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跌回童年:埃梅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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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回童年:埃梅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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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马塞尔·埃梅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ISBN9787020166107

出版时间2022-01

装帧平装

开本32开

定价46元

货号31339053

上书时间2024-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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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相描述:全新
商品描述
目录
目次
译本序
——谁觅其中谜 

福音街
几多萨宾女
参孙
田园曲
跌回童年
若斯
朱诺林荫路
好画
穿行巴黎
变貌记

内容摘要
《跌回童年——埃梅中篇小说选》精选了法国中短篇小说大师埃梅的十篇中篇小说,在我国尚属首次译介。其中有媲美卡夫卡的《变形记》的佳作《变貌记》,也有《参孙》《田园曲》《跌回童年》等现实主义与怪诞巧妙结合的作品。埃梅的中短篇小说,以极大的篇幅构成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细看来,大多是人性扭曲的怪态,丧失自我意识的丑相,无异于一面面哈哈镜,让世人照照自我失态的形象。以假见真,化实为虚,寓现实于荒唐中,这正是埃梅反映现实的特殊手法。走进埃梅的世界,就恍若进入寓言故事和神话境地,一片荒唐离奇。然而,读者在这种幻境中经过一番遨游,方始醒悟过来,这一幕幕的怪异场景,原来正是人们见多不怪的活生生现实。
★马塞尔·埃梅被誉为法国“中篇怪圣”,此次出版,尚属首译。
★译文原汁原味,译自法国权威文学出版社的法文原版。
★平装双封面,装帧精美考究,内文排版舒朗,适于读者阅读,不累眼。
马歇尔·埃梅是法国二十世纪最出色的文学家。
--英国《泰晤士报》埃梅是说故事的高手,他的新鲜点子源源不绝,因此总是有许多话想说。他笔下的主角虽然总带着诡异与荒诞,但只要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们有一种近乎狄更斯式的写实性及普遍性。对于他的主角们,埃梅时而讥讽,时而斥责……总的来说,那是一幅充斥着喧嚣、悲伤和活力的复杂的人生写照。
——法国作家诺尔曼·丹尼

精彩内容
第二天早晨,我睡意惺忪,就仿佛听见家里一阵骚动。我刚刚半睁开眼睛,父母就走进我的卧室。我立刻认出了爸爸。他尽管头发黑了,胡子黑了,穿着他那身正装不怎么搭配,总体来说,他那形象变化不大,并不显得比昨天年轻多少。可是,妈妈却变了个样儿,在这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子身上,我轻易认不出她来:她向我伸出双臂,那张脸有红似白,那么鲜艳。奶奶也踏着舞步进来了,带着年轻美丽的笑容,她对我说道:“我的宝贝,瞧瞧你三十四岁的小祖母。”正是她最令我惊诧了。高挑的个头儿,苗条的身材,动作灵活,那么绰约多姿,头一眼看去,她那五官面相,她那腰身四肢,丝毫也联系不上这位老妇人,原先她那么打扮,涂脂抹粉,一心还想显得俏丽些,反倒有点儿可笑了。