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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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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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说
出版社重庆
ISBN9787229160944
出版时间2021-12
装帧平装
开本16开
定价108元
货号31293784
上书时间2024-12-17
商品详情
- 品相描述:全新
- 商品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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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胡说,原名刘金龙,中国作协会员,甘肃省作协网络文学创作委员会秘书长,甘肃省网络作家协会负责人。
目录
第1章 / 寒冬 /001
第2章 / 春来 /014
第3章 / 亲事 /037
第4章 / 抉择 /083
第5章 / 南下 /099
第6章 / 小兵 /112
第7章 / 倪姐 /161
第8章 / 年关 /190
第9章 / 事业 /221
第10章 / 凤英 /243
第11章 / 爱情 /268
第12章 / 背叛 / 001
第13章 / 创业 / 030
第14章 / 父亲 / 069
第15章 / 婚姻 / 093
第16章 / 生活 / 146
第17章 / 小军 / 191
第18章 / 绿水青山 / 240
内容摘要
春霞走出黄土高原的那一刻,并不知道自己会和波澜壮阔的改革开放联系在一起,从小山村到城市,她见证了深圳崛起的奇迹,也见证了身边人在这幅宏图里面的起起伏伏。作者用浓重的笔墨刻画了这一成长在新时期、奋斗在新时期、建设着新时期的平凡人物形象,并通过主人公春霞的经历和成长,反映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农民进城务工、返乡创业等时代图像。
主编推荐
《山根》通过一个不甘于平凡、不屈服于命运安排的黄土高原小山村的女孩春霞的故事,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的变革娓娓道来,其中既有对西部山区的描绘,又有对深圳特区崛起的描写。整本书紧紧围绕春霞以及春霞的亲人朋友展开,以小人物的视角,来表现大时代的变迁。作品整体思想内涵深厚,语言朴实凝练,整体架构严谨,故事叙述完整,从中既能看到《平凡的世界》一样的人物故事,又能使人读罢深深思考。
精彩内容
第1章/寒冬/11979年的寒冬比往年似乎更冷些,广袤无垠的西北大地,早已被厚厚的积雪冻住了。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银装素裹,尽显苍凉。
陇原县就坐落在这片布满生机的黄土塬头,由于冬天天干气燥,田野乡间总是灰尘漫天,两道的林木上蒙着厚厚一层泥灰。在寒冬腊月天,和山间的雪水一起结成了黑灰色的冰溜子,挂在树梢上。
泾河蜿蜒而下,距离县城四十里开外有个不起眼的小村落,唤作庙底村。村子里错落有致的土窑洞房都紧闭着大门,黝黑的门板,灌着风的窗户,都说明这些旧的窑洞房有不少年头了。
庙底村是整个四十里铺镇最偏远,也最贫穷的村子。从庙底村到镇上赶集,得赶上十多里山路,中间还得蹚着冰冷的泾水,倒也称得上跋山涉水了。
仅有的一条出村道路,还是公社组织村民,用锄头和铁锹一寸一寸挖出来的,沿着田埂和地头弯弯曲曲地拐出了大山,再往黄泥巴路基上铺一层枣核大的碎石子。可即便如此,想要出村子,还是要先走上半个小时的羊肠小道,才能摸到那条泥道上。天晴时,虽然会好走些,但走出去没几步,鞋面上都要蒙上很厚一层土灰。老霖雨时节,自是不必说,路面上到处都是积水,进出山村也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稀泥,一趟山路下来,在布鞋里的脚被泥浆泡得发白。
到了晌午,雪已经停了好几天,却还没有完全融化。太阳挂在头顶上,可温度总是提不起来,冷得人都不愿意伸手。这样的天气,人们多半都不愿意出门,窝在暖和的屋子里,烧上一壶开水,一屋子人围着红彤彤的炭炉子天南地北地闲扯,打发着寒冬的清冷。
山林间还蒙着一层没有完全消散的雾气,山道上似乎有人正在赶路,隔得太远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能隐约听见黄胶鞋和碎石子摩擦的声音。听声音这人好像是有什么急事,脚步很快,声音很大。他一路小跑着朝村子的方向赶去,跑一段之后,似乎是跑累了,却又不敢停下来歇会儿,只是慢下步子来又朝前走一段,没走几步,又开始拼命地往前跑。
