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过湘西的河流

代  序

二〇一六年，我以二十七年军龄从军队转业。在等待安置期间，我着手翻阅从学生时代至今，跨度几十年的旧日手稿。有诗歌、散文，或介于二者之间的散文诗，也有几个中短篇小说雏形。初略翻阅的那几天，我感受到发自内心不由自主的震颤。这份感触来源于那些手稿带给我的关于人生旅途中的记忆与感动。二十余年来，因为工作繁忙，我无暇顾及这些束之高阁的手稿，它们有的是一个片段的记叙，有的就是某时某地一个情绪的影子，但串联起来，即是一个普通湘西人在湘西几十年的人生脉络。于是，我决定从中选择一些篇目进行整理，集中起来便有了这本散文集，或者说非虚构作品集。

是的，这是一个平凡的湘西人在湘西几十年不间断而又不刻意的叙述。这些篇目里，大部分写的是湘西本地或身边的人和事，少数叙述域外物事为主的篇章，每时每刻都紧贴着一脉湘西人的思绪，勃动着一副湘西人的情怀。二十余年昂扬的军旅生涯，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似乎缺少惯常与湘西文脉深入契合的机缘或纽带；作为一个湘西人，又似乎从本性上不期然疏远了湘西的文脉之道。但恰好是这种并非有意而为的疏离，却让我透过军营这个独特的窗口，二十余年从内心默默地守候、注目湘西物事。火热的军营不仅有铿锵的气质、豪迈的激情，也有家国意气、儿女情长。就好比诗歌，不仅有豪情万丈，也有温情软语，同样与军营的气质相辅相成。

诗人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从出生至今，四十余载时光，我肆意地从湘西的土地吸纳生命的涵养，放纵自己的思想在这片土地的温床里滋长蔓延，并放任自己以一个纯粹湘西苗族后生的身份，尽情攫取湘西儿女与这片土地相依相恋的自豪与收获。在《怀恋仁农内》的结尾，有这么一段话：“这些年名山大川到的实在不少，每一处仿佛都有独特的气象，若论内涵又都仿佛不及仁农内。仁农内太过于细致精密，我熟悉它就像自己的身体，每一处都有迹可循，于是每一处又都有情节有故事。我甚至武断地认为，若老家没有一座山，那实在是一件极为遗憾的事情。当然也可以有湖泊，有江河。我还是固执己见地断定，山是一切的源头，包括江湖之源。金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长年累月行走江湖之间，偶尔，特别地怀恋仁农内……”这一段话写的既是对老家一座山的依恋，也是对湘西的依恋。选辑的许多篇目都在有意无意间流淌和传递这份不绝如缕的情感。

崇尚自然在我的思想中具有根深蒂固的位置。湘西山水人文如此之美，或许仅仅作为一种喜爱与自然流露，文章采用自己熟悉的方式。首先是诗化的语言与诗歌的意象普遍运用。这得益于年少时与诗歌的亲近。无疑，诗的语言和意象更容易潜入思想，深入灵魂，使表达的内容在张力上更趋于伸展自如。有几个篇目在文体形式上更趋向散文诗，这主要是早期作品，我也选择几个篇目作为代表。如《古苗河之梦》，基本上可以直接归为散文诗，都是些二 三十年前的文字，属于年轻时代的思绪。从少年到中年，那些篇目落笔时的感觉已经很难追索，所以改动也少。而像《卓然的湖泊》等部分篇目虽有简单的情节，但具体表达的思想同样比较抽象与婉约。其次借鉴小说的结构，使情节跳跃鲜活。身处和平年代，即便长期在军营工作，绝大多数的军人都无缘那种千军万马万里疆场的雄浑豪迈，尤其现代意义上的军营。但长期的军营生活对一个人性情的淬炼却显而易见，对为文的影响表现为情节的起伏跌宕。于是，有些篇目中借鉴了小说的结构，如《我们的高原》等，这些篇幅相对比较长，长的甚至超过万字，如果平铺直叙，显然难以进行。三是内容选择具有广泛性，又充分兼顾到广泛意义的自然与人文情怀。有的涉及湘西风俗民情、历史文化，还有的浅涉军营生活。既有对历史的追索，也有对现实的拷问。当然，这些内容基本上穿插相融，是文章不同因子的有机组合，并没有人为地进行剥离或孤立起来。在《施其美》等篇目中，我用比较大的篇幅融入历史文化，不仅表达我对苗族历史文化的粗陋认识，同时也烘托人物生活的场景与背景。

我并不是一位惯常意义上的为文之人，没有这种向往，也深知自己底蕴浅薄。相反，我甚至潜意识里抗拒自己成为这样的一个人。我在《青春的记忆》中有一句话：“我非常明确地拒绝在我年轻的时候沉浸于当一只啼泣的夜莺。”说的就是这层意思。所以，本书所有文章只是工作的间隙随性写的，如此简单。这反倒避免过度沾染市侩气息，给自己保留一方疏朗有致的空间。当然，作为一名湘西人，一名有着二十七年军龄的转业军官，我心中也根植深厚的家国情怀与民族情结，刻印着湘西人悲天悯人、崇尚自然的天然本色，这些无法磨灭的印迹，亦自然而然地流淌于本书的字里行间。