他们三人未待我反应过来,就拥到我的床头,纷纷拥抱我,叽里呱啦吵得我耳朵快聋了。妈妈叫我美丽的小乖乖,奶奶叫我小小孙女。而我呢,就感到,也看见我的双手在他们手中特别小,真相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惊叫一声,泪如雨下。他们闹得更欢实了,对我又是拥抱,又是爱抚,咯咯笑着,极力引逗我跟他们一起欢欣鼓舞。妈妈说:“我的小乖乖如果又哭又嚷,我就叫来大灰狼!”爸爸也说:“你该多高兴啊!做一个真正的小姑娘多美啊!”他们这样兴高采烈,我厌恶极了,听他们讲这种傻话也气得要命,真想把他们赶走,从我的床边驱散了。然而,我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姑娘,面对这些大人,光抹眼泪保护不了自己。末了,皮埃尔来了,皮埃尔,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跟他原先的样子相比,我倒很容易认出来了。他脸上的表情忧伤而严肃。他走到近前,将妈妈拉到后面,以童声,但是坚定的口气说道:“你们让若赛特安静点儿,别这样烦她。她跟我一样,没心思开玩笑。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皮埃尔,”我母亲说道,“我亲爱的小娃子……”“嗳!不!千万别叫亲爱的小娃子。你们走开。”三个大人面带宽容的微笑离开了。皮埃尔坐到我床边,我们俩都哭了。
“你认为贝特朗·达洛姆,还会爱我吗?”“不知道,但愿吧,他应该十三岁吧?”“真的,我没有想到这茬儿。十三岁,而我九岁,差别不大吧,嗯?”皮埃尔注视着我,那副不安的深情的神态,有点让我害怕。
“归根结底,他为什么就不爱你了呢?有些姑娘的情况,比你还要惨。”皮埃尔向我透露,他爱上一个三十四岁的女人,现在应当是十七岁。前一天,他们还一起去看电影,在黑暗中亲吻了呢。
“现在,没戏了。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引不起那女人的兴趣了。况且,全都变了。她的丈夫,原先年老,胡子花白,患风湿病,现在就年轻了,也许还挺英俊,她肯定还是对她这个丈夫感兴趣。”“不管怎样,你还应该试一试。”“让人当面嗤之以鼻?不,我不愿意再见到她,说得再明确些,我不愿意让她再见到我。我不应当忘记,她是一个大人,而我是个孩子。我这样,是人和畜生的中间状态,别人一向不会严肃对待,谁都可以让你闭嘴,可以骂你,扇你耳光,你甚至无权有不是别人往你脑袋里灌的思想。幸福的年龄!爸爸就这样讲。爸爸这个老傻瓜,老蠢货,满足于他事业的成功,顶着他那大律师的名头儿和声誉。他年轻了三十岁也无济于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没有变。也许你认为,这个意外事件让他欣喜的是,他找回青春了吧?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他全部的喜悦,就是心里那份得意,想自己二十九岁,就当上大律师,一个成功人士,获得荣誉团勋章。而最终使他心满意足的是,又看到我回到童年,重又可以摆布我了。刚才,他拥抱我,注视着我说道:‘亲爱的孩子,你又回到天真玩耍,做蓝色梦的年龄了。’他盯着我的样子,就像吃人魔鬼准备美餐了,这个坏蛋!竟敢对我讲这种话!他对我说话的当儿,我看见他眼里射出一种得意的凶狠光芒。他本人也明白我看出来了。他似乎有点儿尴尬和不快。可以肯定不过一周时间,他准会找碴儿扇我两个耳光。”“你夸大了,这样你会增加自己的痛苦。我确信爸爸很爱你。”“这没错儿,爸妈很喜欢我们。这并不能阻止他们成为虐待狂。”“你气愤起来就有失公允,说什么虐待狂!”“你觉得我不公允?若赛特!你不记事儿,而我呢,我没有忘记童年的岁月,仿佛熬过几个世纪的等待,绝望,冲动总被扼杀。善良的父母,他们处心积虑,打着鬼主意,监视着,在我们面前半遮半掩,揭示一个禁忌的世界,我们就必须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有看见。还有看书。还有谈话,我们就被认定看不懂听不明白。还有招待客人的晚上,我们就关在卧室里。这一切,你都回想一下。回想一下维兰维尔那片开花的小草坪。即使远离父母,也还是圈在这种可怜巴巴的童年里。”我记得维兰维尔,记得我这小姑娘重重的心思,在草坪上本来应该满心欢喜,我却趴在花丛里饮泣,真像一个影子在寻找自己的形体。我感到一阵一阵揪心,不过,另一件往事,我同贝特朗·达洛姆在林中散步,在记忆中浮现,消除刚才唤起的苦恼,我微微一笑。哥哥瞧着我,不免奇怪,也许还心生怜悯。
