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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家河著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ISBN9787559828576
出版时间2020-12
装帧精装
开本32开
定价56元
货号10831919
上书时间2024-11-12
瓦下听风
瓦是乡村的外衣。
当我再次提起瓦的时候,已远在他乡。多年没有回老家那个小山村,想起故乡,眼前还是当年离开时的景象。绿水青山不见苍老,而我却早生华发。
在川北延绵而舒缓的群山中,村落就像灌木丛,一簇一簇地分布其间。远远望去,几间灰白的墙壁和青黑的瓦顶在墨绿的草木间若隐若现,仿佛被弯曲的山路串起的葫芦挂在重峦之中。早年经常在深山中负重前行,窄窄的山路总不见头,有时要找一块歇脚的石头都困难。我在上初中时,每隔几周的周末就要与父亲一道从周边剑阁或阆中的乡场上背小百货回村代销。有次父亲特地称了我背的货物,居然有一百八十斤,我怀疑我小腿粗壮就是因为从小经常背货和庄稼造成的。在山路上走得精疲力竭快要倒下时,转过一个山弯,突现一片竹林,便心头暗喜。川北农家都喜欢在屋后栽慈竹,主要是能就地取材编背篼、撮箕、席子等。果然,浓密的竹叶间透出一行行落满竹叶长着瓦松的青瓦,看到瓦缝间飘散着绺绺灰白的炊烟,顿时就有到家的感觉。不管主人熟不熟识,暑天都可以到人家檐下歇凉,雨天可过去躲雨,如果正好赶上吃饭的时间,主人家自然也不会在乎一碗酸菜红苕稀饭。所以,看到了瓦,也就看到了家,心里就踏实了。
在乡下时,盯着瓦顶发呆的时候也不少。早年乡下没有通电,也没有多少书看,又是在感冒生病后,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数檩子、椽子和亮瓦。川北多柏树,檩子都是去皮略粗打整过的小柏树,椽子则是柏木板,年辰一久,灰尘和油烟就把檩子、椽子染成与老瓦一样的黑色。在漆黑的房顶上,只有几片亮瓦可以透些光亮进来,不过瓦上的落叶和瓦下的蛛网也让光线更加昏暗。亮瓦是玻璃制成的,能透光,却看不到瓦外的天空以及树木。但只要凭借瓦上的声响,就知道房顶上的过客。如果声音是一路哐哐哐地传过来,那一定是一只无聊的猫,如果是急促的沙沙声,那肯定是心慌惯了的老鼠在顺着瓦沟跑。更多时候,只是听听瓦上难以理喻的风。屋外草木长年累月不挪动半步,石碾、石磨也只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打转转,鸟儿们也很少在房顶上玩耍,只有风,天天在房顶与瓦说些悄悄话。
瓦与风总有说不完的话,人听到的,只是极少极少。瓦与风一般都是轻轻絮语。我想,他们谈论的,无非就是坎上庄稼的长势啊、西河里的鱼啊、二帽岭上的花啊……因为每年春节前,我爹都要上房扫瓦,扫下的就是麦子、鱼骨头、小树枝这些。瓦仿佛是从不喜欢外出的主妇,风就是一年四季在外面闯荡的男人,一回来就带些外面的小玩意,讲一些外面的小故事,把瓦哄得服服帖帖。当然,有时候,瓦与风也会吵嘴,甚至打架。夜里,总有些瓦从瓦楞间翻起来,与风纠缠,有的还从房顶上落下,摔得粉身碎骨。只要听到啪的一声刺耳脆响,瓦下的主人都会心头一紧,然后不问青红皂白,对着房顶就大骂风。肯定是风的不对,瓦成天都默默不语、任劳任怨,风过来一会儿,房顶就不得安宁,瓦还要跳楼寻短见,难道不是风的错吗?这些,风能说得清吗?风可能受了委屈,一路呜呜着跑了。落下房顶的瓦摔得四分五裂,被抛在路边。别的瓦仍然低眉顺眼,与属于自己的那一绺风继续私语。或许他们对风对瓦的性格早已习惯,总有几片瓦会与风一起私奔,也总有几片瓦会宁如玉碎。乡下的故事,不就是这样的吗?
