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秋笳:吴兆骞流影

北行/1

丁酉/8

瀛台/14

西曹/23

判决/35

留别/48

悲歌/52

吴江/58

世家/66

神童/82

易代/91

俊友/114

出塞/163

宁古塔/181

关内/214

烽 烟/234

新城/263

金缕曲/298

长白山/336

南还/374

再生缘/389

以后/439

后记/451

北行

1

有一天，他为奔赴远大前程，在寒冬腊月大清早，跨出家门时，悚然一凛，可是因为年轻气盛，不信命运的不样预感，一步踩进远天底下的雪国，走了二十六年——那漫长的一天，仿佛设计好的锐利冰剑，穿过他的二十六岁，劈下来的后半生，就一直在路上。

—我记得他离开前的样子，一个神气的美男子，他这一走，至今没有回来。——以前经常看到他，聪明绝顶的读书人，学富五车，尚书坊吴家的后代，后来失

踪了。

——不是失踪，而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来没有人去过那里。但有信写回来。据说，吃了很多苦。

—也没受多大苦，那地方的大官很尊重他，京城里也有很多大臣帮他，本来是进京考状元的，以他的才学，足可做吴家的第三个尚书。

——他进京之前，有些朋友劝他别去，好像有凶兆，快过年了，狗子看着他淌眼泪。

——他的名气很大，遭遇都是大场面的事，纷繁复杂，传来传去，已经失真了。真正知道内情的没几个人，但都不大肯说，其他人根本说不清楚。

—我知道他的名字，却不清楚他模样：我了解他一些故事，不过只能算轶事；读过他的诗文，却不晓得他的脾气……他的经历和结局，天晓得，以后也许会有人洞察……

许多年后，吴江县城的茶馆里，还在谈论他。这种闲聊，差不多持续了三十多年。在县城，这样一个谜一般的神秘人物，成为陌生人持久的谈资，很正常。早先时候，他离开的时间，不断被提起，还常引起争论。

但几乎没人清楚他后来的事。他们的话题，总是集中在以前，他还在的时候，特别是那天诡异的一去，然后不返。

似乎他从故乡消失的日子；比他的出生还要重要，还要使人感兴趣。

就从那一天开始。

2

出发前，他走来走去，曾经犹豫一阵。到附近山里，见一位朋友，谈起诡异的考试。朋友年长十几岁，是坚定的隐土，在他的年龄，便已是复社驰誉遐迩的青年才俊，他很敬重，希望获得一些忠告。

但听到的，是沉默，

他继续说。说到自己激动起来，慷慨激昂，似乎青云旦夕可致。

说这些话时，他心里已经辞行。他的朋友，继续沉默。在他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一六五七年十二月，顺治十四年末，最后十几天中的一天。

门外，是那年最寒冷的冬天。没有日出的清晨，鸟鸣的声音也听不到。没有风。

没有狂风掠过平静的城市，却比寒风呼啸的日子还要冷。

垂虹桥上空，板着铁锈的面孔，阴沉地，憋一场雪。六十二孔桥下，吴淞江上，不见船影。远远近近，太湖、运河，所有水上渗出的阴冷湿寒，围聚吴江城，与城墙内的冰河里应外合。

这时，残酷的，还不是严寒。而是不能在家过年。比不能团圆更残酷的是，远行。人们大雪纷飞般，从四面八方回家与亲人团聚，喜气洋洋，欢度一串重要而密集的日子，祭祀祖先及诸神，吃年夜饭，守岁，拜年，过灿烂的灯夕。

他却离开温暖的家。告别父母与娇妻爱女，孤身独行。餐冰宿雪，往更冷的地方去。那是一条举目无亲的长长苦旅，越走越冷。无法预知前方有多冷。

非常糟糕的决定。

原来是想等过完年动身。可是，他被那股壮气激荡着，很难镇静，在家里多待一天，都像煎熬。家人对他的急不可耐，感到无奈，不过，能够理解。

此行不同寻常，是他平生第一回马首北瞻。

新孝廉吴兆骞，正处在迄今为止最辉煌的时刻。刚刚中试。

三个月前，他实现人生的第二个梦想。第一个梦想，成为诗人，二十岁时已提前完成。少小知名，就像命中注定似的，仗着才华，自然面然地出名。并且，超出预期，不但誉满江左，还在南北两京，倾倒兖兖诸公。举人，比诗人的虚衔，重要得多。也许，他更珍视诗人的名誉，但获取举人的身份，预示着权力，翱翔云端，名利只是必然的伴随之物。

几乎轻而易举，年纪轻轻，就赢得人们恭恭敬敬的“老爷”尊称。

他的梦，都很短。

梦想成真的速度，比一般优秀的人快得多了。简直是心想事成。光荣与美好的一切，接踵而至，似乎不需要梦想，举手之劳而已。事实再次证明，他绝非寻常之辈……

吴兆骞是江南最古老家族的世家子弟，中举后，蒙冤遣戍宁古塔，遍历苦寒，九死一生，成为中国最后一位伟大的爱国边塞诗人；后因众多友人和满汉官员共同营救，生还江南。这部人物传记长达50余万字，历时26年完成。作品以生动的文笔、翔实的资料和细腻的描写，真实再现诗人曲折离奇的命运和遭遇，展示出一幅明清易代之际复社后裔、入清第一代青年群像。本书融个人心灵史、家族兴衰史、江南南明史等珍稀史料与考证发现于一体，重返晚明初清江南塞北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等现场；破解诸多政治与文学事件背后的谜相；赞美民族融合的伟大友情，以及家庭、家族毁难之中温馨的爱情、亲情；彰扬逆境里的高贵人性、文化力量和进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