“从头再度过一遍童年,”我说道,“真是太难人了。不过,毕竟不会像当初那样了。爸妈也不会忘记,你呢,曾经二十四岁,而我呢,也到过十八岁。同样,妈妈不可能阻止我跟未婚夫一道出门。就算她还要监视我们一点儿,那她也得给我起码的行动自由,要知道,我也不那么傻,该利用就要利用。我不会请求任何人允许,就可以跟贝特朗做爱。你同意我这话吗,皮埃尔?”这时有人敲门。是玛格丽特,老用人,她侍候完祖母,从皮埃尔出生时起,就在我们家里做活儿。她年轻了三十岁,也不见得好看到哪儿去。她对我们虽然有感情,可是,再做一辈子用人,这种前景也让她伤心。
“人操劳了一生之后,就不怕死了,想到死就像一件应得的东西。可是,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这算什么事儿呢?你们也别对我说,既然受人统治,就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像从前那样,将我抱起来,不禁怨恨我的年龄和形体。
“我可怜的宝贝,你原先多漂亮!高个头儿,长腿,胸脯也丰满,是个美人儿,现在可倒好……噢!现在,成了可怜的小丫头蛋子!这就是法规害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害了我这费劲巴拉熬过来的人!回到九岁,就好像有多大意思似的,心里什么都没有数,不晓得自己怎么样,也不晓得了解什么,就像到了爱情的门口!对了,你那未婚夫怎么样?”玛格丽特抱我走,经过大衣镜时,我打个寒战,又痛哭流涕。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尽管身形变小,还想象自己身上应残留点儿我昨天少女的形象。荡然无存了,我实实在在成为九岁的小姑娘,而且照年龄长得还偏小,身子偏瘦。
洗漱之前,我要给贝特朗打电话,他不在家。妈妈已经出门了,她并没有顾虑我该穿什么。玛格丽特到门房家中,已经给皮埃尔找到衣服穿,她幸好在大衣柜的樟脑丸中间,发现一条我小时候穿的衣裙。在客厅里,我意外撞见一个跟我同龄的女孩,一下子没有认出来。她是安娜,妈妈去年雇来的小用人。我们俩又抱头痛哭了一通。她穿的一件衣裙是匆忙改小的,缝的针脚粗粗拉拉。她刚才去见她的情人,附近修车厂的一名修理工,那人昨天三十六岁,今天早晨十八岁。一见她缩小成这种新的身形,他不禁狂笑不止。由于安娜要吻他,他却闪身躲开,说他可不是色狼,要给她二十法郎去买糖果吃。我乍一听安娜这种隐情,也心慌起来,可是又一想,贝特朗的年龄倒让我稍许放心。
中午,爸爸带回一位七旬老人吃饭,是他以前受聘当过辩护律师的客户。一个路过巴黎的比利时人,因其非法国居民的外国人身份,他就没有受惠于二十四个月法令。面对这个悔青了肠子的可怜老人,家里几个大人喜不自胜,吵吵嚷嚷,彼此相庆重获青春的兴奋劲儿,达到残忍而失礼的程度。而且,奶奶对人家还挑逗似的卖弄风情,只是为了寻开心。皮埃尔也注意到了,爸爸对奶奶似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一副贼亮的目光时而投向那个袒露的胸肩,他们谈论最多的事,自然而然就是二十四个月法令所造成的特殊国情,报纸很快就要大肆报道,最终让我们看腻而恶心了:不过十岁就当了母亲,小男孩有了子女,陆军和海军有数十万士兵变成了孩子,许多十一二岁的军官,八旬老人焕发青春,仿佛刚从坟墓里冒出来的政客,糟蹋了十年,如此这般,不一而足。
译本序——谁觅其中谜我翻译雨果、巴尔扎克、纪德、加缪,以及马塞尔·埃梅等法国名家的著作,感到他们都有一种强大的统领心,这种统领心的勇气和底气,就是强大的自我定力。
