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织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2022年卷）

序

张　炜

高原出大诗人。我心仪的一些大诗人，就生活或成长在那里。他们立于高处，视野开阔，离天更近，易得天外之思，取象大，心气高。这种心灵和精神的格局、造化和蓄养，与自然地理息息相关。人由天地山水滋生，诗也一样。

内地，东部海岸一带也有大诗人，那同样是大自然的馈赠。诗人总要努力破除心障，挣脱各种世俗的局限和纠缠，解除束缚，然后跃上不可思议的高度。在这之前，写出的多是一些婉约情感或社会之诗，一些诗林投影之作。它们分别可以娴熟欣悦以至铿锵，但不会有通灵之力。诗之难为，不必饶舌。所有为文学者企望至高的那个部分，即迈入诗门而后自由吟哦，放飞灵魂于凌空高阔，是至难的。当然，简明直切的名利客从来没有这些顾虑，诗于他们直接就是怪域魔音。

有云好像天生的诗人，纯洁真挚豪情深切酣畅挥洒样样皆备。他启步甚早，歌吟无数，题材宽广，纵横奔驰，放任无碍。他的诗句可寻自我对应的心影，设定情物幽思的行迹，让高处的“我”引为知音。

何以为诗，难以言说。诗相百端，不一而足，个体有别，自掌奇葩。诗人总是苦久打磨以求丰圆，而后独立。我们不能说深情款款者不为大章，而粗猛豪放者才是大吕。长江之宽，小河之曲，固有不同韵致风采，两不相较，各领风骚。然而凡美妙至一种深度与异境，非常理常人所能捕获者，都是弥足珍贵的。就此而言，有云之诗不可复制，难以模仿，确为无可限量的西部歌手，是生气勃勃的抵角之牛，是发力于青壮之年的悍性倔作。

古今来诗河星汉，美章写尽。经营卓越，日常神思，随意聊记，每一种品类皆有佳作流传下来。我观有云，本集中既有用心企划的创作，也有平时记录的短制，有伴行于生活的小品。它们的优异在于全部言之有物，真情独见，不同凡俗。就此，不可言说的诗力辐射出来，叩击或触动心弦。

我们知道，自古至今，诗人产量的诗行往往具有日记属性，即以之记录所见所感，临场发挥或事后追忆，感慨无尽，留下一沓沓生活的存根簿。它们繁多斑驳，足够丰赡。强烈的个人性甚至迷离妄言，是诗日记与散文笔录的区别。意绪飘游，过时不候，到站下车，此为诗笔，也只有诗人自己才能在日后翻阅中联想和连缀。这样的诗作，常常为一些大诗人所为。

只有本质上的诗人，才会有许多大放异彩的诗日记。有云这部诗集中，此类占据很大篇幅，且每有精湛之作。精神的游走天外，异思的偶闪不羁，与记事混于一掺于内，是产生妙悟奇想的机缘。

这些诗句与刻意构划尚有区别。这里不是周备与否和形制之别，而是神采与气质之别。重事重时或重意重情，费解晦涩或隽永纯正，二者交替出现，不分伯仲。长诗少见，短章居多，却未有堆积零碎感。一般诗人以“创作丰富而自乐”的情形，被有云以优秀诗人的矜持和庄敬，悉数回避。这需要个体的才情与卓异。有灵思而不轻掷，有野心而不放纵，始终保持一种收敛的张力。不然，华美既不经久，锐气也很快羸弱。这些，在他这里都得到了深刻的领悟与恪守。

给人另一印象的，还有诗人对话之广泛、神交之宽远。古今中外，凡卓越的歌者，他多能心领神会，与之遥唱一二。这说明他的视野开阔精纯，善言自尊，不轻浮不追风，多以神遇而不以目仰。

自由诗的路径蜿蜒至今，已令诗人们颇费心思。从本集中的句式，以及师从，同样透出诸多消息。一些句子有古律风，另一些则有译韵。他并未简单跟从现代东方的急切趣味，没有脱亚入欧的响应，没有立于十字路口的久久彷徨。更多的，还是在高原厉风中迎面放歌，用粗音大喉，体现出某种西北的生猛。我们期待诗人硬踩一条路径，自行而去，不求一时之圆熟修葺，追赶自我生命真相，以心求字，以志布文，始终保持少见的率性和生力。

的确，我们不缺事事追时逐新之宠儿，唯缺倔强深情之独创。有云的高原之诗音调既定，豪唱也就大有可期。

我生于东部，故向往西部。那是一片片高耸僻冷之地，异人多存。其实网络时代到处炽热，彼地早已不是概念之土。但我仍十分羡慕那里的风气，这不单单是地理特质，而是美学意义。那种不可企及的清冽果敢的气概，让我多有猜想。

我们或者希望这些诗行中出现更多滑润和曼妙，其实是多余的。除了鱼与熊掌之虑，还有其他。真正的茁壮，时代的强旺，才是不可替代的美。

那何谓诗中的盐呢

我想

那春雪一样暗自涌动的情感

那星空一样遥深无尽的思想

那石破天惊、出神入化的想象力

那如创世命名万物之时，雷霆万钧的语言风暴

可能就是诗中的盐

（《盐》）

亲爱的

我们多么幸运

举首之劳

就能看见这么多的星星缀满天穹

（《星星》）

这些诗句都是力与思与神并存的。概念的力量激活之后，大词自行破碎了。他想在重新感受中组合与再造。他是成功的。如果离这些概念再遥远一些、绕行一些，又会怎样？那或太过偏僻？作为一个不自觉中呼应中原的歌者，他的声音激越粗豪，这正是其感人之处。

