视着无精打采却绵绵不绝的山谷百态。山谷的洼地里，铁路和公路交织成明显且密集的锯齿状；有些相互重叠，另一些则格格不入，但必定在视野之内，仿佛嵌在一片葱绿草原和玉米田之间的两条白色云带。在远方，火车、汽车和雪白屋舍渺小得像是远在天边的迷你图腾，同时却又莫名其妙地好像伸手可及。 偶尔可见同时有两三列火车，每一列都顶着漆黑的烟柱，穿梭在片片相连的如茵草原上。看着火车头钻出隧道口真是过瘾啊！仿佛就是“鸟头仔” 或他朝着原野上的地洞撒一大泡尿逼出蟋蟀的情景。火车和蟋蟀从洞穴冒出来时，神态一模一样，都是气喘吁吁，饱受惊吓，而且上气不接下气。

   “” 就喜欢这样感受着山谷的静好与悠闲，凝望无垠的大草原，以及散布其中的零星房舍。 有时也看看阴暗浓密的栗树林， 或是一大片色调明亮轻盈的桉树林。

在远方，处处皆是群山耸立，随着季节和气候更迭，山峦样貌也随之改变，从奇诡的绿意盎然，变成了阴霾岁月里凝滞深沉的铅灰色基调。

   “” 如此偏爱此事，或许也因为他根本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他就爱看旷野奇景，山谷的翠绿，以及来自文明社会定时输送的噪声和速度， 几乎是准时无误。

   数不清的午后，面对大自然的凝止和寂静，两人常忘了时间的存在，直到夜幕笼罩。夜空繁星密布，在这片壮观的星空之下，“鸟头仔” 罗贵竟有惊心动魄之感。在这种情况下，夜幕低垂，远离尘世， “鸟头仔” 罗贵常会突发奇想，这些想法，平日多半不会让他心烦的。

有一回， 他这样说道：“， 如果天上有一颗星星掉下来了， 却永远不会抵达尽头， 有没有这个可能啊？ ”

 “” 一头雾水地盯着好友。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啊！ ” 他答道。

 “鸟头仔” 正和自己的辞穷奋力抗战。 他不停地抖动双手，最后，他这样说道：

 “那些星星都在空气中，对吧？ ”“对啊！ ”

 “地球也和其他星星一样在空气中， 对不对？ ” 他补上这句。

就像其他许多女人一样， 没有男人追求和宠爱的辣椒大姐， 压根儿就瞧不起爱情。 辣椒大姐经常自嘲， 她此生唯一的爱必定是源于爱说教的热情。如果没有孜孜不倦地在周日傍晚跑遍山林， 她就无法解救村子里年轻人的灵魂， 如果没去解救这些年轻人， “独臂佬” 吉诺也不会有机会为她伸张正义， 倘若没有这个机会， 辣椒大姐干枯已久、 压抑多时的紧闭芳心也不会有所感动。 那是她的初恋， 也是唯一的爱， 一连串的巧合和偶然， 只要想起这些， 她就会不知所措。 上帝的安排真是奇妙无比啊！

辣椒大姐和“独臂佬” 吉诺交往一事， 过了好一阵子才在村子里传开。 而且， 他们的感情进展出奇缓慢。 说穿了， 这可是决定性的一步。 早在那群青年攻击事件之前，“独臂佬” 吉诺已经考虑过她。 辣椒大姐已经不年轻了，他自己也一样。不过，辣椒大姐瘦削清癯，并且拥有自己的事业， 颇有生意头脑。 这恰好是他所缺乏的。 最近，吉诺被债务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仔细想想， 真正属于他的财产， 大概只剩院子里的杂草。 此外， 辣椒大姐身材清瘦， 肌肉倒是很结实。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当然啦， 别说是他， 任何人都没看过辣椒大姐的肌肉。 反正， 对他来说， 辣椒大姐是再合适不过的对象了。