久违的“自我”,现在命运如何?我颇为赞赏这样一种观察:“这是个鼓励人成功,不教人保有自我的时代。”宣扬成功的价值观无可厚非,不过,前些日子我听中央广播电台经济台的节目:“那些年……”一位嘉宾精彩评论中,有这样一句话:“中国成功人士不够善良。”对成功价值观的这种总体评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按说,成功与普世并不对立,为什么又有两立的趋势呢?我们读读经典著作,就容易理解其中的缘故了。读经典,最终要走进这些作家思想和内心最大的秘境。
请看萨特悼念纪德的一段话:“他为我们经历了一种生活,我们只要读他的作品便能重新体验到……纪德是个不可替代的榜样,因为他选择了变成他自身的真理。”纪德“选择了变成他自身的真理”,意味将他对待生活和写作的态度贯彻到底,原原本本亲历他要讲述的生活,成为他要做的人。他这种多变中贯彻到底的不变,正是纪德的自我。换言之,正是纪德自我的强大统领心,引导着他的生活与创作令人迷惑的多变,而在自主的多变中,纪德从不迷失乃至丧失自我。
埃梅也同样有这种强大的统领心,但是顺着人类常规的运行,则创造出来一个千奇百怪的世界。换言之,在埃梅的笔下,一个人,甚至一个超人,丧失了自我,一个社会,群体丧失了自我意识,由人的本性所呈现出来的世界。
《圣经》中参孙这个人物是个超人,力大无穷。埃梅以他为题,写了一篇故事新编,别开生面。这个传说人物,原本是个只有蛮力的超人。他的情妇被敌人收买,探得他的力量寓于头发的秘密,趁他熟睡将他的头发剃光。结果他被缚受尽羞辱,便求告神再给他一次力量,随即双臂撼倒两根庭柱,在神庙颠覆中如愿与敌同归于尽。
故事新编妙就妙在,参孙的情妇透露力量的秘密是他的精心安排。这就有意思了,参孙要摆脱必得付出这种代价的超人的命运,并不甘心与敌同归于尽。因此,他陈述的开头语:“非利士人自以为非常厉害,给我打发来这个小婊子”,“自以为”“小婊子”这等字眼,表明他早已处于孤独而清醒的状态了。
孤独是超人的宿命,最终要命丧于陷阱。然而,孤独又是机遇,因为孤独是思考的开始。早在他八岁时,叔父见他耍戏中,戕害了那么多公牛等牲畜,损坏了那么多物品,便预言:“这孩子,将来要成为公害。”这话将惶恐的酵素置于他心中。按照叔父的揣度,孩子终生要走在渊薮的边缘,却不知道跌下去有多深。他同哥哥,参孙的父亲争论,进一步阐释他的担心:等到成年,他的心受各种感情冲动的支配,他会干出什么事呢?仇恨非利士人并不是全部生活,参孙还会有别种恩怨,且不说在友谊方面、在爱情方面等待他的考验,也不说自尊心会受到的伤害,或者壮志未酬的失意。这样一种力量,如果仅仅受寻常偶然性的支配,我就已经很担心了,再掌握在一个人手中,那么在我看来,是非常可怖的事。人的意志,时而向善,时而向恶,而且慈善的事业非常脆弱,一旦毁掉,就不可收拾了。西墨伊叔父要剪掉参孙的头发,终被他父亲拒绝。没有哪位父亲愿意弃置这样的天赋,况且还有无数赞赏者。尤其富有智慧声誉的马商约阿德,提出任何力量都有益之说,即使雷电和暴风雨,将来也会在人的额头下有序组合,“而人的话语,就宛若爱和智慧的花朵,人就将拥有跟上帝的一根脚趾同样的力量。”这是超人及其拥趸们的思维模式。约阿德还提出“力量就是荣誉的原则”,并且把“力量忠实于思想”同“思想忠实于力量”混为一谈。八岁的参孙自然还辨别不清,只是加深了对自身重要性的体认,加强了战败非利士人的决心。
西墨伊叔父无可奈何,但是以特殊的方式坚持自己的观点:每年生日礼物送给参孙一把剃刀,而且周而复始每年送一把。参孙接受带有鲜明影射的礼物,强忍住愤怒的情绪,然而,到了第七个年头,他将剃刀掷到墙上摔坏,揪住衣裳高高提起他叔父。西墨伊并不挣扎,只是冷眼注视他,那种嘲笑的表情倒让参孙不知所措。父亲吊在他的胳膊上,母亲也跪下求情。小超人初次情绪失控的画面,真有点儿神怒的意味。
十五岁的小超人不再是嬉戏,初试盛怒,已六亲不认,险些酿成家族悲剧。好在参孙还没有丧失自我,及时收手,放下几乎气厥的叔父,不安的情绪却爬上心头,便自闭在忧虑的孤独中,而叔父早年的警语,又浮上他的记忆,呈现出明显的意义。
