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侦探案

朱秋镜，生平不详，民国时期侦探小说家，曾被文学刊物《沪江月》聘为名誉编辑，20世纪20年代曾在《最小》《半月》《横行》等报刊发表以“糊涂侦探”白芒为主人公的“滑稽侦探”小说十数篇，代表作即《糊涂侦探案》。

华斯比，类型文学研究者，独立书评人，文学策划。中国私人推理小说奖“华斯比推理小说奖”创办人，连续多年担任《中国悬疑小说精选》主编。目前专注于晚清民国原创侦探小说的收藏与整理，现主持中国推理草创期文献私人抢救计划“民国推理拾遗”。

著者的声明

破题儿第一遭

XYZ

五个嫌疑党人

公平而不公平之判决

紫玉鼻烟壶……七点半……祖宗

好奇心与悬赏之关系

孝子的孙子的孙子

三万六千三百五十四

李公馆之扫帚问题

门角落里

大糊涂与小糊涂

来者谁

出乎题目之外

不愿意的礼物

附：问疑于朱秋镜先生（国爱葵）

答国爱葵君

一波三折

电灯熄了

毕业试验

附录：《糊涂侦探案》各篇初刊一览

编后记

五个嫌疑党人

那一年中秋节边，春申江上。秋阳骄炙，溽暑犹蒸。

白芒便在这年暑假时，从西方大学毕业出来，一时无从谋事，赋闲在家，觉得闷沉得很，一个人独坐在杜美路a五十号住宅内书室中，随手翻看新闻纸消遣。无奈那报上所载的，都是些无聊的消息，更兼官场中大捕党人，捉到便要枪毙，读之更令人怄气。

这时忽然有个朋友来看他，由仆人引进，却是一个西装少年，戴着一副托立克眼镜，手中提着一只皮书夹。

白芒见他进来，忙立起身来握手欢迎道：“盛尚书兄，好久不会了。听说你现在不是当着律师职务吗？倒有空来看我，请坐请坐！”

盛尚书随手坐下，皱眉道：“实在穷忙得很，好久不曾来看你。今天也为了一件事，要请你帮忙，才来看你的。”

白芒笑道：“不知有何事见委，兄弟理当尽力。”

这时那仆人倒了茶进来。盛尚书一边喝茶，一边说道：“不要客气了。我来说给你听。只因近来官场中乱捕党人，其中便有不少冤屈的事情发生。新近便有五件案子，都是糊里糊涂的，被他们抓了去，说有乱党嫌疑。他们的亲友，急得了不得，一一来请求我去替他们辩护，伸雪冤情。可是这种事最不好办，因为空口的辩论法理，全无效力，只可设法找到一件两件的实在凭据，才可翻案，救出这些人来。无奈搜查实据这种事情，兄弟没有本领，非你们有侦探学识的人去办不可，所以我想来请你帮我的忙，一家家去搜查些确实证据来。我们合作办事，你道如何？”

白芒伸了伸腰道：“很好。我近来觉得闷得慌了，找些事情做做，也可以运动运动。请你把这五个嫌疑党人的住址、办事所，一一告诉我，准去侦查便了。”

盛尚书大喜，忙从身边摸出一张名单来。白芒接了，只见上面写道：

周马仁 ？马立师马德里二千二百九十一号《救世报》主笔

曾友阶？ 广西路第七百号门牌前税务员

邬？里 老北门有利旅馆八号广东人

胡图世？ 大东门横街东区小学校校长

柏盖 高昌庙求名工厂职员

白芒看了一遍，皱眉道：“不好！这些地方，相隔太远了，恐非几天工夫不能办得了呢。”

盛尚书道：“不妨。今天礼拜四，听说要到下礼拜一才能审问，有三四天工夫，谅来总来得及了。这里是几张我的名片，你去时，只要拿我的片子去，说是我介绍的，他们便会招待。我去了。”