瓦是乡下的土著,是飞翔的泥。川北乡下多的是泥和草木,虽然没有煤啊金的,但是厚厚的土壤能长麦子、玉米和红苕,所以川北农村早年穷是穷一点,但都不会挨饿。而且摸清了泥的特性的村民们,在泥瓦匠的侍弄下,把生土制成熟泥后,再制作成瓦,进窑一烧,松散无骨的泥土便坚硬成形,弧形的瓦便是其中一种。一片瓦就是一块泥的翅膀,一片片瓦俯仰房顶的时候,瓦屋也就在瓦的羽翼下暖和起来。梁上的瓦永远都保持着飞翔的姿势,只要风一来,瓦就会在风中展翅。风从瓦边经过,瓦从风中经过,其实都是飞翔,只是参照物不一样。独坐瓦下,思接千古,视通八荒,何尝不是在瓦下飞翔。
瓦只要上了房,盖在檩椽上,往往就是一辈子的事。要么是仰瓦,要么是扣瓦,仰瓦要上大下小,扣瓦要上小下大。有时,房脊梁上还会摞一排立瓦。每一片仰瓦的大头都要压在上一片仰瓦的小头下,每一片扣瓦的小头都要压在上一片扣瓦的大头下,而且所有的扣瓦都要压住仰瓦的边沿,这样严严实实、严丝合缝,才能遮风挡雨,营造一个温暖的家。瓦有瓦的命运,瓦也有瓦的规矩,乡下人肯定早就读懂了这些。
一年当中,乡下人待在瓦屋里的季节就是秋冬两季。庄稼都收种完毕,梅雨时节或者霜雪天气,无所事事的大人小孩就团聚在一起烤火或做些家务。但更多的时候,我则喜欢钻进温暖的被窝,垫着枕头靠着墙壁看小说,这样身心都温暖如春。我在乡下教书时,有年在南充人民中路一旧书摊上买回了所有的《十月》《当代》等文学期刊。我背回这些泛黄的杂志,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假和生病的日子。有一天,我合上杂志,听着瓦上风声,突然明白,每一个人都在羡慕别人的人生。其实每一个人只能经历一种人生,唯有通过小说,可以品味别人的酸甜苦辣,可以经历各种人生。一个人不可能经历各种人生,只有做好自己,过好自己的人生,此生也才有意义,重复或者模仿别人的人生既不可能也毫无意义。从此,我出入瓦屋豪庭,身居陋巷,还是穿行都市,内心恬淡自信,对世间奢华,静如止水。
瓦下的孩子都一辈一辈长大,离开了瓦屋,走出了大山,估计都没有多少闲暇回一次老家,更没有多少机会再在瓦下静静坐坐。其实,每一片青瓦下,都沉睡着一粒怀乡的种子,总有一天,他们会在风中醒来,听听风中的故事。我相信,每一条都市的大街上,都有来自乡下的孩子,总有一天,他们会怀念瓦下听风的日子。
2017年12月1日
(刊于2018年1月10日《人民日报》,《散文海外版》2018年第3期)
直面当前中国农村的社会转型,观照时代的焦灼与裂变。
写出了一个时代的乡愁,唤起了普遍的共鸣。
作者仿佛手拿放大镜和显微镜,极耐心地观照并透视乡村及世界的“边角”,细密而隐忍。
《瓦下听风》在传统散文格局下,注入了全新的视野与观察,他对乡村地望、器物的深情打量,让我们看到了散文传统对于当下生活的深度延伸。
——四川文学奖终审组评语
彭家河的散文有新意,是他心灵的歌唱和对思力所及的探索,值得给予充分肯定。一个作家没有对天地阔大与精微的体察,是不可能写出佳作的,这也是彭家河作品的价值所在。
——中国社会科学杂志副总编辑、《中国文学批评》副主编,王兆胜
《瓦下听风》直面当前中国农村的社会转型,观照时代的焦灼与裂变,着力点在人与物命运上。写作者笔法独到,笔力沉实,既浑然开阔,又鲜活具体,从文体到内容,均是当下散文写作的一种新突破。
——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穆涛
作者把乡村记忆整合到城市记忆中,用反身性的历史眼光去看个体的延续和发展,也看到这个时代的剧变,写出了一个时代的乡愁,唤起了普遍的共鸣。
——四川外国语大学副教授、哲学博士王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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