   “独臂佬” 吉诺在桥上挺身解救她时， 并未抱持任何私心。 他会这么做，只因为他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并且厌恶暴力， 尤其是对女人施暴。 事情后来混乱勾缠，是因为辣椒大姐眼巴巴地盯着他， 然后又热切地亲吻了他的残臂， 那个吻， 让他的手臂感觉了触电般的颤抖， 并且让他深受感动？ 大概是吧！ 一条链子， 环环相扣。 这些必需的要件， 促成了无可避免的结局。 这是老天的主张。那次的残臂之吻也让“独臂佬” 吉诺惊觉， 原来自己的身体仍是生气勃勃， 依旧有男性的雄风。 他的性欲并未消失； 他仍然是个男人。 接着， 他思考了付诸行动之后可能会有的几种结果。 于是， 他兴起了每天早上送一朵花给辣椒大姐的念头， 趁着村子里的乡亲尚未起床前， 偷偷把花放在店门下面。

   “独臂佬” 吉诺清楚得很， 这一次， 他得小心投石问路才行。 村子里的人都讨厌辣椒大姐， 而辣椒大姐又是个严厉拘谨的人， 辣椒小妹则是个感情受创的小野猫。 因此，他的步步行动都得小心、 隐密并且谨慎才行。

   他每天送上不同的鲜花， 花朵如果太大，他就摘下花瓣塞进门缝里。“独臂佬” 吉诺不敢大意，他知道， 不经意送出的花朵，终究如风飘散， 但用心安排的花朵， 却比满地金矿更有价值。他也知道，只要勤奋和恒心，铁杵也能磨成针。

   整整一个月， 一切数不尽的柔情爱意，全都涌入大圣人何希神父的朵里。

  “何希先生， 倒在男人怀里的欲望是不是原罪？”

   “那得看你动机何在了。” 神父说道。

   “没有任何动机， 何先生， 纯粹只想倒在他怀里而已。”

  “我说， 孩子， 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这样啊？ ”

  “有什么办法呢！ 神父先生。 谁都不晓得什么时候会碰到这种状况。爱情和死亡， 说不准的。 如果倒在男人怀里算是罪过， 那么， 我老实告诉您， 何神父， 我宁可负罪过日子。 再说， 我的状况已经没有退路。 除此之外， 我心中已经没有别的欲望，虽然您一定会告诉我，这是世间最

严重的罪过。 这个欲望已经凌驾在我之上了。”

语毕， 她忍不住啜泣。

何希神父的头规律地从一边摇到另一边， 就跟钟摆一样。

“是吉诺， 对不对？ ” 他问。

辣椒大姐满脸通红。

“是的， 就是他， 何希先生。”

“他是个好人啊！ 孩子； 可是， 他是个残障呢！ ” 神父说道。

“没关系， 神父。 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你妹妹怎么说？ ”

“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不过， 她也没什么资格说我就是了。 就算她能给我建议， 大概也派不上用场。”

 辣椒小妹依莲娜终于知道了。

“实在叫人无法相信啊！ 鲁拉， 你是不是疯啦？” 她说。

“你为什么这样说？ ”

“你真的不知道吗？ ”

“不知道。 但是你也不能否认， 这个家需要一个

男人。”

“当初我跟狄马士交往的时候， 我们家怎么就不需要

男人啦？ ”

“这都是命， 小妹。”

《少年不知何处去》(ElCamino)是西班牙著名作家米格尔·德利韦斯的小说名作。讲述十一岁的达尼住在山谷里的小村落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锅子边缘，凝望无垠的大草原，感受着山谷的宁静与悠闲。在这遗世独立的宁静山谷间，住着形形色色可爱的小人物，有“大胃王”阿东、“独臂佬”吉诺、“暴发户”贺瑞德、生不出孩子的“塌鼻娘”、尖酸泼辣的“辣椒大姐”，还有“鸟头仔”、“慢郎中”和“小癞子”……在这部小说里，既有童年的欢笑，成长的痛苦，也有村庄小镇的浮世万象、人情冷暖。这部小说被读者赞誉为“西班牙的《边城》”。有着同样纯净、质朴的文风，不疾不徐、缓缓道来的行文节奏，以及优美、诗意、真诚的文笔。《少年不知何处去》早年曾被拍成电影和电视剧集。小说最后，小男孩达尼在父母殷勤期待的目光之下，依依不舍地坐火车离开了村庄，开始走向村庄外的世界。但他背后的山谷，村庄，和十一岁之前的人生，也同时被他带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