白芒接了名片，口中答应，送出门外，当天便依着那单上所开列的地点，先到马立师马德里二千二百九十一号。见是一幢石库门的房子，门外钉着一方黑地白字的铅皮招牌，上写着“中华救世报馆”。

白芒一看不差，便敲门问讯。里面答应，开门出来，却是一个西装少年，见了白芒，面上似乎有些疑惑。

白芒问道：“这里是《中华救世报》馆吗？我名白芒，乃是由盛尚书先生介绍，来调查周马仁君的案子的。”说时，便把预备着的名片交给他。

那人听了，忙让进里面。走进那办事室中，却见室内纵横放着两只写字台、几只外国圆椅，别无陈饰。

白芒随手坐下。那人便自己报名道：“在下名唤施蒂霞，便是《救世报》的办事员。盛律师那里，也是我去请托他的。”

白芒问道：“你能把周君平日的小史，和被捕的详情，说给我听吗？”

施蒂霞便简略地说道：“周君向来专好骂人，平日官场中人，都很忌他。只因他著书立说，都有不利于人的地方，其实也不过一种学理研究，纸上出出风头而已。前天他到南市东区小学校去，访他的好友胡图世，他们便一同被捕了。据说他的罪名，是为的著了一部《革命救国论》，所以认他是党人了。”

白芒一听说到胡图世，便留心再问道：“那么，你可晓得胡君的罪案如何？”

施蒂霞摇头道：“此人被捕，更是岂有此理。他简直没有什么罪名。他的罪名，不过认为党人的好朋友，便也算是党人了。”

白芒一想，还好，这样说来，只要周马仁没罪，那胡图世也便没罪，所以东区学校，也就不用去了，当下便问施蒂霞要求，要搜查周马仁的书桌。

施蒂霞答应了，白芒便细细搜检起来。却见那书桌上，都是些断简残编，几册书本，乱七八糟地堆着，其中便有一本《革命救国论》。

白芒抽出略看了看，又细搜那几只抽斗，费了不少工夫，末后在一只锁着的抽斗中，查出一本俄文书来。

白芒识得俄文，读了几句，觉得竟与《革命救国论》的意思仿佛一样，连忙取来一对照，才明白那《革命救国论》，竟是翻译的。只因周马仁一味自己出风头，只算是自己著作。现在既有此书，便只须证明他是翻译原书，那罪名便不至于死了。

白芒得了头绪，便揣了二本书，告辞回家。

第二天，又到广西路去，找到七百号门牌，见了那曾友阶的兄弟曾友区，问了几句，才晓得是侦探长杜海陆挟嫌诬报。

原来那杜海陆在三年前，还是一个小侦探呢。那时这曾友阶正在做税务员，杜海陆不知怎样，姘上了曾友阶的妻子，有一天被曾友阶撞见，拖来打个半死，还写了一张伏辩字据。隔了三年，人事变迁，杜海陆任了侦探长，积怨在心，耿耿不忘，便诬报曾友阶做党人，还把那张伏辩字据，迫着拿出来，立时毁灭。

白芒听了连道：“可惜可惜。这张字据，倘未毁去，倒是一种有力的证据。我想在此地查查，或者有别的痕迹，可以得到。曾君，你可知道那伏辩字据，平时放在何处的？”

曾友区指着一只红漆小皮箱道：“便在此箱中。”

白芒走上去，细细翻查，不料在那箱子夹层中，竟又搜出一张伏辩据来。

曾友区大为惊异。

白芒笑道：“我明白这是曾友阶的深心远虑。他平日做了张假字据。那日取出给他们的，乃是假的。这纸才是真的呢！”

曾友区想了想不差，大为佩服，重托白芒出力。

白芒带了那字据，告辞出来。

这天下午，白芒又到老北门有利旅馆第八号房间，问了问，果有那邬里的仆人在内。

白芒说明来意，那仆人便叩求他帮助，救出主人。又说抓去之时，曾在只皮包内，搜出一张民党委任状，不知怎样来的。

白芒想了想，问道：“出事前几天内，可有何人来过？”

