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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常小琥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ISBN9787569936032
出版时间2022-01
装帧平装
开本32开
定价49.8元
货号29374350
上书时间2024-11-23
我挺怕别人问我,你为什么要写厨师的故事。没有为什么,对我来说,一开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写这部小说的中途,其实挺怕被人打扰,整天就跟刚打完狂犬疫苗似的,精神上特别脆弱。尤其是那种看谁都不顺眼的状态,一逗就毛,是挺招人烦的。所以身边的几位,知道连喘气儿都离我远着点。遇到过不懂事的,拉我去参加同学聚会,我觉得那种场面挺傻的,平日恨不得就住一个小区,十年未见,非要借这个由头,互相套套近乎,摸摸底细。
因为感觉他们的话都不是用嘴说的,所以全程我一言未发,这点儿事我还是懂的。
后来班长举杯祝酒,却不知道该讲什么。我开口说,菜不错,人呢,凑合活着吧。
也许很多人都和我那些同学一样,觉着活在这个世上,总有数不清的事情做,有数不清的东西抓在手里,这辈子他才赚了。其实未必,真正刻在你心里,在你记忆婆娑的那一刻,映在眼前的,不过还是那一两个瞬间而逝的画面而已。它们曾经于某段时光,停留在你的生命里,就此扎根。我想,这样的画面,就是宿命,是任凭你穷尽一生,都不会改变的。因为有它,你才成为这样的你。
所以如果有人向我诉说他的宿命,他生命中挥之不去的那一点光亮与黯淡,我能做的唯有倾听,因为那是上天对于写作者的某种恩赐。人得惜福,是吧。
我至今还记得,厨行里一位承袭开宗立派之真传的老先生,在自己家中,对我讲起早年间他的师父,遭人菲薄,无有善终时,他那老泪纵横、喉咙发颤的样子。无论他这一世在行内的地位有多高,贡献有多大,徒弟有多爱他,一讲起师父,他还是会变成一个老小孩的样子,笑不断,泪也不断。在我看来,他与师父的宿命,合在了一起,并且延续到了今日。这是福,人得惜福,是吧。
说点松快的,为了写这本小说,我跟不少厨师下过馆子,多数都是我掏钱(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他们这本小说的事)。他们会告诉我每道菜的规矩,然后说,现在全乱套了,京城好的鲁菜馆,里面的川菜特别绝,这话搁从前,比扇脸还疼。
我喜欢看他们喝到微醺的时候,关起门来说谁家的买卖缺了大德, 谁家的头灶和经理有过节,谁家的东西越做越不行。其中大部分,都是很久以前的故事,听着听着,就有重复,但是以前美啊,现在不美了, 现在没劲。
以前的每个人,基本上都过着听天由命的日子,自己能做主的, 都是些针鼻儿大小的事。给孩子走个后门,从单位顺点儿东西,处了个对象说家住景山,见面后才知道介绍人大意,少说了个“石”字。都是这样的,现在想想,可气可叹,但那日子过起来,真的有种美感。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走路走累了,还能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走。
可现在不成了,走这条路的人,太多了,慢一点,别人就会撵你。
很多人说,这是好事,比如我想吃饭,家门口整条街里,山南海北的地方菜,我都能吃到,这叫什么?这叫繁荣。但是行内的老师傅对我说,恰恰相反,这叫败象,为什么?自己体会。
所以在《收山》里,屠国柱同样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当他在灶上,一站就是几十年,想赴命,想还债,想替自己的两位师父找出答案时,他发现师父们未必不清楚答案是什么,但是此时已经没有谁在乎这个问题了。
