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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秀陶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集团有限公司
ISBN9787559851727
出版时间2021-02
装帧精装
开本32开
定价45元
货号11748778
上书时间2024-12-22
序 言
自石中抽出眼泪
——记散文诗大家秀陶先生
一
2020年 4月1日晚间,秀陶先生辞世。他因严重的颈椎病,下半身麻木,“活”着的只剩颈部,住进洛杉矶一所疗养院已三年。正当全美新冠疫情铺天盖地之际,得此噩耗益发悲痛。
和秀陶以诗结交超过三十年。一个春天,我和老妻去赌城拉斯维加斯旅游,为期三天。我生性不爱赌博,此行纯为观光,除了带上爱赌博的同胞恨之入骨的书数本以外,还有一个秘密的希冀——约秀陶去聊天。我天真地想,秀陶住在洛杉矶,离赌城不过四五个小时车程,以他昔年动不动驰驱千里的豪气,得到消息就会赶来。我到了赌城,给他打电话,他在那头并没发出爽朗的笑声,告诉我,行动不大方便,拄拐杖了。“怎么回事?摔了?”“不是,老了就这样,八十岁了。”我呆住,贴耳朵的手机差点落在地上,不老的秀陶也到迟暮!那是2014年。
秀陶,多秀气的名字。家长起的,他贪图省事,省下姓氏郑,拿来做笔名。体重一百公斤以上的大个子,偏肥,但脂肪匀称地分布在四肢和脖颈。皮肤白皙,五官似佛。我那不会说普通话的儿子,与他交谈过,因他的英语无外国口音,且对美式橄榄球赛事了如指掌,断定他是白种人。
许多海外写作者,漫长人生中有一个“诗的年代”。20世纪90年代前期,我狂热地写现代诗,因此和洛杉矶几位诗人成为好朋友。这群可爱的同路人,1990年创办纸版《新大陆》诗刊,从印行到给散布全球的投稿者寄样刊,全部自掏腰包。中坚分子,除了越南难民、电脑工程师陈铭华、陈本铭,中国移民达文、远方,还有大哥级的秀陶。1995年夏天,旧金山湾区举行华人诗朗诵会,主办方为了壮大声势,从六百多公里外把他们拉来。
朗诵会隆重而热闹,诗龄越半个世纪。年轻时备受张爱玲欣赏的纪弦老人,在台湾时和诗人痖弦不但诗艺超群,朗诵也被誉为无可替代的“双弦”,这一次,他槟榔树般立在台上啸吟,赢得满堂彩。随后,中青年诗人们鱼贯上台。会后,洛杉矶的诗人来我家过夜,他们早就交代,不必准备房间和铺盖,只需啤酒、花生米和牛肉干。客人们乘秀陶开的车,出发前我要交代行车路线。秀陶说,不必,我跟定你。我看着远处101高速公路上车灯的洪水,连连摇头。他推我上车,说:“你开你的,你家门口见。”超过一百公里的车程,车辆密密麻麻,尾随根本办不到。我自顾不暇。然而,两辆车子差不多同时抵达。是夜,多雾的太平洋之滨,一幢小屋的客厅,灯亮到次晨,秀陶是主讲者。
从此,和秀陶常常通电话。他总是劈头一句:“写诗没有?”我说写了,他就说好好。我如果回答说,没诗思,只写了点散文或随笔,他就骂我肥水流了别人田。
二
进一步,和秀陶成为至交。与喜欢的人交往,谁不想以最快速度从“朋友”升等为“肝胆生平”?美国著名传媒人多尔曼采访过许多政要、企业执行长、影视明星,他道出一个“让对方马上对你发出微笑”的秘诀:趋前握手,后退一步,直视对方的眼睛,激动地说:“怎么搞的?您看起来比照片年轻那么多!”他声称这样做没一次不成功。我倒以为,世间不存在这般简单的套路。然而,真诚地喜欢一个人的作品,近于准确地道出作者的苦心、用心,是可能产生戏剧性效果的。