终于他实在是跑不动,才停下了脚步,半弓着身子,双手撑着膝盖,后背剧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虽然是寒冬腊月,他却只穿了一件略微发黄的单衣,是那种自家织出来的大麻布裁剪的白布衫,可能是染料涂得不匀,加上这件衣服穿洗多年,所以看起来有些略微地发黄。
他的裤子显得有些短,根本遮不住脚腕,脚上那一双旧的黄胶鞋已经沾满了泥巴。他每跑一步,都会带起一星半点的泥浆子,半条裤管子都已经成了湿润的土黄色。而此时他的后背早已让汗水完全浸透了,被浸湿的那一圈大麻布料子的颜色也格外显眼。
男人并没有多做停留,呆愣愣地在原地喘息了几口,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就又朝着村子的方向小跑过去。在他身后的好几里以外,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也是一刻不停地追赶着他的脚步。可是她太累了,实在是跟不上那中年男子的脚步。
远远地看着村子就在山坳那边,隐隐地还能看见自家的烟囱正冒着烟,小姑娘有些着急,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手按着肚子,喘着粗气,继续沿着那中年人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泥泞的小道,匆匆赶向村子。
小姑娘一边跑着赶路,一边不时用黝黑的小手抹了一把鼻涕。她的耳朵和鼻子已经冻得通红,脸蛋也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跑路跑的,尽管手掌一直笼在袖子里,可依旧没有丝毫温度。道路上太过泥泞,小姑娘脚上的布棉鞋早就已经湿透了。
此时,她觉得村子离她是那么遥远,好像永远也到达不了。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抬不起来。鞋底儿粘着一层厚厚的泥巴饼子,比她的鞋子大了不止一圈,可是才把脚上的泥巴蹬掉,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又粘上了一层巨大的泥巴团子。
她走得无比艰难,千层底的粗布麻鞋已经完全被泥水打湿了,脚踩下去,还能从鞋背上冒出几个水泡。鞋旮旯里一双小脚早就冻得麻木了,唯一还支撑着她继续往前奔跑的,只不过是对于母亲的担心。
她依稀记得,早晨天还未曾大亮的时候,父亲就已经背着这些天织好的席子和编好的箩筐出门赶集了。临走之前,还特意叫醒了她,小声地在她耳边嘱咐道:“春霞,我到镇上赶集了,你照顾好你妈,要是有啥事,你就到镇上去喊我。”春霞怕吵着母亲休息,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照往常一样,春霞等父亲出门后就起床了,天还没完全放亮,老旧的窑洞房显得无比昏暗。春霞没有点灯,为了让屋里能有些许光亮,她将大门半掩着,寒气直从门缝里灌进来,冷得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身上的棉袄显得有些长,将她瘦小的身材包裹得严严实实,衣角一直垂到了腿弯处。这是母亲的棉衣,粗布麻衣里塞满了鼓鼓囊囊的棉花,兴许是常年未曾洗过,大棉袄冷得像生铁。宽大的袄子,让她干起活来极不方便。
春霞把黝黑的小板凳摆在灶台前,扶着墙壁站上去,双手提着沉重的木头锅盖斜靠在烟囱上,又从青石板围成的水缸里,舀了几瓢清水,将大铁锅灌满。灶台对于她来说,可能显得有些高了,每一次盛过来一瓢水,她都要先把水瓢放在灶台上,然后慢慢地爬上板凳,再把水倒进去。如此反复五六次,等锅底完全注满了清水,再盖上木制的大锅盖,然后把小板凳搬到灶门前去生火。
等到一大锅水都烧开的时候,天也就亮起来了。她端着木盆,从锅里舀两瓢开水,再从水缸里添一瓢凉水,用手在木盆里搅动几下,试试水温,不烫也不冰。然后把木盆端到母亲床前,将拧好的热毛巾递到她手里,等母亲擦完脸,她才就着盆里的热水囫囵洗了把脸。
看着母亲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来,她心里无比欢喜,因为她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弟了。可这也急坏了四十多岁的父亲,母亲怀孕让他乐开了花,可是这样的烂包光景,要是再添一张嘴,不知道家里的粮食还够不够吃。父亲农忙时在田间地头忙活着,农闲的时候,就背着篾匠匣子去镇上找些散活儿,兜兜转转一整天,可也挣不了几个钱。
伺候完母亲洗漱,她又开始忙着做早饭。锅里还剩下小半锅热水,再往灶里添把柴火。等水完全滚开之后,从木桶里舀半碗白面,站在板凳上,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那半碗白面,一边将碗里的白面抖落进锅里,一边不停地用筷子搅动。等灶底的这把柴火完全烧尽,锅里的面糊糊也就熬好了。
