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2月、1965年1月间。西安。
人人自危的时刻,胡耀邦果断做出“三个暂停、六个不查”的决定;生产一片凋敝,他提出全力以赴把生产搞上去。他要还陕西一个清明的政治,大有挽狂澜于既倒的气概。他大异于人的讲话和踔厉风发的举措,犹如声声春雷,震响三秦大地。
1965年2月6日、7日。宁陕。
在秦岭深处,目睹“大跃进”时期遗留下来的一排房子闲置着不让人住,群众却住在不远处的草房甚至岩洞里,胡耀邦说:“世界上竟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7日早上,胡耀邦从县公安局局长的眼皮下“失踪”了,他遛到东河河边去私访。一位农村妇女用布半露半盖着卖菜,见了胡耀邦避躲不及。那妇女怕被发现,晚上要在生产队挨批斗。胡耀邦给这位妇女壮胆:“不要怕,你就说省上胡耀邦让卖的。”又对一位背柴进城来的老人说:“共产党允许农民进城卖柴。”
1965年2月7日。石泉。
“你们‘左’,我有点儿右,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犯错误的人,只要承认错误,要给出路。宽中有严,严中有宽。”在石泉,有人不同意他对干部的处理意见,胡耀邦这样说。
了解到石泉乡党委书记平均月工资三四十块钱时,胡耀邦显然有点激动了:“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未必党委书记30块钱也万岁。”
1965年2月8日。汉阴。
“我们人为什么要长两个耳朵?长两个耳朵就是要兼听,听两方面的意见。”
“今天发表意见的只有八九个人,讨论得不仔细。下去以后,你们自己讨论,不要马上投我的票。”
“从今年开始,不要着急,不要喊口号,不要说苦干三天改变面貌,苦干一冬改变面貌,这些都不行,不要重复过去的教训。要一步一个脚印,要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地干!”
“我再活十年可以看你们出成绩,看你们怎样领导汉阴19万人民在经济上翻身。翻不了,什么名字都是可以起的:吃干饭的。”
“讨论政治问题,就是讨论为人民服务问题。政治问题要争论,争论就要争论为人民服务,多做些工作。”
胡耀邦到城关镇西北村柑橘园场去参加劳动。苏大娘围着他的小轿车看稀奇。他请大娘坐进车,让司机拉着在公路上兜了一回风。
1965年2月8日。汉江上。
当了解到汉江梯级开发已有规划时,胡耀邦说:“真的开发了,安康就富了。”
当听到汇报全区公路情况的同志没到过西万公路的另一端万源时,胡耀邦有些愠怒了:“你们这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呀。……公路部门的同志有机会要去那里了解了解情况。”
“你那个水库能容纳多少立方水?你知道一亩稻田从插秧到收稻谷要消耗多少立方水?你那个水轮泵的扬程多高,半径有多大?”那干部却回答不上来。“一亩田从种到收要耗水666方。你说的那个水库容量,我计算了一下,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不停机地抽水也不够两万亩田的用水量。当领导的要研究问题,要学科学知识,不然就会让有的人把你蒙了,你办的工程就成了劳民伤财的工程。”
1965年2月8日。旬阳。
面对不按经济规律办事,限制农民把土特产销向湖北的事,胡耀邦发了少见的脾气:“这是蠢!死官僚!反党中央!……中央讲商业渠道,我们有的同志却反对中央讲的商业渠道。自己封锁,自己祸国殃民。搞社会主义连方向都不明确了。不想到国家,做官当老爷,哪里做事这么荒唐!”发脾气的事,后来成为胡耀邦的一条罪状。
几件没有任何关联的师生恋被传为有组织、有预谋的青年教师流氓案。对此,胡耀邦说:“我们自己文化不行,外地来了人,我们又不注意,发生了问题,我们又要抓人。这个问题,要做进一步研究。你们这个地方为什么有文化的人少?老师,我看没有多少权。我这是说公道话,因此,你们要对这项工作更加谨慎。”
1965年2月9日、10日。白河。
胡耀邦来到会场,看到会场设有主席台,他立即要求撤掉,桌子围成圆形,以拉近同与会人员的距离。
听说胡耀邦来了,前来参加会议的人不少。后面的人看不到讲话人的身影,纷纷站在凳子上瞭望。胡耀邦见势,一跃而上站到自己坐的木凳上讲话,满足了后排同志们要看看讲话人的愿望。
“我们有些同志只看到眼前的三尺布证、二十五斤半粮,要回去搞单干。我们共产党人至少要远看五年、十年,我们不能只看到眼前,要向前看。”
面对前来找他反映情况的妇女,他当下掏出一盒纸烟,倒出几支烟,拆开烟盒,拿起笔写了两行字。那位妇女拿着这张巴掌大的纸找到公社书记,解决了口粮供应和户口问题。
1965年2月11日。平利。
去城外一个大队了解生产情况,胡耀邦对耕牛询问得特别详细:“能耙田犁地的有多少?老弱病残的有多少?”陪同的人不便介绍胡耀邦的身份。农民说:“这人恐怕是个贩牛的吧?”