因为人都不在了。
《收山》起笔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将老北京饭庄的景象寄于北京万唐居三代厨师的人生沉浮,书写了一段氤氲着饭菜香的时代悲欢。
在快速发展的时代浪潮下,几辈传统技艺人的辉煌与凋零,承袭与断裂,固守与退让次第上演;正如万唐居宫廷烤鸭的传承,在大时代的裹挟中辗转历练,且进且退,终尘埃落定。
常小琥:
北京作家。曾获第十一届《上海文学》中篇小说奖、第四届“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首奖、第五届“华语青年作家奖”、第三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小说奖、《北京文学》2019年度优秀作品奖。
出版小说作品《琴腔》《收山》等。
常小琥:
北京作家。曾获第十一届《上海文学》中篇小说奖、第四届“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首奖、第五届“华语青年作家奖”、第三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小说奖、《北京文学》2019年度优秀作品奖。
出版小说作品《琴腔》《收山》等。
高个男的,就是我,从大兴插队回来的我。
那时,我爸在雪池胡同抬冰,我妈是宣武副食品公司供销科的调度员。像我这种双职工子女,每天饭点一到,见邻居家孩子,捧上热饭热菜,满院儿蹦跶着吃,那是什么滋味,我都不愿意提。我妈想我踏实养伤,特意舀一碗高粱米,给隔壁曹阿姨送去,让她中午管管我。人家嘴上自然说好,添一双筷子的事,白天也真来敲我的门:“屠国柱,家里贴饼子烙多了,过来帮我们吃一点儿吧。”我会隔着窗户说:“和同学约好的,出去吃。”
为填肚子,我试过用凉水化淀粉,再拿开水冲红糖,兑好,仰脖一灌,又香又甜。后来觉得胃里还是空,就抓把盐,去街上逮蚂蚱,抓知了猴,烤着吃。好些孩子宁可不正经吃饭,也要挤在绿莹莹的桃树和杨树叶下,围着我。总之,只要不挨饿,我招儿多了,逼着自己想。
那年是早立秋,稍一见凉,即便盐都顺着裤线洒没了,也难见到几只活物,馋虫倒是勾出不少。后来忘了听谁说的,十七号大院里一小光头,精豆子似的,在家能炒土豆丝,会熬茄子,我就总跑过去看。他以为我是想蹭饭,每回就单盛出来一份。我摇头,给他搁回到砖台上说:“你吃你的。”他又递了过来:“哥,你吃,脆还是不脆,熟没熟透,我放了一点白胡椒粉,提味,替我把把关。”我捏起一片浅棕色的茄条说:“那我就帮你把把关。”
我们会挨家挨户地串,看街坊怎么抻莜面,怎么蒸花卷儿,怎么把猫耳朵推撮出花纹。我从哪儿新学了几手,不方便动,就尽着他先在家里试。从白天到傍晚,他跟在我身后,像一块甩不掉的粘面团。
他的脑袋又宽又扁,手总在上面抠,我问过他:“你的光头怎么回事?”
他说以前头发很多,还留过小辫,后来里面老是长虱子,就越剪越短,直到剃光,天天洗,还是会长。我盯着他的脑瓢又问:“现在怎么没了?”他说, 后来他爸干脆拎起暖壶,朝他头上浇开水,说这样能把虱子、虮子全都烫死。我仰头直笑:“你爸真下得去手,虱子不是他亲生的,难道你也不是? 真这样,该烫出你满头脓疮才对,我怎么瞅不见?”小光头眨着眼睛说:“是真的,真的。”空了一空,他又说,整天晃荡下去,也吃不出意思来。不如去专做风味菜的老馆子,尝尝手艺,我爸说,白广路的万唐居,有真东西。
我照着他的光头上一拍:“等你脑袋上的毛长齐了,再说。”
————
终于有一天,办事处的人打来电话,叫我过去参加分配。我就把绷带剪掉一小截,套了件长袖褂子,再去。那是一幢用朱红色火砖砌的苏式矮楼,外面挂着磨花了的旧黑板。多如喷漆总厂和电表三厂,哪家单位招工, 就拿黄粉笔写在上面。办公室里,那个人拎着竹劈包的暖瓶,刚打完水回屋。他见我把四盒五毛八的红梅,从报纸里一亮,就故意板起脸,怪我瞎花钱。等我把烟卷好,又坐了回去。他说:“有个情况,你得先弄明白。像首钢、二机床厂那种地方,都是给退伍兵预备的,厂方直接跟武装部招人。人民食品厂这样的全民单位,少,也轮不到你们这帮知青。我这里,都是集体的。你去,就聊去的办法。不去,再说不去的。”我眼皮一闭,一睁, 点了点头,说:“这些都懂。”