本书存在许多不足，留下许多遗憾。由于阅历与经历局限，涉及湘西文化时，深度总体不够，有轻描淡写浮光掠影之嫌，而对湘西某些本土特色的风俗文化，有意进行淡化处理，经常欲言又止，欲雨还晴，语言上过于严肃，削弱文章的表现力。特别是作为一名军人，或者普通公务员，对待工作与生活细节的描述都不可恣意妄言，对文章的艺术性、文学性，有意无意间形成一道栅栏。同时，由于诸多篇目涉及真人真事，为避免给当事人带来困扰，我对人物姓名均作了变动，个别的篇目里对相关事情的某个情节进行过善意的改动，而情节变动直接影响原有的效果。所以名为散文集，实际上严格来说，有的篇目只能算非虚构作品。因为文章集中于近期整理，为使内容趋于丰润，增加个别后期发生的事情，但完成日期并没有更改，可能在时间层次上会产生违和感。

河流很近也很远。它在每个人心中蜿蜒，也流落人世间。江湖存在于古代，侠肝义胆，仗剑天涯；也存在于现世，车水马龙，市井阡陌。人生起伏，犹如河流跌宕。湘西的河流，是流经湘西的一条河，也是流经湘西的大小河流。是河流，也是湘西的土地，更是这片土地所承载的植物万象、风土民情。它是与湘西相濡以沫的一个段落，也是与湘西荣辱与共的人生体验。它是偶然，也是必然。

蹚过湘西的河流，携带湘西的特性与风流，如承载河流的土地一般，水乳交融。远涉你的河流，终将与你共拥江湖世态，人世荣辱。“凡是过往，皆为序章。”湘西如此深刻地根植于骨髓，蹚过不仅路远道长，而且深入心扉。这是一场舒适的人生探讨，也是一场与湘西大地坦诚的时空对话。所写又多是凡人凡事，平淡而恬静。

无论蹚过湘西的哪一条河流，哪一个角落，得以远涉你的土地，从你的江湖路过，就是美的人生。

是为序。

写于2019年8月

散文集《蹚过湘西的河流》，共收录作品60余篇，约15万字。这是一个平凡的湘西人在湘西几十年不间断又不刻意的叙述。这些篇目里，大部分写的是湘西本地或身边的人和事，作品无时无刻不紧贴一脉湘西人的思绪，勃动一颗湘西人的情怀。写法上，作者充分运用诗化的语言与诗歌的臆象。内容选择上，既有广泛性，又充分兼顾到广泛意义的自然与人文情怀。有的涉及湘西风俗民情、历史文化，还有涉及军营生活的展现。既有对历史的追索，也有对现实的拷问。

吴军辉，1970年7月生，湘西州花垣县人，苗族，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1989年入伍，历任花垣人武部政工科长、吉首军分区政治部组织干部办公室负责人，2011年4月任吉首市委常委、吉首市人武部政治委员。2016年转业，现任湘西州林业局党组成员、副局长，出版《无悔的攀援》等作品30多万字。

寻找瓦尔登湖  

寨子的精神

峒河绿道烟雨稠

森林与鸟  

青春的记忆  

人到中年

施其美

我们的高原

怀恋仁农内

道的追索

胭脂沟

镜泊湖洗澡

李白与天门山

桃叶渡

统万之城

卓然的湖泊

鸟儿飞

木匠的爱情

婚礼进行曲

惊魂游戏

那一场伫结之情

午后的呼唤

眼镜丢了

寻找大表哥

西藏之静

哭泣的铃声

古苗河之梦

惑巴与娅琅的对话

一个人的城市

散文集《蹚过湘西的河流》，共收录作品60余篇，约15万字。这是一个平凡的湘西人在湘西几十年不间断又不刻意的叙述。这些篇目里，大部分写的是湘西本地或身边的人和事，作品无时无刻不紧贴一脉湘西人的思绪，勃动一颗湘西人的情怀。写法上，作者充分运用诗化的语言与诗歌的臆象。内容选择上，既有广泛性，又充分兼顾到广泛意义的自然与人文情怀。有的涉及湘西风俗民情、历史文化，还有涉及军营生活的展现。既有对历史的追索，也有对现实的拷问。

吴军辉，1970年7月生，湘西州花垣县人，苗族，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1989年入伍，历任花垣人武部政工科长、吉首军分区政治部组织干部办公室负责人，2011年4月任吉首市委常委、吉首市人武部政治委员。2016年转业，现任湘西州林业局党组成员、副局长，出版《无悔的攀援》等作品30多万字。