她给母亲盛了一大碗,看着她将碗里的面糊糊吃完,又端着碗出来。留给自己的已经不多了,她就着昨夜剩下的半个高粱馒头,吃了半碗面糊糊。然后洗碗,刷锅,挑水,扫院子。
等一切都忙活完了,这才围在炉子边上写作业。炉子上架着一只早已被熏得黝黑的大水壶,她只从水壶底下留出一线炉子的缝隙,时不时地将左右手换着放在炉子边上烤一会儿。
已经好几个月了,她都是这么过来的。母亲已经快四十岁了,怀孕的头几个月,依旧屋里屋外地忙活着。父亲原本是打算让她暂时辍学或者跟老师请半年假,在家照顾怀孕的母亲,等弟弟生下来之后,再回学校念书,可是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
她依稀记得那天的争吵,父亲说:“春霞啊,明儿个,你就不要到学校去了,我都跟你们老师说好了,先给你请半年假,在屋里照顾你妈,等你妈把弟弟生下来了,你再去上学。”这个理由让春霞无从反驳,她见过了太多和她一样,被家里请假带走的同学,说是请假或者休学,可自那以后,就再也没看见他们在学校里出现过了。她明白,自己很有可能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从此再也没有机会上学,可是她不敢说半个不字。
2“春霞,莫听你爸胡说,不读书,就没得文化,以后一辈子都是庄稼汉。我不要别个照顾,你明儿早上还是照常去上你的学。”母亲说。
“那不一样,这回怀的是男娃,得要人照顾才行。等你把娃生下来了,再叫春霞去上学。”父亲有些不高兴,瞅了一眼母亲隆起的肚子,按捺着性子说道。
“我怀春霞的时候,不是也没要别人照顾嘛,娃不是也一样生下来了嘛!”母亲也丝毫不肯退让,有些愠怒地说道。
父亲又说:“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有啥子用,以后还不是别人家的媳妇……”春霞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他俩,只是怔怔地坐在门槛上,望着山外的天空发呆。屋里不时传来父母亲的争吵声,也许是因为母亲怀孕,所以即便春霞能听得出来父亲极为恼火,但嗓门也明显没以前那么大,说话也没有以前那么重。
看着父亲黑着脸从里屋出来,春霞有些怕,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读书的机会,等待着父亲最后的决定。重重地吐了口气,父亲说:“反正学校快要放假了,等你放假回来,好好照顾你妈,差不多那个时候,娃就出生了。”春霞想得有些出神了,望着红彤彤的炭炉子发呆,直到里屋的母亲连续叫了她三遍,她才听见。
“春霞,春霞……春霞啊!”母亲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这让春霞有些不安。她赶紧蹿进里屋,凑到母亲床头,昏暗的屋子里,她看不清母亲的脸,只能听见她不停地喘着粗气的声音,好像极其痛苦的样子。春霞急切地问道:“妈,我在这儿,有啥事儿?”“你,你叫你爸回来,我可能,可能要生了!”“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春霞顾不得关门,也来不及找人来照看母亲,村子里的人都住得太远。她只能一路小跑,顾不得歇息,顾不得停下来喘口气,一直跑了十几里山路赶到了镇子上。
她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当她站在父亲面前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
“爸……”她叫了他一声。
父亲正在忙活着,手里还拿着硕大的篾刀,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等看清楚她急切的样子和额头上的汗水,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跑这来做啥,不是让你在屋里照顾你妈?”“妈……要生了,叫我……喊你回去。”春霞扶着膝盖喘息了半天,才把一句完整的话说清楚。
父亲明显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是一愣,脸上先是出现了一抹笑容,可一瞬间又变得有些焦虑。放下手里编织了一半的箩筐,对着左右相熟的小贩叮嘱了几句,把还未卖掉的席子和箩筐托付给他们帮着卖掉,然后急忙忙对着春霞喊了一声:“走!”就率先一步跑了出去,春霞反应过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跑出十几米开外,她看着父亲的背影,又喘着粗气追了上去。
李建国这般,倒是惹来了其他小贩的阵阵打趣,人人都说老李织席织箩筐,这下总算是把自己婆娘的肚子织罗起来了;也有人笑话,要是老李婆娘这回还生个赔钱货咋整,这话却惹来更多的笑声。十里八村,凡是相熟的,谁能不知道这些年老李为了求个儿子耗费的那些精力!