仆人想了想道：“有的，乃是主人的一个朋友，却是真的革命党。”

白芒注意问道：“此人品行如何？你须详细说来。”

仆人道：“此人名贾同滋，年约三十多，口中常衔着雪茄烟。他的品行，不甚可靠。”

白芒听了不语，心中已有八分明白，及至打开皮包看时，果然内有雪茄烟灰遗留着，并有一粒蓝宝石的纽子。那纽子仆人认得，正是贾同滋马褂上的。

白芒便把皮包照旧掩好，又将纽子包了，放在身边，却教仆人不可去翻动那皮包。

这一遭侦查，又告成功了。

星期六一早，再赶到高昌庙去，找到了求名工厂。

见了总理，问了个详细，知道柏盖乃是徐州人，警察来抓他的时候，说他在八月十三日徐州兵变时，竭力煽惑军心。总理不信，查查簿子，果然这天他恰好告假三天，不在厂中。

白芒想了想，摇头道：“请你查查，可有别人也同时告三天假的？”

那总理费了一番手续，才查出单生平、魏湖、钱索三个人来。

白芒请总理叫来一一问过：那单生平常常生病，告的病假；魏湖却因浦东乡下吃喜酒，告假回去。

唯有钱索进来时，白芒见他头上梳得甚光，口中镶着金牙齿，有些浮滑样子，便问他道：“你上星期不是告假三天吗？”

钱索道：“是的。”

白芒又问他是否与柏盖同行的。

钱索摇头不答。

白芒道：“你可知柏盖为了此事，有性命的关系吗？”

钱索大惊，忙问何故。

白芒详细告诉了他，又说：“倘你知道他的去处，说了出来，他便不会冤屈死了。”

钱索愕了半晌，才实说道：“既如此，我不得不说了。原来上星期我们两人因为赌胜了几十块钱，想去玩玩，所以约同告了假，到小东门去嫖了三天。这几天我天天同他在一起玩，决不能分身到徐州去的。他近来被官中抓去了，我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嫖与赌与声名有关，所以你在先问我，也不敢说出来。现在既和柏盖生死有关，便不得不说了。”

白芒大喜道：“如此你也愿去做见证了，朋友理当如此。我现在要去了，有事时再来叫你便了。”

白芒走出求名工厂，天已向晚，觉得很是疲乏，便一直回家去睡了。

明天一早，便赶到圆明园路盛尚书那里，把一桩桩经过的事实告诉他，又把那周马仁的二本书、杜海陆的一张伏辩字据、贾同滋的一粒纽子等等，交给他看。

盛尚书也是十分欢喜，拍拍他的肩头道：“你的侦探手段，实可佩服。明天有了这种确实证据，无论如何，可以救出这些人了。”

正说时，那电话机上，突然铃声大震。

盛尚书拿来听时，原来是他的一位朋友打来的——那被捕的五个嫌疑党人，已在今天早上枪毙咧！

盛尚书一听大惊，忙问这消息可靠否。

答道：“确实可靠。”

盛尚书把听筒一掼，忙告诉白芒。

白芒也是大惊失色，二人倒在椅子上，再也动弹不得，胸间一股气愤，在肠胃中盘旋了好久，直从喉咙里迸出一声长叹来。

那白芒的一番辛苦，分明又是没用了。

《糊涂侦探案》是除赵苕狂《胡闲探案》之外另一本著名的“滑稽侦探”小说集，收录朱秋镜“白芒侦探案”系列滑稽侦探小说17篇，系该系列诞生近百年来首次完整结集。另外，为了方便当代读者理解故事中的时代背景和地方语言特色，整理者悉心地还添加了几十条辅助读者阅读的基础注释，使得本书兼顾了文献价值和阅读价值。民国评论家朱秋镜；在1926年3月14日《紫罗兰》第1卷第7号上发表评论《谈谈侦探小说家的作品》说：“朱秋镜的《糊涂侦探案》，生面别开，比较苕狂的《胡闲探案》，还来得奇突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