东部沿海如我生长之地，多水多雾多湿，所以更愿寻觅干爽豪迈之歌。我愿有一种声音能够刺破雾霭，如光箭投射万里。

有云在那片奇珍的土地上守望、记录、舒展，给厌烦的靡靡之音和熟悉的哼唧送来一掌。所拍处尘土飞扬，遮面呛鼻。

愿他的力量再大些，再无畏些。

　2022年5月25日

    诗集《心灵的织锦》收入作者近年来创作发表的诗歌作品百余首，较为全面地呈现其诗歌创作的精神气质、语言特征和美学风格，保持了诗人冷峻凝重、苍凉峭拔、沉郁顿挫的一贯书写风格。在体现出显著西部高原地域性特征的同时，更加彰显出一种超越地域的开放性、包容性和现代性。青藏高原昆仑雄风吹拂的《格萨尔》说唱史诗的精神谱系之上，叠印着作者在博大深远的《诗经》汉语诗歌巨流中追溯先贤的孤独身影。诗篇气势恢宏，智性灵动，笔力雄健，精神自由，展示了新时代一位高原藏族歌手令人赞叹的禀赋才华和气象万千的精神世界。

曹有云，男，藏族。中国作协会员。现任青海省作协副主席、《青海湖》副主编。鲁迅文学院第五届高研班学员。著有诗集《时间之花》《边缘的琴》《高地大风》等。在《诗刊》《民族文学》《十月》《北京文学》《作品》《作家》《天涯》《星星》《绿风》等期刊发表大量诗歌作品，入选多种权威年度诗歌选本。诗集曾入选中国作协、中华文学基金会“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9年卷。获得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第二届中华文学基金会“茅盾文学新人奖”、《民族文学》年度奖、《芳草》“第四届汉语诗歌双年十佳”、第二届方志敏文学奖、第十一届“万松浦文学奖”等文学奖项。参加第六、第七次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中国作协第九、第十次全国作家代表大会代表。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赴美国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出访土耳其、罗马尼亚，赴首尔参加第四届韩中日东亚文学论坛。

序     张炜     /1

辑        高原物语

证词     /3

挽歌     /5

颂辞     /6

大数据时代     /7

蓦然回首     /8

告别     /9

一跃而起     /10

玫瑰     /11

想象     /13

两姐妹     /14

立春     /16

高原物语（组诗）     /17

无题     /28

寂然的春天     /29

偶感     /30

存在之维     /31

金针     /32

山中的执念     /33

善恶的星空     /35

所谓光阴之河     /37

四月的丁香     /38

雨水     /41

风暴之眼     /43

风景     /44

在大柴旦     /45

俄博梁雅丹     /46

超验之核     /47

自由之马     /48

空白之页     /49

秋日即景     /51

盐     /52

首尔论坛关键词     /53

雪花     /55

遇见     /56

疑问     /57

隐逸     /58

快雪时晴帖     /59

在书房     /60

谜     /63

诗意     /64

致阿摩司·奥兹     /65

时光之鞭     /66

第二辑        星空之下

发现     /69

雪或者惑     /70

晴雪快读帖     /71

孤独     /72

谜语     /73

北极熊，核潜艇     /74

史密斯，奥利弗     /76

猫或者虎     /77

文明之争     /78

草原，星辰，史诗     /80

关于《格萨尔王传》的一点微弱猜想     /81

忙碌的喧嚣     /82

狂想     /83

春雪     /84

长安之春     /86

文字的事实     /87

我们的星球     /88

人文与自然     /89

麻雀     /90

星空之下     /91

树     /92

言辞与音乐     /93

在机场     /94

五行：致莫奈《睡莲》     /95

森林与树     /97

爱情     /99

两块石头     /100

围坐秋天     /101

彼得·汉德克如是说     /102

晚秋     /103

窗外的喜剧     /104

寻找     /105

眺望     /106

书本、郊区     /107

急促的告别     /109

叹息     /117

第三辑        心灵的织锦

太初有言     /121

立春     /122

这个春天     /123

风或者情绪     /124

风景     /125

光亮与阴影     /126

记忆     /127

立场     /128

分歧     /130

心灵的织锦     /132

圣-桑     /133

志     /134

鼓舞     /135

对话     /136

声音     /137

荒凉的季节     /139

家     /140

残局     /141

进站之后     /142

圣哲之言     /143

心安理得     /144

处暑     /145

秋天之心     /146

孤独     /147

其实     /149

反方向     /151

带电     /152

在高原     /154

如果     /156

面包     /157

喧嚣     /158

光     /159

跨年     /160

第四辑        金色的风

城北记     /163

一根芦苇     /169

空谷足音     /170

青铜开花     /171

搬运     /173

地气     /174

诗歌之龙     /175

期待     /176

地球     /178

雪豹     /179

金色的风     /182

风中的往事     /183

围绕     /185

养育     /186

瞬间     /188

抱着《神曲》回家     /189

牵念     /191

度     /193

真相与幻象     /194

氧化     /195

支撑     /197

月亮，月亮     /198

幸，也不幸     /200

轻与重     /202

葡萄干     /203

九月     /204

她们     /206

梦：飘浮的城     /207

里尔克之夜     /208

看哪！这人     /210

彩色的通讯录     /211

星星     /212

贝多芬之夜     /213

中年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