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角羊/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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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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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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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娜仁高娃
出版社作家
ISBN9787521205855
出版时间2019-08
装帧平装
开本其他
定价36元
货号30720853
上书时间2024-12-18
商品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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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娜仁高娃,内蒙古库布其沙漠腹地人,蒙古族。长篇小说《影》入选内蒙古草原文学重点项目;短篇小说《醉阳》《热恋中的巴岱》荣登2016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并获索龙嘎奖、《草原》文学奖。
目录
目 录
今年花胜去年红 包明德 /1
醉阳 /1
草地女人 /20
七角羊 /33
乳山 /49
热恋中的巴岱 /58
雌性的原野 /66
耳语 /85
苍青色长角羊 /94
背石头的女人 /111
送亲歌 /122
透风的墙 /144
玛楠河礼物 /153
天边的肩胛骨 /164
神的水槽 /190
内容摘要
作者创作的中短篇小说,根于人迹罕至的偏远沙窝子地,塑造了沉默寡言的青年巴岱、独自一人在沙漠深处过活的艾琳戈、年迈的阿云达日玛额吉等人,状写了他们的生存环境与生活状态。
精彩内容
醉阳一
草玉茭地上,一红,一黑。红的是米都格老人的头巾,黑的是东茹布老人。他俩是一对老夫妇,生活在库布其沙漠腹地。那里,春夏季不见一场雨,哪怕一场小小的雨都难得有。湛蓝天空下,尽是羞涩涩地弓着脊背的草茎。然而,到了秋季,总会有那么十多天的阴云密布,秋雨萧瑟。那些从春到秋,没长够身子,没一日舒坦过的蒿草、沙竹儿、沙蓬等,就得借着这几日的恩赐,狂乱地长几截。尤其是,憋屈了整整一夏天的十亩草玉茭,逢了雨,简直就是嗖嗖地吹着口哨长身子。短短三五天工夫,它们就长到比人高了。
东茹布老人和米都格老人结婚有四十八年了,四十八年间,他俩没离开过沙窝子地,也没想过要离开。他们觉着,归根结底,世界的本来模样就该是这样的,灰扑扑的,但又充满了安宁与恬静。
老夫妇俩种了十亩地草玉茭,这是他俩四十八年婚姻生活中的一件新鲜事。时光倒至三年前,十亩玉茭地还是长着青芨芨和甘草的斜坡。老夫妇俩是牧羊人,牧羊人是不晓得耕种的。三年前的春季里,沙窝子地刮了一场慵懒的沙尘暴,从春刮到秋,刮死了各种嫩草芽,刮活了一丘一丘的沙梁。到了冬天,老夫妇俩的羊死了多半儿,唯一的一头黑骡子也在饥饿难耐下啃噬了羊尸体后死掉了。老夫妇俩本来想把羊尸体和骡子尸体一同埋掉,可是,大地早已冻得铁硬,无法凿出口子来。羊和骡子的尸体便横竖地摞成堆。夜里,一群狐狸在尸堆上饕餮,也许对狐狸来讲,尸体太新鲜了,或者惊喜来得太突然了,等吃饱了,临走时还喤喤地叫嚷一阵。在冬夜漆黑中,那喤喤声不像叫声,而是忽近忽远的狂笑。
老夫妇俩坐到炉前,听着忽近忽远的狂笑,一言不发。
开春后,老夫妇俩决定种草玉茭,他们再也不忍心看到羊群饿死了。宁叫牲口撑死,胀死,也不能叫饿死。六道轮回里讲,羊是要被杀死才会投胎。饿死了,就等于一个个魂灵四处飘荡了,那是何等的凄凉。