他说:“懂就好办,这片儿的集体单位,那是卢沟桥上的狮子,数都数不清。”他揪出软木塞,将水倒进生满茶垢的搪瓷缸里,来回吹。然后还说:“我这人实在,冲你妈跟我是发小这层关系,像东街塑料厂, 做大脸盆的,都不跟你提。”
他从三角柜里抽出一张表,说:“单给你留的,灰大楼拔丝厂,出盘条, 这东西,紧俏。菜市口的羽绒服制品厂也行,去就当天开手续。”我问:“去那儿做什么?”他说:“流水线呗,工帽往头上一套,扎袖子,缝领口,出蓝棉大衣。”我说:“老坐着,干不了。”他一愣:“老坐着不行?那东风市场的售货员,总行吧?”我说:“老站着,也不行。”他把缸子一撂,横话就出来了:“躺着行,你够资格吗?有这好地方,我还要去。也不过过脑子,年前你在四平园把一崇文的孩子,吊起来打。开春,又给里仁街张家二儿子眼眶拍折了,人刚在同仁医院把假眼装上。这你妈才来求我,快把你搓出去。明告诉你,我还不管了,家待着去,仨月不分你。”
我又坐近,从两边裤兜里各掏出一盒“前门”,按在他跟前。再问:“您手里的单子,给我看看。”他半张着嘴,一面朝我的手上瞄,一面把表递过来:“再不济,你不是会游泳么,北海当救生员怎么样?给你条船,有想不开,跳河的,你上。冬天活轻,船都靠岸,光刷刷漆。”
我对着尽下面两个单位的名字,看了再看。
他顺着我的眼神说:“糕点二厂,远是远了点,在城外的湾子,可福利好。”
我问:“这个万唐居,就是那个万唐居吗?”他说:“废话,全北京,能有几个万唐居。”我把手从烟盒上松了回来说:“就这儿吧。”他冷笑着,拿起蓝圆珠笔,在那三个字旁边,打了一个细小的对勾。
后来我妈怎么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包,好端端的工人队伍不进,偏往五子行里钻。伺候人吃,伺候人喝,白糟践我为你打点前程的一片苦心。
————
万唐居里面的院子很深,西边辟出的几间耳房,建了水饺部,小吃门市和面点也是新设的。穿过去以后,要走一条由屏门和花墙围挡住的紧凑扁长的通廊,才是主楼。我贴着墙身,勉强望见制高点的观景阁,可向东,还是看不到头。我混在刷房师傅们中间,要进楼面试。踏上钉着钉子的木头楼梯时,会听到那里有叮叮咚咚的敲凿声。我松开领口,想晾一晾身上生出的燥汗。
这里新上任的党支部书记姓齐,总说自己是刚从外交部调过来的。他手里捧着青瓷茶杯,一件卡其布的灰色中山装,立陡陡地穿在身上。他用后脑勺对着我,弯身看完字台上的笔试和体检结果后,转过来问:“你一米九?”我不好不笑,又不好多笑,只是把手上的疤缩在袖管里,想藏一藏。他举起一个荔色的铁皮暖壶,说:“店里是想按征兵的标准,紧着体力好、底子干净的招,以前我在礼宾司招人,门槛更高。你的档案我看过了,用不用你,我个人而言,是有保留的。但你以后的路还长,考虑再三,店里愿意给你这个机会。”我鞠躬谢他。齐书记单手一拦,说:“别谢错了人,不是有人点名要你,我也不好出面。先把职工登记表填了,我再领你见他。”
按现在的论法,杨越钧应该算万唐居的第三代总厨,当时叫掌灶,也就是大厨师长和热菜组组长。他很好认,那张肉蓬蓬的圆脸,一笑,总会眯缝起柔和的双眼来看你。宽厚的身板配了件簇新的白色号衣,下面是炭黑的制服呢工裤。头上一顶带松紧的豆包帽,也戴得正正方方。齐书记在我们旁边,也没有多讲,只给了我三个字——“叫师父”。
我至今都还记得,杨越钧教给我的句话。他说,做厨子,要紧的是有一颗孝心。当时我根本没听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天,老人还特意问了我家住哪儿。我答:“就在这片儿。”他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蓝皮小本, 慢条斯理地抹平折角,铺在桌上。他迟缓的动作,像一颗黏滞中还未滴下的蜡油。