然而,世事难料,总会有出人意料的导火索,引爆这种超人的力量。马商约阿德基于爱国激情,到处预告震撼未来的力量即将登场,以色列就要恢复荣光。他还嘲笑非利士人信奉愚蠢的神,被非利士人当场抓获,吊死在乡野。参孙敬重的人遇害,促使他从速登场。不过,为避免成为一部纯粹的杀人机器,他制订了一个复杂的计划,要以谨慎的方式报仇,同时发挥智慧和力量。
他照计划娶一个非利士姑娘,试图借助这桩婚姻挑起事端,再导致斗殴与背叛。他这样谨慎行事,孩子气十足,是他那不安的虚荣心在作祟,徒劳折腾一场。引导他行动的已不是他的统领心,而是超凡的力量了。他未能摆脱超人的宿命。
果如他所料,他被捆抱着押到吊死约阿德的地点。出乎三千多非利士人的意料,参孙不费吹灰之力,就挣断绳索,大开杀戒。他陶醉在浑身涌动的不可战胜的力量中,屠戮持续不到半小时,就击毙上千人,平民和军人各占半数。这还是用马商遗留的颌骨打杀的,如果操一截粗树干,他能跟玩似的,一天屠杀五万人。然而,面对这个屠戮场,他潜沉下去的自我意识又浮上来,感到又恐惧又羞愧。他陈述道:我远非以色列善良的人后来大肆颂扬的超人。我的力量,我视为加在我身上的一个人,一个主人,使用我的四肢、我的双手、我的躯体,不由分说就支配我的意志。我被这个巨人压垮,被他愚蠢的行动所裹挟,完全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丢在自身的一个角落,比个瘫痪的人还不自由。我开始羡慕自由人的生活……“开始羡慕自由人的生活”,这大体上是参孙的第二次觉醒。俗话说事不过三,可是,要觉醒的是自我意识,那就得再三再四了。这次参孙尝到了无个性的盲目力量疯狂的滋味,酷似脱离山体滚落的一块巨石,成为难以遏止,也无法控制的破坏力。他赶走前来庆贺的同胞,回到家中请求叔父给他剃掉头发。于是,他尝到了虽非回归自我,但至少回归正常人生活的甜头:“我惊奇地发现,合乎常人的一种膂力所产生的平衡感觉。我似乎也觉出,我的思维变得更加灵活了。”这小小的甜头经不住大大的诱惑。这种正常人生活不那么快活了,还惋惜他那蛮力和轻而易举的满足感,缺少这些,无以填充他的虚荣心。于是,他乐得充当民族英雄,充当受神灵启示的人、上帝在世间的代表。以色列最高统治者士师虚位以待,参孙的叔父劝阻他:你究竟有什么业绩,证明你机敏、智慧,能领导一个民族呢?相信我,这些蠢货指定你出任,因为他们把你视为残忍的大力士。你摆脱了你的力量,他们若是知道了,就不会想到由你继承亚伯东的职位了。不过,他们还相信你的力量,于是等待你的统治,就像期待一场残酷的娱乐。参孙的统治长达二十年,可以说天下太平。民众在歌颂中,将这些业绩归功于他的品德和天赋。然而他心里明白,这主要归功于他的神力所享誉的威望,而他本人始终微不足道。民众越是赞美他身上兽性的力量,他越是鄙视并憎恨这样的民众,最终禁唱颂扬他肌肉力量的爱国歌曲。
叔父西墨伊活了一百零二岁又两个月,在世期间,不断以明智的声音警示参孙。叔父死后,参孙又留起头发,但是还当剃光了头那样,行事非常谨慎,三个月相安无事。不过,他这样描述自己的感觉:“我感到年少那些年的力量,重又逐渐回归我的体内,再次掌握了本我。应当承认,恢复力量给我的乐趣超过愧疚或不安。”这种感觉再正常不过,然而又极其危险,危险就在于这种“乐趣”,时时刻刻在考验他的明智。果不其然,他一时不慎,误伤了一个妻子,正伤心烦躁时,前来求见的一大群人欢呼赞美,为了讨好他,还要虐待一个看热闹的非利士人。参孙看不下去,冲开一条路去救那个不幸者。不识趣的群众却纷纷拥上来,宣泄他们的爱国激情,这终于激发出他对这个民族积攒二十年的愤恨,给他机会发泄蛮力时的畅快。于是,他非常凶猛,大打出手,留下四十多具尸体,当晚秘密前往加沙,找一个能把他出卖给非利士人的美女,选定日子将他力量的秘密泄露出去。
自我意识达到何等强烈的程度,才甘愿沦为阶下囚,被人挖去双眼,剃光了头发,在监狱里拉磨呢?只因“在这座监狱里拉磨,我放松下来,我找到了寻求一辈子的东西”。
在一般人看来,这真是匪夷所思。但是设身处地想一想,不是心弦绷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不惜如此代价,换取放松的状态,哪怕是沦为阶下囚呢?