去会场做报告,随行的一位秘书夹着胡耀邦的大衣先入会场,人们使劲鼓掌,以为是书记来了。那人越摆手让停住,大家越是鼓掌不休,以为是胡耀邦谦虚。直到县委书记陪着胡耀邦进场,做了介绍,大家才又一次热烈地鼓起掌来。
“黄河、长江,还有你们这里的汉江,都是往东流的,河水都往前看。河水打一次转转就往前进了,你们老是打一圈五八年,再打一个转转还是五八年。……历史是前进的,事物是发展的,要立足现在,面向将来,经常向前看。”
1965年2月12日。安康。
他让生产搞得好的基层干部上台讲话,说“他们其实比我们这些人更有发言权”。
“顿顿吃红苕馒头,那个东西才不好吃哟。开始吃那么一顿、两顿,还甜甜的,越吃越不是味道了。队上的青年团支书问我,好吃不好吃?我说不好吃。还吃了两顿榆树叶子,那个东西也不好吃哟。”
“生产搞不好,叫什么大好形势;生产搞不好,叫什么为人民服务!天大的事情,就是把生产搞好,这是前提、根本嘛。根本就是生产上升,其他都要为这个根本服务。”
“困难时期不要卡死。困难,卡死;卡死,困难。越卡越困难,越困难越卡死,这叫恶性循环!为什么要卡呢?放开嘛!放开,就是在自由市场上收税嘛,打击那些真正的投机倒把,主要还是为了互通有无,发展经济。农民的互通有无,什么时候都得有。”
“同志们,二十五斤半怎么够吃啊!你允许少量红苕上市,不就对了嘛。所以,我讲,在灾荒下我们要把经济搞活一点儿,卡得太死,对人民不利,对生产不利。”
大型现代汉剧《梅刀新传》,演出将近两个小时,胡耀邦一直聚精会神地观看着。剧作者党永庵局促地坐在胡耀邦的身旁,听着他伴随剧情发展而不时发出的或爽朗或低浅的笑声。当然,胡耀邦有时也陷入一种不易觉察的深思之中。党永庵多想得到他哪怕一句对剧本的评价,但他始终愉快地看戏,没有发表观感。
1965年2月13日。安康。
他向台下一看,见不少干部掏出钢笔、笔记本,一副记录他讲话的架势。这在不少领导干部看来是求之不得的情景。而他却发话了:“不要记,又听又记的,不嫌麻烦。”台下的干部感到不适应了。这胡书记和别的领导干部的风格确实不一样。
“汉剧《梅刀新传》有些地方不太适合。头两句就是投机倒把,香油一斤半。农民种自留地,多余的吃不了,有的要换生活资料、生产资料,卖了香油买弯刀。一斤半香油不能叫投机倒把。”
“所有把生产搞得好的公社干部、大队干部都是好干部。生产搞不好,你叫什么好干部啊?哪里有这个道理!叫‘好干部,赖生产’,‘孬生产,好干部’,哪有这个道理?!我不相信这一条!”
一方面免去了安康地区的棉花征购任务,一方面又鼓励安康农民多种棉花,为农民种棉花找出路、算细账。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怀!