老李自然不知道身后的这些议论,他这时候只一心想着赶快回家,婆娘要生娃了,老李家要有后了,这可是比天都要大的事情哩!
父女俩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地一路小跑在山道上,朝着村子的方向急赶。春霞年纪太小,之前已经跑了十几里山路,却没有丝毫停留,此刻再往回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可还不等她赶到家门口,却又看见父亲赶着一辆骡车正在朝着她这边过来。骡子她见过,这是她家后山梁子上,李二爷家的骡子。搁在平时,李二爷宝贝这匹骡子,就像是自己的亲儿子似的,不管谁家去借都没门儿。春霞不知道父亲是怎么从李二爷手上借来的这匹骡子,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些问题了。
怔怔地看着父亲赶着骡车朝着这边靠过来,骡子身上套着车把式,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铺着厚厚的棉絮和被子,被子上还夹杂着几根麦草,那应该是铺床用的陈年干草,想来,父亲是整个将被子和母亲一起抱上了板车。母亲躺在被子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她的脸。
望着骡车快速地朝着这边赶过来,春霞赶紧让到了路边。她想让父亲带上她,她想去卫生院等待着弟弟出生。可是父亲根本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使劲在骡子屁股上抽了几鞭子,骡子吃疼,步子又快了些。
春霞不知道是该追上去,还是应该回家等着父亲回来,只是那么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骡车远去的影子和骡车带起的一路的泥浆子。
可就在这时候,山梁子上传来了李二爷的叫骂声:“你个狗日的老李,都说了我的骡子不外借,你咋还偷呢?我的骡子要是少根毛,你看老子不抽死你!嗳,你莫打它,莫打它……”李二爷愤懑地在山梁子上骂了一路,一直到骡车完全看不见踪影了,才悻悻地一屁股坐了下去,自言自语地说:“个狗日哩东西,保不齐这回生的又是个赔钱货。”老李火急火燎地将妻子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直到手术室的大门完全关上的那一刻,他还伸长着脖子朝着里边张望。手术室里只有刘氏撕心裂肺的呻吟声,老李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慢慢地干了,混着脸上的灰尘,留下了一道道黑色的泥痕。妻子的叫声,让他的心揪到了一块儿,一刻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片刻后,泥痕上又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了,刘氏的叫声也慢慢地低沉下去了,变成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老李一脸欣喜地冲上去,污黑的双手死死地攥着主刀医生的白大褂,急切地问道:“大夫,大夫,生了吗,我婆娘生了吗?男娃女娃?”主刀的医生头上戴着帽子,脸上蒙着口罩,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他低头瞥了一眼老李那双黝黑的手,以及白大褂上留下的泥手印,眉毛明显拧到了一块儿。
老李似乎有所察觉,很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双手,稍微缓和了一下心情,继续问道:“大夫,咋样啊?男娃女娃?”这时候,手术室里传来一名年轻医生焦急的询问声:“主任,看情况,孕妇好像不能顺产,要不要马上准备剖宫产?”可这位被称作主任的主刀医生却并没有回应,他将老李拉到角落里,四下瞥了几眼,看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在老李耳边说道:“你也听见了,你媳妇儿生产不顺利,可能要剖宫产……”“好好好,只要娃能生下来就行!”老李急切地应和着说道。
主刀医生略微安抚了一下老李的情绪,说:“放心,放心,娃肯定能平安地生下来。生娃是大喜事嘛,这样的喜事,你看……”医生做了个搓手的动作,老李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暗示。
3主刀医生的暗示,让老李先是一愣,可当他听见产房内妻子的呻吟声,心一下子就乱了,很不是滋味,起先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如今听起来细如游丝。这不禁让老李心急如焚,更让主刀医生诧异的是,下一刻,老李竟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大夫,大夫,我是真的没钱了,钱都交了手术费。你放心,放心,只要我娃能平安出生,回头我一定给你补上,补上!”老李死死地拽着主刀医生的胳膊,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而与此同时,刚才催促主任是否要准备剖宫产的年轻大夫,见孕妇已经没有力气顺产,急匆匆地跑出手术室,询问主任的意见,刚巧就看见了这一幕。
“主任……”年轻的医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到底该怎么开口,眼前老李跪下去的一幕,让他尴尬地站在了原地。