放松的状态,就意味本我的状态。参孙当了一辈子超人,“误失了自己的生活,坐到了两个席位中间”,他行在世上,既不是本来的自我,也不是控制他的超人,而是幽幽一身影,总在寻找自己的真身,即使这真身微不足道:“上帝一旦撤回赐给个人的特殊恩典,我们就都是寻常人了。”参孙在这种奴役中结束余生,也觉得相当幸运,因为过上了真正人的生活,不再倚重一个附体的超人及其力量。
参孙摆脱超人的宿命,寻找自我的故事,具有古代神话传说的浓厚色彩,而《田园曲》则讲述一个社会群体丧失自我意识,像个寓言故事,发生在未来的上千年的现实中,同样十分神奇。
我说故事发生在未来的上千年,还是大大低估了。小说开篇一句话:“法国进入第十七共和国。”而部小说创作于1930年,到了第三共和国的第六十个年头。现在,2019年,第五共和国已延续七十年了,还没有迹象转型到第六共和国,难以想象下一个千禧年能否赶上第十七共和国。就算赶上第十七共和国又如何,在小说的第二节又出现一个时间坐标:“第十七共和国最后二十年间,农村弥漫着一种严重的无政府主义氛围。”结果被波坦王朝所取代。
菲利西安三世国王当政,这位君主在全法国享有盛名,他一登基,就制定一部宪法,整顿农村乱象,即第十七共和国遗留的建制,农村摩天大楼的问题。
奇妙的农村摩天楼,远胜于现代最著名的摩天大楼。当今的摩天大楼是大都市的标志,而《田园曲》中的摩天楼,则是法国农村统一建制,一楼一村,又高又庞大,活动和生活全在各楼层,其由来和运行机制,小说中有详细交代,无须赘述。
单说杜塞纳小村,高五十二层摩天楼,住五千居民,存在了“八个世纪……直到有一天”,这篇故事才真正开始,就发生在杜塞纳村这座摩天楼里,距今也许隔了两个千禧年了。顺便说一句,埃梅笔下大多小说故事发生的时期都很模糊,从这种意义上讲,他的小说具有超现实的特点,能让读者超越现实,做无限的遐想。
“直到有一天,村官宣布人口将增至五千零二十三个,以便弥补二十三名诗人的诞生……”这话颇为费解。照直了说,新出生的二十三个男婴,从他们抓母亲乳房的动作就能判定,全是诗人坯子。然而,公社已有两位诗人,“发出的喧哗,就超过公社其他所有人”。过十五年,就会出现二十三个诗派,要闹得不可开交。为了避免这种危险,他为了诗歌的利益,村官得到菲利西安十二世国王批准,“要处死这二十三名诗人”。因此,杜塞纳摩天楼要保持五千人口的恒量,就要增添数目对等的新生儿,弥补即将消失的未来诗人。
村官的决定遭遇本堂神甫一干人的反对,认为宪法没有赋予村官对属下的生杀大权。十五年后,在教师戒尺的严管下,二十三名诗人才最终培养成为实用工程师。从幼年起,他们就没有闲工夫浪费在早熟诗歌兴趣上,而是接受了崇拜天主教会,热爱精密科学,鄙视文学创作的教育。本堂神甫得出结论:“诗歌这个魔鬼……肯定能被战胜,教规就是一种驱魔法。跟您说吧,这些孩子喜爱尺子:他们对数学那么感兴趣就是明证。”村官依然坚持己见:“诗人就是诗人。”本来,杜塞纳村生活富足,过着欢乐的日子,一片繁荣景象,远近闻名。“科学的精神肥沃了土地,阳光经济安排得相当合理……男人的劳作时间只占上午或下午的一半。