“竟有这样写的!”秀陶的作品,我初接触即起惊叹。从前,喂我干渴的灵魂的散文诗,只是《早霞短笛》一类,浮浅,夸张,甜腻,回想起来依然恶心。秀陶作品却是全新的,教我迷恋到这样的地步:凡遇到喜欢这种体裁的朋友,必倾全力推荐,口号是“不读秀陶,就不晓得当今的散文诗”。秀陶有一密友,名叫商禽(1930—2010),是台湾公认的“散文诗第一人”,他以超现实主义手法写作的经典,如《长颈鹿》至今脍炙人口。论造诣,小商禽四岁的秀陶稳居第二;而秀陶凭掌握多种外语的优势,取法欧美各国最出色的散文诗作品,试验多种手法,并建构中西融合、体大思精的理论,论总体成就,犹有过之。
秀陶这样写最熟悉的事物:
它们就在我的眼前,我这样望着它们已经半个上午了。一只抚在纸上,一只抓着铅笔写着。就像两只洗得干干净净的癞蛤蟆一样//我永远也不能理解这是如何运作的,我想着“大”,它便写“大”;我想“人”,它便写“人”。它从不写我不想的//而我也仿佛对它们极具信心。我从未曾想过,也许有一天,它们也会开始思想;也许有天它们会组织起来,罢工或者叛变 ——《手》
他这样做形而上的“透视”:
有一幅小学自然课的挂图。说一个体重一百五十斤的人体,分析起来有两桶水,够做三枚中号钉子的铁,两盒火柴的磷,髹一方土墙的石灰,作成四块肥皂的脂肪,以及一些其他七七八八的微量元素//画面的左边是一个光身直立面容严肃的男子:右面则是水桶、铁钉、肥皂等。(那幅挂图令我震撼了好几天,并且第一次认识了所谓严肃。)//然而,那以后,每逢严肃的场合,面对着台上直立的有时是神父有时是什么主席等等,我便一边替他们除去衣衫,一边估量他们。高矮胖瘦,或增或减一桶半桶水,添加或拿去几根火柴,加大或者缩小肥皂的尺码,等等,至于那时他们嘴中正宣扬什么样的大道理我是浑然不觉的 ——《挂图》
他隽永的深情:
唯一教人忘怀的还是儿时点在正月半花灯里的那支蜡烛,在被催逼得非上床不可而依依吹熄它时,它冒出一缕白白的细烟,闻起来至今都还沁人 ——《蜡烛》
他举重若轻的幽默:
一夜,杯中已尽,意犹未足,打开木塞想再补上一点,瓶口嘭的一声/之后:/还要倒呀?(居然开腔了)/补一点点嘛/小心变酒鬼呵/我拿高瓶子在灯下照了照。大约还剩五分之一的样子/就你这几滴我全灌下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哼!从来都是酒随人意,没听过,今天世道变了,还有酒会自作主张的 ——《自斟记》
他教人瞠目的想象力:
几年前当我发现有了法术的那天正坐在办公室内,墙上有一只小圆钟。先,我只觉得奇怪怎么那个钟今天走得特别慢,后来才试出来是我的眼作怪,每当我盯住它时,它便停住不能走……现在我最常施法的时候是早晨躺在院中的吊床上,享受着微风鸟鸣又不愿这早晨过得太快时,我便盯住树干上的阳影,那家伙本来是一跳就跳过水池那边去的,我这一盯,它只好停了,有时一个早晨可以停出三四个来 ——《法术》
三
进入21世纪后,我几次去洛杉矶。2000年初,秀陶印行一本别致的散文诗集《死与美》。4月,我去拜访他,在他家看到,诗集封皮是褐色皮质厚纸,裹着纸板,异常结实而典雅。所收作品都是《新大陆》诗刊刊载过的,主编陈铭华略做整理,用复印机打印了所有内页,附录是秀陶自己的长文《简论散文诗》,我喜欢得不得了。他意态悠然,说,早为你准备了。我贪得无厌,替一位“陶粉”索取。他说稍等,搬出内页、封皮、胶水、针线,戴上老花镜,把一沓沓内页分别缝起来,裁剪,粘贴,装封皮,最后把一根小丝带粘在书脊内,充当书签。看慈眉善目的胖子像老奶奶一样挥针走线,花半个小时“出版”一本够资格送往华盛顿国会图书馆典藏的中文书,真是莫大的享受。