寻找瓦尔登湖

湘西在悉力打造“神秘湘西”核心品牌。湘西文联主办的文学期刊与之贴近，刊名《神地》。湘西从来不缺文人墨客，《神地》是湘西文学大本营，许多作者像星辰冉冉升起，由此走出湘西，走出湖南。年少时懵懂，总感觉“神地”之名出格怪异。二十多年后方能品赏出其间之妙境。一个“神”字，高贵而神圣，既概括湘西地域神巫文化特性，又赋予文学神秘的秉性。神地还是一种向往的高程，期望作者们都能到达神奇的境界，在神秘之地起舞翩跹，忘我舒展。

随着时间推移，阅历增多，我对生活的这块土地产生深深的膜拜。行走在湘西大地，入眼便让人怦然心动。放眼阔望，赋予一定的社会物质条件，入眼之处都够得上5A级景区品质。目前湘西正在全面建设生态文化保护区，致力于创建国内外知名生态文化公园。我想凭任湘西的禀赋，当以一万五千平方公里的载体，申报世界自然和文化双重遗产。

由于工作关系，对湘西的地形地貌多有了解。加上对山川景物的特殊喜好，不少地方自己都慕名涉足。奇峰竞秀，万涓涌流，每一次到基层，都是一路风景一路歌。到吉首工作后，便发现吉首境内峡谷纵横，或壮美雄奇，或玲珑秀逸。正是万千风情，处处锦绣。

任何一处地方能成为风景，都有其内涵所在。看懂风景的人，对景物常看常新。对于人生而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景，状态突兀也并非风景的极致。除却凤凰古城已然蜚声中外，湘西极致的景观在哪里呢？我不止一次追问自己，并与身边的同事和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每一次总有不同答案。那是因为每一次的心境并非一致，内心对于景致的吸纳和认同就不一样。或许是那样能全面代表湘西特色的全能型景观尚等待横空出世。

眼下，我就在寻觅湘西的瓦尔登湖。在我还没能通读《瓦尔登湖》的时候，瓦尔登湖就一直幽居在我心里。没能通读，那是因为这本书没有一定的社会阅历，没有品味过人生沧桑跌宕，没有一定的思维层次，很难读懂，或者根本读不下去。身陷凡世之中，往往尘埃飘扬，惯于随波逐流，对生活尚且自顾不暇，更妄言返璞归真，自是没能安身静心，读不通也是自然。就像波士顿郊外康科德小镇的瓦尔登湖，时而平静如镜，时而翻波摇浪，躲藏在二千八百余英亩橡树与松树为主所组成的森林襁褓之中。瓦尔登湖并不大，用一个小时便足够沿湖畔小径走上一圈。湖的美在于与四周景物的无缝契合，若神的指引般流落风尘，恰似收纳并照耀自然美景的一面明镜。瓦尔登湖是一个世纪以来避世隐居与超验主义的地标，成为人们向往简单生活的圣地。但除却亨利·戴维·梭罗，又有几人真正穿透过湖深邃的思绪？

湘西土地广袤，人烟稀少。加上武陵逶迤，山峦叠韵，河谷穿梭，许多地方实际上仍然是一片懵懂未开的处女地。就是一些散落的民居，也处于一种半原始的生活状态，极少对自然形态形成大的冲击破坏。毫无疑问，湘西是生存瓦尔登湖的地方。它的地理环境，它的人文背景，正是酝酿并蓄积瓦尔登湖的所在。

按照形态来说，瓦尔登湖不管它的名字缘何而来，它都首先是一座湖泊。而基于湘西这片土地的质地，湖泊出现，必然就是一处绝世风景。何尝不是呢？

处在酉水下游的栖凤湖，当为湘西湖泊的一个典范。栖凤湖缘于凤滩大坝的修筑，在古丈、永顺、沅陵毗邻之地，河湖相融，形成一座二百三十八平方公里的湖泊。湖面岛屿点缀，岛上林木葱茏，岸线犹如匠工，曲折幽远，深入浅出。两岸山势巍峨，起伏有致，小溪、高望界、借母溪三大著名自然保护区曲绕相连，连绵近千平方公里，为国内所罕见。珍禽野兽，奇花异木，人迹少至。三大保护地把栖凤湖优雅地圈在中心，犹如它们共有的心脏，而穿越其中的酉水便是吐纳生命之液的血脉。永顺境内的小溪自然保护区，是价值极高的动植物资源宝库，为世界罕见、中国独有、中南十三省幸存免遭第四纪冰川侵袭的低海拔常绿阔叶原始次生林。一条河，一座湖，三大自然保护区，外加老司城世界文化遗产地，红石林、芙蓉镇数处世界地质公园片区，猛洞河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及多处自然公园，天赋异禀，完全可以支撑起一座无与伦比的国家公园。栖凤湖的品质毫不亚于千岛湖，根植于深厚的人文风情，依附于神秘的武陵圣境，却少了喧嚣与浮躁。那份迷离宁静，自若淡定，莫不是参透人世，把臂入林，筑舍湖畔，遁形归隐的绝佳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