主任看了一眼那年轻医生,又瞧了老李一眼,眼神里闪过一抹光亮。他一把将老李扶起来,清了清嗓子,大义凛然地说道:“起来,起来。医者父母心,我们当医生的,就是为了行医济世。你放心,娃肯定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说完,主刀医生便径直走向了手术室,那名年轻的医生就跟在他的身后。老李眼含泪花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手术室冰冷的大门再次被关上的时候,年轻的医生和老李的眼神对视在了一起。老李的眼神很复杂,很浑浊,噙满了泪水;年轻的医生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些什么,至于到底多了些什么,没人能说得清楚,只是他的眼眸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明亮。
又过了约莫十几分钟,手术室里再没有一丁点动静,老李的妻子也不再发出一点呻吟声。这让他略微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又朝着那扇冰冷的大门看了一眼,似乎想透过那扇门看到手术室里的情形,看清楚妻子的状态,看清楚即将出生的孩子的模样。
“吱呀”一声,手术室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了,门板和门框之间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声音,似乎是一头正在磨牙的兽,听起来格外瘆人。
“大夫,生了吗?男娃女娃?”老李一脸欣喜地凑到主刀医生面前,时不时地还越过他的身子,朝着手术室里瞥两眼。
“你媳妇儿这个情况有些特殊,快四十岁的人了,生娃的危险性比较大,再加上这一路的颠簸……大人和娃只能保住一个……”主刀医生有些为难,说话有些含糊其词。
其实他心里清楚,如果提早准备剖宫产,在那个年轻医生第一次提醒他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准备,大人和孩子应该是都可以平安无事的。可是那个时候,他看出了老李的焦急,他想趁着老李六神无主、内心焦躁的时候,索要些“意思”,可也正因为他的耽搁,为了那点“意思”,才使得此刻他说起话来显得不好意思。
此刻,他心里也全然没了底气,如果眼前这个一贫如洗的穷酸男人硬咬着他不放,或者大人和孩子他都要保,着实会让他为难。这件事情如果闹大了,可能他在卫生院的铁饭碗就再也拿不住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老李竟然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给了他答复:“保娃,保娃……”刚刚赶到卫生院的春霞站在父亲身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也没有人去关心她的情绪。可是父亲的声音却一次次地灌进她的耳朵里,响彻在脑海中。她虽然只有10岁,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文化程度,可是也比其他同龄人早熟,这也意味着在她幼小的内心深处,要过早承受失去母亲的痛苦。
春霞没有出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或者她说出来了,又能改变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的背影,静静地看着医生脸上的焦虑慢慢转变成窃喜,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她脸颊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让他签字!”主刀医生朝着年轻的医生使了个眼色,说道。
这个叫王清泉的年轻医生的内心开始了挣扎,所有的信念在这一刻正在被慢慢动摇。他被分配到这家卫生院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所接到的病历都是诸如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他只要按照主任医师开的方子,带病人去窗口缴费和拿药就可以了。
在这期间,王清泉也曾质疑过主任开的方子,他也问过主任,所开的西药中只有一样是对症的,其他的大多是消炎药。有时候几种药物混合在一起吃,反而会使药效大打折扣。
每次病人离开前,主任都会说同样一句话:“我先给你开点药,你吃完药,要是没好再来。”可是这句话让年轻的王清泉心中压抑着愤懑,他立志要成为镇上卫生院里最好的医生,为家乡父老造福,为百姓治病。可是他的信念却在慢慢动摇,主任起初面他的疑问,总是说:“年轻人,很多东西并不是你在学校里就能学到的,各种病历都要经过成百上千次的临床验证,才能对症下药。”可是到了后来,当这个年轻的实习医生拿着主任所开的两张单子来质问他时,他却说:“卫生院每年分配下来那么多消炎药,那都是有任务量的。反正消炎药又吃不出毛病,你一次就把病都治好,那卫生院每个月的业绩不达标,谁给你发工资?”王清泉总是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他要熬下去,熬资历,熬到自己成为主任医师,熬到他有资格独立接手病患,独立进行手术的时候,他就可以为小镇的百姓造福了。