老夫妇俩一锹一锹地踩着开了十亩地,又一锹一锹地埋了种子。没出乎老夫妇预料,沙窝子地里,春夏两季滴雨未降。那些刚吐嫩叶的草玉茭在酷阳肆虐下,恭恭敬敬地贴着地面,一派的逆来顺受。正当老夫妇俩觉着冬天里又要饿死牲口时,却意外地下了一场雨,气节刚好是大暑扫尾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先前只有脚踝骨高的草玉茭,雨过后,抖擞抖擞地长到腰高。先前指头宽的叶片,也成了巴掌宽。
那年冬天,老夫妇俩的羊没有饿死,而且几只母羊下了孪生胎。这让老夫妇俩眉头舒展,东茹布老人眉头更是大大地舒展了。
东茹布老人没啥特别,脸黑黑的、方方的、瘦瘦的,多年的沙窝地牧羊人生活早已将他锤炼成一个缄默而安静的老人。他没有坏脾气,也没有多余的心思,除了爱喝点酒外,他没有任何的特殊嗜好。每天夜里,临睡前他得呷几口酒,每天早晨亦如此。他喝酒从不用酒盅,他喜欢用塑料吸管儿吸着喝。他往酒瓶盖儿钻个口,将吸管儿插进去,酒瓶藏到炕角不易察觉的地方。然后,躺下去,闭了灯,黑暗中将吸管儿含入嘴里,滋溜滋溜地吸。在米都格老人耳朵里,那滋溜滋溜声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她甚至可以从这种声音的快慢与高低,持久与短暂中判断出丈夫的心情。有时候她躺着,听着他贪婪地吸着,便会不由自主地嘟哝一句:又不是吃奶,嘴馋的——馋鬼。
对于跟自己睡了四十八年一盘炕的女人的话,东茹布老人从不反驳。他听着,舌头在口腔与吸管儿间来回捣。最后依依不舍地摩挲一番,将吸管儿掖回炕毡下。
到了早晨,东茹布老人睁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从炕毡下抽出吸管儿。那酒度数高,五十八度。空腹呷三嘴,辣辣的、凉凉的,沁人心脾。随后东茹布老人也不急着起身,而是闭眼躺一会儿。在这短暂的静谧与慵懒中,一种奇幻的感觉令东茹布老人身心舒贴。他能觉察出酒液在他体内四下散去,带着一种隐隐的温度,像万千个细长细长的触角在体内安抚他。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温和起来,那些粗糙的碗碟、漆面斑驳的壁柜、黑身敞口的水瓮、窗外清亮的晨色,以及那个陪他度过了四十八年的老女人的脸上也滋生出几分温润。
刚开始的时候——很久以前的事了,超过了三十年——米都格老人厌烦丈夫喝酒,后来老了,见丈夫一辈子也就这点德行,于是也就顺着丈夫了。
对于东茹布老人来讲,他早已完全沉湎于这种奇幻、美妙,嘴上说不出来,但在心头荡漾不止的别样感觉。这种感觉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是他独有的。如果不是发现了这个,在沙窝子,一切看起来是多么的平淡而无奇。那些终生逆来顺受的羊群,那些与生俱来都有超强抗旱能力的野柳,那些在沙碛地默然躺了千万年的石头,它们是多么的平淡而无奇。
东茹布老人的每个早晨就在这样的奇幻中开始。他眯眼向东方望去,天边沙峰,以及峰上的曈昽初日。一道道光芒扑面而来,撞到人脸上,柔柔的,暖暖的,带着辽阔的风。东茹布老人很早以前便知道,在风的那头还有许许多多如沙窝子地一样,安宁而恬静的地方。这个世界上美妙的事情是很多的,只是太缺少发现它们的眼睛了。
与东茹布老人相比,米都格老人却感觉不到辽阔的风。她只觉着,等初阳刚升到驼峰高,地面上就会升起一股股的热浪。那些在夜间开得昂首挺胸的花草,会在热浪下瞬间塌蔫,认罪似的低下头。
让羊群安然无恙地度过冬天、春天,让母羊多生羔子,让公羊多生肉、生绒,这是米都格老人的心愿,也是生活重心。一切得围着这个转。有了羔羊,羊群就会增多,就会有很多羊绒,有了羊绒就可以换来别的。比如,那一瓶瓶五十八度的酒。那一瓶瓶透明的液体,对于她的老伴儿来讲,是他一生不富裕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因此,家里是不能缺少酒的。对此,老夫妇俩很默契。