“我是问你家的住址,包括你父母的名字、年龄和单位,都帮我写上。”
其实,这些材料政审时早就填过的,可是见他那么郑重,我只好再拿起笔。
后来听说,老人真的会提着水果,找到徒弟家里,告诉对方父母,你儿子在我手下学徒,店里会照顾好他,请二位放心。
————
既然叫掌灶,火上的事可以全听你的,但你头上,还有东家。以前万唐居的东家和掌灶都是山东福山帮的,从不传给外人。后来把手艺和账本都留给这位保定人,论老礼儿,是破家法了。但杨越钧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八大居之首的位子,他托得住。
老年间的掌灶,活儿既要做全,还得看着徒弟。有不服管教,调处不当的,生出事,东家先把掌灶师傅请过来,甭管是不是你的错,你回家,全因你挣的那份钱。当时,万唐居的厨子平均工资二十块,我师父一人就拿一百五。不论谁家婚丧嫁娶,认不认识的,他一律随十块钱份子。人肯定不会去,但是钱一定要给到。想那年月,谁肯掏出八毛来,算俩人交情不错了。
不过有位爷,工资却比杨越钧还高出五块钱,他就是烤鸭部的葛清。凭着独创的技艺和配方,这人树起了宫廷烤鸭的招牌,连着救活好几家店。杨越钧是花了大钱,从大栅栏把他挖过来的。葛清是个活儿极细的人,他在后院的鸭房,别人不能踏进半步。他说过,老杨,这摊事儿交我,钱你绝不白给,但我挣的只就这份工资,旁的事,你也别找我。以前店里有个公方经理,存心让他黑白着干,连烤带片,填鸭扫圈,一肩挑不算,还要他切墩上灶,亲自走菜。气得老头抄起手勺,站后院柿子树下,当所有人面,骂对方是杂种操的。
杨越钧担心葛清因为这事被人上纲上线,便问齐书记,能否将那个经理请走。接着他叫来我,说分你头一项差事,就是把你匀到鸭房。我自然不乐意了,因为师父的烧鱼是一绝,谁不想跟着掌灶,长些本事。刚进店就被支开,那不成了晓市里扔满地的烂菜叶,有人丢,没人捡。可杨越钧不管,派我去的时候,他连一盘菜也没教过我,只扔给我八个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现在是有人说:“你屠国柱命真好,一口气就拜在两位高人门下。”可当时不是这样,去劳资科领工服时,那里的人看我,就像在看一只翻了盖的乌龟。传达室的老谢来换新锁,想跟我逗会儿闷子。他说:“你也要去鸭房了?”我听了,便把衣裤一撂,梗着脖子问他:“怎么着?”他笑着摇摇头, 说:“不怎么着。对了,见过你俩师哥了吗?”我眉头一张:“什么师哥?” 科里的人像捡着钱一样,笑翻过去。我转过身,来回瞧了他们两遍,拿起东西就走。老谢在后面伸着头喊:“可别惹你葛师傅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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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身藏蓝色的开襟布衫,抬肩宽松,里料干糙,穿起来像是披了件床单,走路兜风。
我系好裤腰后,弓身,贴着内厅的落地镜,对着自己的钟罩脸,照了又照。那两道剑眼上,眉骨外凸的凶相,加上峭立的驼峰鼻,怎么瞅, 都不像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我抠掉手臂上的那几粒血痂,把衣扣挨个别好,用手掌抹平褶子,冲镜子轻轻叫了一声:“屠师傅。”
一个清凉的、阴郁多风的下午,我站在烤鸭房门前,点上一根烟,想抽完再进去。这是个马蹄形的院子,两侧各栽着一棵老柿树,褐色树皮, 沟纹严密,一片接着一片的,有许多殷红色的柿叶飘下来,在明暗交接的斜晖下,如同烧着的纸钱。
抽完烟后,我又在风里多站了会儿,散散烟味,然后呼一口气,把腿迈进了屋。