每天余下的时间就用于娱乐:聊天、结交、喝酒、幽会偷情和夫妻做爱,用于各种游戏……”“至于妇女,多少世纪过惯了聪智的悠闲生活,美丽的容貌能保持到半老之后,因此在身体接触中,丝毫也不会让男人觉得勉为其难……杜塞纳人能保持特别平和的性情。无论男女,如同《圣经》的早期那样,都是可爱的动物。他们的额头,不会每天为挣面包而流汗。”然而,这样的好日子,村官却过不好。他终日眉头紧锁,想不出防范诗歌浪潮冲击的良策。遵照他的命令,二十三名诗人单独生活在三十五层楼的一翼,由教师严加看管。这些孩子性情温和,勤勤恳恳,受到老师们的赞扬。不料,可怕的事还是出现了。
一天早晨,数学教师打电话报告村官,学生贝兰在课堂讲圆锥曲面,作了一首散文诗,他这样描述抛物线:“圆锥侧面的平截面,必将延伸无限远。”他还用一种隐喻:“圆锥的卵”,称呼椭圆形,竟敢说什么“火山口……”。
这就犯了大忌。村官当即搜查贝兰的寝室,找他谈话,指责他给椭圆形起了可笑的名称:圆锥的卵,房间里还私藏纸张和蘸水笔,而按规矩只允许他们使用石板和石墨笔。村官认为是时候了,该揭开贝兰的身世之谜,最后说道:“从此,您就是诗人了,很可能成为大诗人,因为您的灵感急不可待,随机就抓住了圆锥曲面。我深感不幸,刚才对您讲了,您会给杜塞纳村带来什么危险。然而,毋庸置疑,您是个天才。”“当然了。”贝兰应声说。他这个十四岁的男孩,脸色红润,眼睛相当直率,近乎大胆。村官却提了个建议,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杜塞纳是个仅有五千居民的小村镇,不是勃勃雄心的合适舞台。到一座大城市更有用武之地,才华会受到更多人赏识。而且,杜塞纳公社仍旧承担贝兰的生活用度。
贝兰思考良久,他以痛苦的声调回答:“这种前景再怎么诱人,我还是不能考虑。”接着他说明为什么,“这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向您解释,但是我感觉,在看着我出生的地方,我要完成一种使命……”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还始终接受相反的教育,如果不是与生俱来,怎么能够说出要完成一种使命感,尽管一时还解释不清楚。不过,贝兰见村官忍无可忍的样子,还是冲口而出:“您从来就没有听见,各楼层隐隐汇成的哀怨之声吗?得不到满足的灵魂,那些可怜的灵魂,渴求金星的清辉,大写出来的光亮!您从来就没有听见,在万有引力中投射的电子压力下,神经细胞的呻吟吗?”诗人以其特殊的敏感性,可以说是最贴近灵魂的人,而且得天独厚,这是多么明智的统治者都难以比拟,也无法理解的。村官老实承认没有听见。贝兰就愤然说道:“您还是长官呢?您都不知道爱的力量……”村官总算抓住个话把儿:“听我说,亲爱的诗人,爱的力量,谢天谢地,还是不赖啊,我们杜塞纳村人,做爱可都没闲着,而且也完全讲卫生。这方面,你丝毫也不必担心……”这种聋子对话的场面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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