春天的天使之城,晚间微凉。我和秀陶在他家后院,半卧于帆布躺椅,头上是高可参天的银杏树,疏星在密叶深处眨眼,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秀陶娓娓述及他的平生。他1934年出生于湖北鄂城,1949年战乱中随哥哥和姐姐离家,1950年到了台湾。1952年入读台北商职夜间部,四年后毕业,考进台湾大学,主修商科,1960年毕业。上中学时,他从图书馆读到旧的英文诗集,从此爱上新诗,开始投稿,初具才名。后来参加了纪弦所创立的“现代派”诗社。香港杂志《文艺新潮》20世纪50年代末推出“台湾现代派诗人作品”专辑,第二辑刊发包括林亨泰、秀陶在内的五位诗人的新作。《编辑后记》称秀陶为“台大学生”。对少时的作品,秀陶自称“像拉野屎一样,拉过了就算了”“1985年前的作品我自己从未剪存”。1997年,老友商禽也曾从古老的《现代诗》影印了他的作品,寄往洛杉矶。他说,一读之下,觉得就算是亡佚了,也没有什么可惜。
从刘大任先生写于2009年的散文《蒙昧的那几年》,可以看到秀陶的青春影子:
那是一段走投无路的日子,现在已经遥远,却永远挥之不去。
映真写《面摊》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可能,我写《大落袋》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我在哪里。然而,很快,暗夜中闪电照亮的刹那,商禽的《长颈鹿》,痖弦的《深渊》,方思的《夜》……一个个起床号唤醒的汉子,老大不愿,在黑夜与天明之间,被不明所以的力量催促,出现在荒原似的红土操场上,形成台北的一道风景。然后,秀陶说:我们在鞋底写上一个大大的“天”字,看尘埃散漫,在一九五九的末端……
1959年,秀陶二十五岁,刘大任才二十岁。
1962年秀陶在台湾服完兵役后,受诗人、企业家吴望尧之邀,远赴越南西贡,在吴所开的生产清洁用品的化工厂担任总经理,算得学有所用。吴望尧在台湾和余光中是至交,余光中说他是任侠善感的性情中人,诗作具“无所不入,入而无所不透的想象力”;秀陶则了解他世俗的一面。谈到这位前老板,秀陶摇头叹气,说,他啊,是蛮不错的诗人,却是相当糟糕的董事长。秀陶于越南统一前移民美国,曾在纽约生活多年,和小他五岁的刘大任先生深入交往,该在这“后中年”。20世纪80年代,他定居洛杉矶,结婚生子,在一家大型地产公司当经纪人,主业不是房屋买卖,而是为顾客的百年身后服务——出售坟地。
从90年代初起,他重操中断了二十多年的旧业,但不再写现代诗,理由是,从前无论怎样力求出以自然,都有点煞有介事,或装模作样。他要抛弃与诗绝无关联的附件,如韵律、雅致的语言、呈现的态度,“以无面具、极亲切之散文体写作,极纯净地表达诗思”。我以为,他的写作实践榫合这一初衷。其总体风格,教我想起英国作家亨利·格林的譬喻:“自石中抽出眼泪”。
宁静的院子,蟋蟀声中,秀陶说西贡风情,说吴望尧作为诗人和诗歌活动家教人敬仰的人格和可悲的命运,说酒吧的同性恋者,直到银杏叶承受不住的露水频频滴在额头。撤回屋内,就一杯咖啡,谈到打起惊天动地的呵欠,才去就寝。次日早上醒来,秀陶用戴隔热手套的手,捧出小面包,滚热、松软,带着无与伦比的香,这辈子吃过的面包中,尚无超过这一种的。后来,我受不了馋,从旧金山打电话给他讨教面包怎么做,他道,还不容易,去“赛夫威”超市买发酵好的冷藏品,按说明书的步骤,放进烤炉。
在秀陶家的另一发现,是他对德国大诗人里尔克的研究,广度与深度都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田地。他的藏书不算多,书架上不止一行,都是里尔克的诗集,至少上百种,他精通的中文、英文版本齐全;还有德语、法语、西班牙语等版本,我逐本拔出,翻翻,不解地问,你能读吗?他说,不行也得行,想把意思弄透彻,非花笨功夫不可。
谈天时,他把好几本最近出版的《台湾诗学季刊》拿出,让我看“佑子”的文章。我问:“佑子是谁?”他说:“正是在下。”原来,不久前台湾诗人罗门撰文,引了里尔克的诗句“我俯身向时间”。佑子指出此句翻译有误,正确的是“时辰俯身向我”。罗门反驳,说五六十年代起译文都是这样的。二人开战,都不乏意气用事的嘲弄,一来二往,愈发火爆。佑子一不做二不休,将该诗的原文、方思先生的中译、方思所依据的英译,以及他据德文的直译,全部列出。这些驳难并非论文,而是杂感。鲁迅已还,我还没领略过这般锐利、刻薄的讽刺,读之如饮烈酒。微醺中,他又递来一篇长文,这是他对绿原先生译《里尔克诗选》的读后感。他说,为写这一篇,他一连多天读译文、查原文,参考其他中译、英译,苦不堪言。