免去安康地区的棉花征购任务,后来成为他的一条罪状。
“在省上、中央,我不能充老资格。到了安康,我有两个可以充老:第一,是老革命,先后搞了35年。在座的搞35年的寥寥无几,鄙人就算一个。第二,五十大寿。有胃病、有痔疮,牙齿掉了五个。成绩不大,身体不好,悲观不悲观?可我还想搞三个五年计划。三五一十五,那时我才65岁;要搞四个五年计划就是70岁。人活七十古来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那时我就呜呼哀哉,重新参加地下党了。”
1965年2月14日。安康。石泉。
公元1965年2月14日,这一天注定成为胡耀邦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安康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日子,被后来的人们不断提起的一个重要日子。这天凌晨,胡耀邦在安康草成并发出《电话通讯》。《电话通讯》的核心是“放宽政策,搞活经济”。它是继1月22日在省委工作会议上提出的第一个治陕施政纲领“解放思想、解放人”后的又一个施政纲领。
《电话通讯》发出才三天,胡耀邦便受到西北局领导人的责难。说它否定一期社教成绩,说可能引起翻案风……胡耀邦自此陷入无穷无尽的批斗之中。《电话通讯》成为胡耀邦“文革”前走向低谷的导火索。
现在看来,《电话通讯》是一份真正的马列主义文献。我国新时期全面改革的许多观点和提法,已在其中露出端倪。
1965年3月7日晚。西安人民大厦。
是晚,胡耀邦在西安人民大厦看望安康籍的岚皋知青王建元,鼓励他谦虚谨慎,好好干。知他患有关节炎,拨给1000元专款治疗。
西北局抓住《电话通讯》不放,“批胡”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大有置胡耀邦于死地而后快的阵势。西北局、陕西省委一共召开了13次批判胡耀邦的会议。胡耀邦在会上检讨了6次都未过关。批判会上,罗列胡耀邦的错误有四五条之多,要把胡耀邦朝“右倾路线”上推。
胡耀邦对速记员郭步越交心:“这是万万不能承认的,我虽然个子小,体重轻,但骨头还是硬的。”
1965年9月。安康。
遵照西北局、陕西省委的指示,1965年9月,安康开始对胡耀邦进行专题批判。
“走路、吃饭,都不要议论”,“单单片片要注意自行销毁”。透过这文字不多的“会议保密制度”,可以想见当时的政治气氛和如临大敌的场景。
历史的烟云已经散尽,今天我们可以通过档案材料洞若观火地看看昔日批判的残酷,或做一番长吁短叹,或一览有些人看风使舵的劣根性、落井下石的“本领”、黑白颠倒的手段,亦可看出不少智者的斗争技巧、浊世中的人性光辉。
当批斗会转入肃清“习仲勋反党集团”“罪恶影响”的时候,有人提出胡耀邦和赵守一是两个坏人勾结在一起,是“高、彭、习反党集团”的人。当时的安康地委书记韦明海站出来说:“不能把‘高、彭、习’的问题和胡耀邦同志的错误扯在一起,这是很不妥当的,是性质不同的两个问题,不能混为一谈。”正是由于韦明海的发言,一锤定音,才没有把胡耀邦推向“高、彭、习反党集团”行列。
1985年3月。北京。
安康籍的新华社记者万武义,写出了《被干部们遗忘的穷困角落——陕西汉阴县太平村见闻》等关于安康地区的四个调查材料,发表于新华社内参。
胡耀邦在1985年3月24日阅后批示:“安康地区的问题,省委应切实摸清情况和提出主张。”
习仲勋于3月26日批示:“据知,陕南不止这一个‘穷困角落’,希望派人下去好好摸一下,力争今年内改变这种情况。”
1985年10月。商洛。
1985年10月,胡耀邦从河南伏牛山一直调研到陕西商洛,离安康一步之遥,却没有跨入安康。他向曾两度到安康采访的新华社副社长郭超人了解安康情况,心系安康人民。
1989年4月。安康。
这位思想情感如同清澈的泉水般纯净透亮,对什么事情的爱与憎、对什么问题的是与非,都有着鲜明的态度而毫不含糊的人,遽然辞世了。这在安康人民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悲痛。查彩岭哭了三天,说:“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样走了!”
人们在《安康日报》上发表了大量文章,赞颂胡耀邦安康之行解民倒悬的事,称赞他是真正的共产党人。
附录
在中南海会见胡德平
郭步越采访记
本书主要采访对象和提供线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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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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