一股臭烘烘的苜蓿味,差点儿将我熏一跟头。我捂住鼻子,看见一团镂花般交互覆叠、朵朵丰满的白烟。用手扇了扇后,总算辨出眼前有一轮黑线。我对那道黑线说:“葛师傅,我是屠国柱,杨师父派过来的。”他继续抽着手里的卷烟,没有答话。我又重复了一句后,他把烟灰直接弹在地上,张起眼瞪我。我很自觉地向后退,直到被他瞪出屋外。
我原想在院里找个下脚的地方,坐下来,等他喊我。结果是我像尿裤子一样,一直被晾在院墙下面。看着前院的人,和我初来时一样,伸着脖子往我这里瞧。
我希望他们同样瞧不到这里,更不会认清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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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晾,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每当天刚蒙蒙亮,我便来拍店门,把老谢从被窝里喊出来,让他放我进去。我说要签考勤,老谢鼓起眼睛说:“记考勤的都还没来,签屁。”我径直走到后院,看见那个精瘦的老头正拿着镊子,拔鸭头上的细毛,就好声好语地向他打招呼。然后和其他新徒工一样,我开始扒炉灰、添火、砸煤、拾掇灶台。我会往老头的茶壶里倒一丁点儿热水,闷上半杯高沫儿,等他一找水,再续满,那时喝起来,不凉不烫,正合适。
结果无论我怎样表现,也换不回他的一句话。
于是我的下手活一干完,就像要饭的一样,自觉地找个背阴处,歇脚。我发现街面上,总有人透过铁栅门,往院里看。我就假装找东西,在院子里转圈儿。当时万唐居的人,一提店里新来了个驴师傅,就是说我呢。那些天,我总想,假如葛清真能打我,骂我,该有多好。
葛清照看鸭圈时,人手一件的蓝蚂蚁工装,被他随便地搭在肩上。 耳边,还总别着一根皱巴巴的卷烟,有时摘下来,嘬一口,叼在嘴上,也不耽误给鸭子填食。
风日渐凉了,院子里那些老树上的枝枝丫丫,被吹得慌促。他却面如平湖,握着破茶壶,放腿上,往把角那么一窝,瞧着那群呆头呆脑的东西。
其实远远看上去,他自己就像一只垂老的兀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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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万唐居,是靠自造的土冰箱,来给菜肉保鲜。每天,会有专人从德胜门的冰窖采天然冰进来。我爸在那里干了半辈子,这套活儿,我熟, 不用人教的。如何上冰,同样是门手艺。一整块冰足足一见方大,半米厚, 合四百斤,要靠几个人,合力用冰夹子抬下来,砍成八块,再拿刀铲平撒盐,码到水泥池里。店里给葛清配的不是水泥池,而是半人高的木桶, 要垫好冰后,放进小坛子,里面盛着新切的鸭肉。肉不能碰冰,那样会脏了原料。整个过程费神费力,谁都不愿意干。以前葛清身边没人,杨越钧会叫伙计帮他上冰。现在我来了,便没人再管。就这样,耗了半个多月后, 我等到了自己的个活。而且,这份差事只能我做。
我拿出一把两尺长的冰镩子,去凿领到手的冰块,寒气和碎渣跃进皮肉里,又痒又麻。我小心地往坛子和桶的缝隙里塞碎冰,这让我想起儿时在羊肉胡同,刚入伏,我们只等批冰的驴车一到,就用小手拼命擖哧凉飕飕的冰。细细粒粒的冰碴和成瓣的冰疙瘩洒在地上,要抢着捡进手心,直冻到指尖像涂了红药水般一片晶亮,往嘴里一含,特别过瘾。因为心神走得远,便没在意,要对这把钢制冰镩留一些力。我紧握住上头的木柄,斜着一拉,这根前有尖刺,尾有倒钩的四方棱,直奔肘关节滑去。
昏昏默默中,浅浅的血渍渗到冰面,流向砖地。
我用手胡乱擦了擦伤处,紧闭住眼,把头仰靠在院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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