秀陶就是这样,翻译以“死磕”著称。早在青年时期,他已直接把里尔克以法文写就的作品译成中文。2015年,他整理了一本自译的《最好的里尔克》,序言中道:“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读里尔克,先读中文的,后来找英文的读,最后才翻德文字典读德文原版的。”他发现,里尔克诗的英译本达十五六种之多,译者领悟不一,译笔各有差异。“20世纪80年代就为了这原因,我就开始用德文字典下功夫了。……里氏一生的作品皆系严谨雅致的韵文,我居纽约时,一友人辗转得到一位德裔老妇朗诵的几首录音带,我借来听了,方得约略拜领了一点音韵的美。读他的诗,读译本,甚至自己翻译时,这种先天的、长在他骨肉里的音韵我是全然扔开的。然而我必须先读懂,读不懂就翻字典,找各种不同文字的译文参考。”“我最有把握的是:这些诗全是我自己读通了的,而写出来的中文也力求通顺。”“在台北的一个月之中(2015年5月),有友人问我:‘谁译的里尔克最好?’我非常严肃地思考了两秒钟回答说:秀陶译的!”原来,他每翻译一首,都先查清德文生字,参阅五六种不同的译文,自认参透了全诗的意义,这才下笔。
四
十多年来,和秀陶的联系少了。从电话知道,他退休后嫌居家无聊,当上老人公寓的经理,并住在里面。好在,每一期的《新大陆》诗刊都有他的文字,不是新成的散文诗,就是他选译的当今各国散文诗家经典之作。八年前他寄赠甫在台湾出版的诗集《一杯热茶的工夫》,细读多遍,不但激赏,还有愧疚,为了我许下的愿无法兑现。我初识秀陶时对他说过几次,要向国内出版社推荐他的散文诗集。尝试多处,均无结果。2015年起,我让好几位爱诗的出版社编辑审阅秀陶呕心沥血的译稿《最好的里尔克》,费尽唇舌,得到的回复是:目前无出版的可能。还好在2016年,台湾“黑眼睛文化事业公司”出版了《会飞的手:秀陶诗集》。更喜人的是:2020年9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了精心包装的《最好的里尔克》,据说此书受到热捧,九泉之下的译者当感欣慰。
2019年春节,我给不通音问三年的秀陶打电话拜年,多次没人接。问也住在洛杉矶的《新大陆》诗刊主编陈铭华,才知道秀陶因脊柱病瘫痪在床经年。近年秀陶登在这本北美最长寿诗刊上的最新作,都是陈铭华在疗养院的床畔,替他录音,再加整理而成。
2020年春节过后,我和旧金山的友人约好,春天务必去洛杉矶,请铭华带路,看望秀陶。可惜进入3月,连家门也出不了。秀陶的家人称,秀陶昏睡一个星期,然后平静地离开,与病痛的缠斗就此落幕,教我们悲伤之余,感到一丝安慰。
刘荒田
2020年冬日于美国旧金山
《树的轮回》是旅美诗人秀陶在中国大陆出版的唯一一部散文诗选集,收录他在美国40年来创作的具代表性的散文诗81首,分为“关于笑”“手套”“一杯热?的工夫”“禅以及四个漂亮的锅贴”和“遨游”五卷。秀陶的散文诗借鉴中国诗歌理趣传统和西方诗歌哲理思辨的特色,在日常生活中发掘出诗意和情趣,从中提炼出别具一格的感悟,给读者美的享受和人生启迪。他的作品风格融合古今中外,博采众长又自成一家,将东方哲学和西方世俗生活相互渗透,达到感性与知性的统一,具有博大深邃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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