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的咏叹

雄性的黄河 熬受了两天的颠簸，吃进了几千克的黄土，总算 看到黄河了，却原来是窄窄的一道沟儿，十米八米的 样子，似乎撑着一根竹竿就可以从山西跳到陕西。说 什么波澜壮阔哟，说什么民族的摇篮哟，悠游的雅兴 败坏殆尽，这黄河其实就不是个玩意儿！ 在禹门以下，温柔的河水很贴合了我想象中黄河 母亲的样子。她波澜不惊，没有喧哗，默默流走的形 象使我想到中国农村千百万的劳动妇女。没有花头帕 ，甚至没有蓝围裙，在很局促的厨间绕藿锅台转，在 明丽的清晨或细雨的日暮，她们躬耕垅野，其心性博 大、五体强劲不亚于男人。所以一出禹门，河面冲开 ，就又有了老妪般的宽容和宁静。听人说，黄河里有 桶粗的大鲤鱼，鲤鱼冲跳龙门而后幻化巨龙的景象相 当壮观。其实。这只是孩子们乐于接受的童话。现实 是，黄河的鱼儿只有铅笔头那么大，且根本不是鲤鱼 而是白条、沙罐之类。有渔夫在那里一网一网地捞。十条八条地捡，论其不值辛苦，他淡淡地笑了，说： “喂鸡嘛，闲着也是闲着！” 这一切都叫人失望。想那源远流长的大河文化， 想那彩陶碎片带出的历史沉积，别说丁村人的头盖骨 。河套人的石器，哪怕能捡到一块熏黑的胶泥碎片， 也可寄托一点干硬的猜测和想象。可是眼下的黄河滩 ，竟连一块鹅卵石也没有；浅薄的风光染不绿岸边的 革木，连掐一片杨叶带走一片记忆这类简单的愿望也 难以宴现。于是．年轻的司机提议再朝上游去，说那 里有一个壶口瀑布，文化人都喜欢到那里去寻找感觉 。于是我们去寻找感觉。不想在河东的吕粱山里迷 了路，一腔肿胀的向往塌缩得提不起半点精神，十几 个小时的粗糙公路荡得人肠胃都作了颠倒。终于，在 日薯时分，来到一处河流的峡谷，不知谁说了一声“ 无定河”，大家便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判断。没有人发 什么议论，唯见雾一般的黄土在峡谷里任性奔跑，忽 而东岸，忽而西岸．仿佛不是风，而是一种神秘的搬 运。小河窄窄的一绺儿，灰暗的水色往南游动，无法 想象它会叮当作响。忽然有人惊呼：“黄河！’’且 指看崖石上的两个字。遂停车打问，方知足下的土地 是山西吉县．过了河上的桥日那边就是陕北宜川。“这真就是黄河哟！”我不由暗暗叫苦。我们追 寻到的竟是如此黑瘦矮小的家伙，连禹门口那“老妪 ”膝下的小沟沟都不如，我们这是何苦来着？ 观**的巉岩，皆龇牙咧嘴状。仿佛东西**的 秦晋大地原来是咬合着的，只是因为这水要找出路才 不得不被撕开。你想，这软物和硬物亿万年来曾有过 多少艰苦的磋商和妥协…… 可是，在壶口，我们都被震住了。整条黄河的泥 水，由环形崖上扑下，从东北西三面压入一个极小的 酒盅状石窝子，于是这黄泥浆便反弹上来向高空激射 。或者说，那压下去的本不是什么水，而是硬质的团 块，而是炽热的岩浆；瞬间反射上来，化作了霰弹， 化作了雷电，化作了气功，化作了“五四”**或金 田村起义！我不知道氨基酸在生命起源时期发挥过什 么作用。但我想，如此的高压和强力必然是氢基酸合 成的重要条件；或许，这本身就化作了黄土高原上的 生命基因。要不，炎黄二帝的大智大勇何至延绵五千 年呢！ 据介绍，这壶口瀑布的壶底，水枯时可见一岩石 形似青色龙头，须角毕现，是壶口的千古之谜。人说 这壶口要吼起来，无论水大水小，声闻四十华里。但 它不吼的时候，即使满河涨水也悄然无声。这也就怪 了，问当地居民，皆闭口不敢妄言。*神秘而奇怪的，是青石岸上的一排排石洞。这 石洞浑圆整齐，仿佛出于圆规丁字尺的设计；其小者 如豆眼、大者若缸盆；有浅不盈寸的，有深不见底的 。这难道是鬼工神力的造作吗？不，仍然是这黄河水 ——饱和着泥浆和红沙的黄河水，亿万年来，以超常 的比萤旋流而下，无数个旋涡就这么认真作业。其力 的扭矩，高速的摩擦，巨大的穿透力，而后成就了这 些哲学的洞眼！饱学之士在这里隗作一团烂泥，无知 之辈在这里顿开慧觉，朋友，去黄河玩儿吗？错了， 那生命的图式严肃得让你掀不动照相机的快门…… 虽然，经过激射和宣泄，它变得疲软而平静，它 又沿着那窄窄的岩沟流走了，可它在壶口那儿暴露七 情六欲的时候，谁能不说这是一条雄性的河、犟汉的 河？ 问岸边人家，它流走的河道怎么那么窄？ 答曰：“六十米深呢！” 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