二晨色褪尽前,东茹布老人已经坐到石墩上哧溜哧溜地磨起了镰刀。米都格老人在灶口铁锅里翻着白面饼,那饼足足有三指厚,饼皮儿焦黄焦黄的,那是米都格老人往锅底撇了两勺酥油。灶肚里火苗噗突突地舔着锅座儿。
“眼能瞧见不?当心划拉手的。”米都格老人眼睛盯着锅里,嘴上对着老伴说。
东茹布老人当然听到了老伴的话,但他不吱声。在过去的四十八年间,米都格老人每天都要说几句类似的话。比如,“想吃血肠不?我给你灌”,或者,“把那褂子套上,别着凉了”等。东茹布老人早已习惯了这些话,但他不厌烦,也不惊喜。他有时候觉得老伴儿就是自己的母亲,是他七十余年不惊不乍的岁月所培育出来的额吉。
磨着磨着,东茹布老人觉着早晨的那几口酒有点少了。因为不停地出汗,身体里储存的酒精已经随着汗粒儿被排挤出去了。他得再吸几嘴。不过,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当着米都格老人的面。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又是尊敬又是感激,又是疼爱,又是不可缺少。她是他的母亲,是老伴儿,更是他极力抵制,从而完好地保留自己的人。他总觉得,面对她,他稍不留心就会不见了自己。家里的生活都是这个女人在安排。他除了挑水、和泥、拉粮、杀羊外,什么事都掺和不上。在这个家,他是无处不在的小螺丝,而她是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大件儿。
总之,她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唯独,喝酒这点上,他坚持自己的。她曾说:你要喝,就大口大口地喝啊,总要那么吸着,像个吃奶的孩子。他就笑了,他这一笑不是笑她的比喻,而是笑她不懂他心里的秘密——那种微醉后的微妙感。
微醉后的微妙幻觉,那是他的秘密,活了一世,难得保留一个秘密。
东茹布老人脑子里思谋着一个问题:怎样才能把那半瓶酒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玉茭地上?
后来,东茹布老人终于找到机会了。当米都格老人压着菜刀切厚厚的面饼时,他匆匆地将半瓶酒塞进衣兜内。他的黑色外套不是很宽松,但是他那么瘦小,哪里都能藏个半瓶酒。往玉茭地走的时候,他走得极快,这倒不是不想和老伴一起慢慢地走,而是随着迈步,那半瓶酒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他可不希望她能听到这种声响。
到了玉茭地,东茹布老人匆匆穿过玉茭地,从另一个方向往老伴儿来的方向割。见东茹布老人非要多走一截,米都格老人就大声地问他怎么不从这边割,东茹布老人便大声地回答说,这样背阳,不晃眼。
得趁着白露前把草玉茭收割存棚,不然,冷不丁遇个秋寒,玉茭叶儿冻了,风一吹,尽是哗啦啦地被卷走。那样的话,家里的七十多只羊就要挨饿了。
在开始割草玉茭前,东茹布老人蹲坐下,迅猛而贪婪地呷了满满的一嘴酒。然后,将酒瓶塞进不显眼的杂草堆里。他将酒闷在口腔里,一点一点地往下咽。他享受着酒液从舌上滑过时的清凉,以及清凉过后的辣劲儿。
待口腔里只留得一点点酒味儿时,东茹布老人低声哼起曲儿来。对于他来讲,割十亩地玉茭真不是什么苦活儿累营生。日子长着哩,连绵不断着哩,就和那沙丘一样,风从这边吹过来,它就往这边倒,风从那边吹过来,它便往那头倒。风停了,沙丘依然连绵着,还新吞了几块儿地。可是在米都格老人眼里,日子却是极其的短暂。好多时候,还没等她干活干得疲惫不堪了,天便黑下来了。所以,她习惯于在最短时间内,干完最多的活儿。
同样是割草,米都格老人那边的镰刀是噌噌地一阵挥动,而东茹布老人这边的镰刀是咔嚓咔嚓的,像是一头老牛在反刍。但是,东茹布老人的巴掌很大,抓一把就顶米都格老人的三把。
远远地,东茹布老人望见米都格老人头上的红头巾了。在米黄色的玉茭地上,那一抹红,像是一苗长脚的火,或者是一只红脸黄羊,慢慢地移动。东茹布老人想起自己在七八岁时,跟着父亲打猎时看到过的黄羊。他记得有一只黄羊长着红红的脸、红红的嘴唇、红红的斑点。他问父亲,为什么这么美丽的动物要被杀戮?他父亲说,杀掉它,它就可以转世了,就可以变成美丽的姑娘。从那之后,东茹布老人便在心下认定,世界上的女人都是红脸黄羊转世过来的。就连眼前的女人,她也是黄羊转世过来的。虽然,她已经很老了,他依然能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寻得她年轻时候的模样。