他把签字确认的单子递到老李面前,对他说道:“在这里签字!”王清泉明白,这不光是一张确认单,更是一张催命符。只要眼前这个老实忠厚的篾匠在这张纸上签了字,也就意味着宣判了躺在手术台上的孕妇——眼前这个篾匠的妻子——死刑。
王清泉看着篾匠那双如枯树皮般的双手,一时之间又有些不忍。可是他改变不了什么,人微言轻,再耽搁下去,可能就是一尸两命。
老李眼中噙满了泪水,可是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只要在这张确认单上签了字,就可以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回家,就可以延续老李家的香火。
4可是他怔怔地拿着那张单子,却突然发现,他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笔尖在纸上渗透出一颗巨大的墨点,洇成了一片,他有些尴尬,又有些焦虑。
老李抬头问了一句:“我按个手印行不?”“行,只要你同意了就行,你同意了,我就能进去做手术,再拖下去,怕是两个都保不住了!”主任医师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说道。
老李没有再迟疑,将漆黑的手指头塞进了嘴里,眼睛挤成了一条线,使劲咬破了手指,一颗鲜艳的血豆子从指尖上渗了出来。他把带着血的手指狠狠地按在了那张确认单上,又左右碾了碾,让手印看起来稍微显得清晰些。然后才抬起手来,把单子放在嘴边吹了吹,递给了王清泉。
看见老李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主任医师悬着的心才算是完全放了下来。可与此同时,年轻的王清泉那副热心肠也慢慢冷了下来。
主任医师和王清泉第三次关上了手术室的大门,所有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不同的目的。老李心中急切地希望能看见刚出世的儿子,为老李家传宗接代;主任医师希望可以顺利地完成这场手术,没人知道他和老李在角落里说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更没有人知道,因为他的耽搁和掩饰,最后用一张确认单宣判了刘氏的死刑。
王清泉的内心无比煎熬和挣扎,他在内心深处问自己,我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恶心的人,变成那样操着手术刀的屠夫?春霞的心情更是复杂,她不懂父亲为何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只保弟弟而舍弃了母亲;她更不懂父亲为什么那么急切地希望母亲生的是个儿子。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婴儿啼哭,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主任医师率先走出了手术室,紧接着王清泉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走了出来,最后边则是几名护士,以及被推出手术室的早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老李的妻子,刘氏。
“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主任医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着冲老李说道。
老李接过婴儿,慢慢扯开包裹在他身上的毯子,确认是个男婴,声音有些颤抖地笑着说:“带把儿的,是个带把儿的,老李家后继有人了!”而与此同时,春霞却疯了一般地扑向了早已死去的母亲,豆大的泪珠子扑簌簌地掉下来,落在母亲的眼窝子里,顺着眼角划过脸颊,滴落在被子里。
“妈……妈,你起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春霞啊,妈……”春霞止不住地哽咽着,使劲摇晃着母亲的身体,想把她叫醒。她没有经历过死亡,没有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是她知道,以后母亲就不会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了。就像每年除夕夜,去给爷爷奶奶上坟一般,母亲会和他们一样被埋进黄土里,和泥土融为一体,最后只剩下一座长满荒草的土堆。
“春霞,你妈累了,让她睡会儿!”老李安慰着春霞,不由得看了一眼妻子的尸体,仅仅只看了一眼,却又将头偏向了一旁。他把脸埋进怀里婴儿的襁褓里,忍不住呜咽起来,似乎是因为他的力气太大,怀里的婴儿吃疼,也跟着哭了起来,嘹亮的声音在冰冷的走廊里回荡着。
回去的路显得那么难走,月光明亮而又显得凄冷,亮得如同整座村子都裹上了白绫。春霞抱着弟弟依偎在板车上,依偎在母亲的尸体上。晚间的山风赛过刀子,刮得人脸生疼。老李牵着骡子走在最前头,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他还来不及把整件事情捋顺了,只是满怀着心事朝着家的方向走。
在离村子还有一道山洼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看着村子的方向,看着还有几处依旧亮着烛火的窗户,他隐约闪过那么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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