“豁了嘿(蒙古语,可怜的),跟着我老了。”东茹布老人不由得嘟哝道。
噌噌噌,镰刀富有节奏地吃着草茎。红头巾很近了,几乎挨着鼻尖了。东茹布老人深深吸口气,埋头憋气。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鼻子很灵,会闻到他口腔里的那股浓香的。是的,很浓很浓的酒香。在他眼里,酒是浓香的,而不是她说起的刺鼻味儿。红头巾从身边安静地过去了,东茹布老人舒口气,回头看看红头巾下那张酱色脸庞。多少年来,这张脸一直是这样均匀的酱色,不变黑,也不变白,好似永久地深藏着众多喜怒哀乐,而又无处可诉。也许,穷苦的日子,原本就是这种颜色的吧。
割了一垄,东茹布老人突然感觉口干舌燥,他从家里提过来的奶壶倒了半碗茶,喝了两口,觉得嘴里甜腻腻的。这下,他提高了速度,不过,速度上来了,质量就差了。刚才,镰刀在离地四寸位置哗啦下去,这会子却是八九寸了。可是东茹布老人已经无心去关心这些,他只有一个目的:要快。他的巴掌本来就很宽,先前是抓三把,这下能抓六把了。这会儿的动作几乎不是割,而是在砍。噼里啪啦的,一阵咔咔声。余光里,他看到红头巾了。这会儿红头巾高出玉茭梢头一截,在湛蓝天空下飘浮。他定睛一瞧,原来是自己的老伴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不由得放慢速度,动作上也规范了些许。
“啊,你啊,就不能把那腰往下弯弯,留下这一截给谁呢?”没出东茹布老人所料,红头巾在叨叨。
东茹布老人不搭腔,他知道只要他不搭腔,她也就不叨叨了。他抬头向前看了看,只有十余步了,他加把劲儿,快速砍起来。他汗流浃背,口水直往嘴角淌,鼻涕也出来了,半空里摇摇晃晃地来回荡着。有几次,东茹布老人不得不停下来,哼哼地擤鼻涕,擦汗。
终于到了,扔掉镰刀,拨开杂草,找出瓶酒,滋溜滋溜地呷了几嘴,觉着不过瘾,咬去瓶盖,咕咚咕咚地咽了两口。随后,咯咯地打嗝,又灌了一口,浑身打战——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东茹布老人才深深舒口气,有些动情地盯着眼前的草玉茭地。米黄色玉茭地浸在一片望不尽的幽静里,阳光下,玉茭梢头间染着一层油,亮闪闪的,而脚下的土,又是暗红色的,散发着诱人的泥土香。东茹布老人暗自想,如果没有呷这几口酒,他是发现不了眼前这么多的颜色的。这酒啊,是多么神奇的粮食啊。
嚯突突地,一群花鹌鹑逃出玉茭地,惊起三五只乌鸦直直地往高处飞。东茹布老人顺着乌鸦看,没看到乌鸦有几只,却看到天空上飘来乌云。
都这会儿子了,还下什么雨?
东茹布老人嘟哝了几句,他看了看玉茭地,又看看天空的云,觉着就算整片云都下来了,也不会盖住玉茭地。于是他放心地、懒懒地抄起镰刀,慢腾腾地挥动着。咔嚓咔嚓,一头老牛在反刍。咔嚓咔嚓,日子长着哩,急不得。
到了另一端,东茹布老人站着,有些暗淡地望着对岸,这是一段不远但也不近的距离。红头巾已经从那边往这边移动,偶尔立着歇腰。他看不清她那张酱色的脸,但能看到她魂灵中的结实。这个结实的女人,在跟着他过了无数个穷日子后,居然没有把一双结实的臂膀累垮、一颗结实的心操碎了,而硬是把魂灵塑得结实了。
东茹布老人咬咬牙,一鼓作气,甩开臂膀干起来。他必须给自己鼓劲儿,因为他突然觉得脑子里晕晕乎乎,脚底虚虚实实。他看到玉茭秆沁出油来,黄澄澄的。先前好看的、不扎眼的米色玉茭地,变成烧焦般的橘红。他奇怪怎么会有如此糟糕的颜色?他觉着脑子里发蒙。这种感觉与他惯有的、那种微妙的感觉完全不同。那种感觉会令他舒坦,而此刻他却头晕脑涨,胸口发痛恶心。
“刀不快了,你给磨磨。”红头巾走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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