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深渊（译文纪实系列·日本现场观察）

后记

    “最终结果是没能挽救患者的生命。作为一名医师，我感到非常遗憾，并对因此而带来的伤痛，谨致歉意。”（主刀医生）
    “作为一名医师，我为产生这样的结果而感到羞愧。给各位遗属带来伤痛，我谨致歉意。”（教授）

    群马大学医院原第二外科的主刀医生和诊疗科教授，作为一系列医疗事故的肇事者，即便在相继发生患者死亡之后，似乎也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仍然认为那些患者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一些遗属通过律师团，向他们发出了调查问卷。我们查阅了他们所作的回答，发现有许多地方表明他们并没有完全接受上田委员会调查报告中所指出的诸多问题。
    我在“后记”的开头部分，引用了他们两个人的致歉辞。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两个人一定是互相通过气的，商量了道歉的措辞。我不由得感叹，在诊疗和指导的问题上，他们还是没有承认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我们曾经尝试寻找机会，对主刀医生和教授本人进行采访。
    我们甚至通过代理人正式提出采访申请，但一直都没有得到答复。我们非常想知道，他们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真实的想法究竟如何。在周围人看来，一个是“稳重认真”的主刀医生，一个是“平易近人、为人很好”的教授。这样的两个人，在面对如此严重的事态之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有的遗属委托律师团进行谈判，要求直接与主刀医生和教授见面，并请他们作出解释。据说，直到2017年7月30日，也就是在调查报告公布的整整一年之后，双方终于实现了第一次会面，后来又在8月份进行了几次交流。
    2016年8月，群马大学宣布了对相关人员的处分决定。主刀医生被处以惩戒解雇，教授被处以劝告解雇。校方强调，给予二人以最为严重的处分——解雇。但是，遗属在接受采访时，惊讶地质问：“造成这么严重的问题，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当医生呢？”据悉，他们二人从大学医院辞职后，分别在群马县内的其他医疗机构工作，虽然似乎不做手术，但仍然以医生的身份继续从事诊疗工作。一些遗属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质疑道：“他们并没有受到作为医生的任何惩罚，这是真的吗？”也有人抛出了这样的疑问：“警察难道就不闻不问吗？”
    一般来说，医生以及其他医疗从业人员在因医疗事故致患者死亡之后，几乎不会以业务过失致死罪而被提起诉讼。2004年，一名孕产妇在福岛县立大野医院接受剖腹产手术后死亡。主刀的产科医生于2006年被逮捕，并被起诉。医疗界对此提出强烈抗议，最终该产科医生被无罪释放。在那之后直至今日，人们普遍对医疗事故的刑事案件化持有慎重的态度。一些遗属直率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希望涉事医生受到刑事处罚。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并未见到有法律方面的相关行动。
    厚生劳动大臣拥有对问题医师作出处分的权限，另有一个由有识之士组成的医道审议会，也可以在审查之后作出处分决定。但实际上，处分的对象是因盗窃、酒后驾驶致交通事故以及猥亵等与诊疗并无关系的行为而受到刑事处罚的医师。从2002年开始，医师即使并未受到刑事处罚，但因严重违反“注意义务”而致引发医疗事故的话，也会被列入处分对象的范围。但到目前为止，仅有一人受到了警告处分。在这样的情况下，难怪死者家属产生疑问：“一名医生，如果引发交通事故，会受到停职数月的处罚，但在诊疗中造成如此之多的问题，却不会受到任何处罚。这不是太不合理了吗？！”
    一般的观点认为，遗属一方有律师团的支持，群马大学医院的问题或有可能发展为民事诉讼。但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显然并非如此。遗属们认为，应该首先直接听到主刀医生或教授的解释，在那之前不会开启民事诉讼程序。群大校方表示，愿意向遗属作出赔偿，但部分遗属持保留态度，并委托律师团进行谈判。不过，也有遗属接受了大学的补偿金，为此事作一个了结。还有一部分遗属在经过一番苦恼的思考之后，向律师团进行咨询。无论如何，无可终结的苦痛、绵绵无尽的纠葛，就如同一团浓厚的阴影，笼罩在遗属的心头，投射在痛失亲人的遗属的人生之上。
    一名患者家属曾在手术之后的抗病日志中写道：
    “那个深渊之底啊！我究竟要多少次坠落在那深渊之底？”
    患者因严重的并发症而与病魔进行着凄惨苦痛的抗争，他们的家人则束手无策、满心绝望地守护在一旁，患者和家属怀着彼此相通的悲苦。逝者已矣，而亲人心中的苦痛，历经数年而无尽无绝。遗属的心理创伤，恐怕要远远超出旁观者的想象。那种悲苦，今后或许也会继续折磨着他们。我们祈祷，遗属的悲苦，能获得哪怕只是少许的治愈。
    2017年的日本例行议会，因审议共谋罪，以及森友学园、加计学园的问题而陷入风雨飘摇之中。然而，也是在这一次的例行议会上，经讨论通过了一项看似普通而又对所有国民都至关重要的法律议案——《医疗法修订案》。此修订案中，强化了针对特定机能医院的安全管理。
    群马大学医院相继发生的手术患者死亡事故，以及东京女子医科大学医院的医疗事故，都是异常惨痛的教训，同时也对大学医院等承担着高端医疗的医疗机构提出了严肃的要求——必须具备与之相应的高水平的医疗安全措施。为强化特定机能医院的医疗安全监管，厚生劳动省已经对特定机能医院的认定条件作出了严格化调整，并以法律形式作出明文规定。医疗现场的观念也需要作出相应的转变，以符合相应的法律条文。这一转变恐怕尚需时日。但是，希望转变能够超出特定机能医院这一范围，进一步扩展、渗透和浸润所有的医院，并且作为一种常识深深地扎根在医疗界。
    如果没有各位遗属的合作，如果没有各位相关人士提供宝贵的信息，那么，无论是新闻报道，还是本书的撰写，毫无疑问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他们之所以敢于冒着风险向我讲述相关情况，想必是对医疗的改善怀有热切的渴望。对此，我谨致以深深的敬意和真诚的感谢。这一系列的采访得到以下人士的大力支持：铃木希、上村健太、染木彩、石原宗明等前桥支局的诸位同仁，山口博弥、渡边理雄、佐佐木荣等医疗部的各位同仁（所在部门均指当时），以及读卖新闻社的其他同仁。一些敬爱的前辈记者不愿留下姓名，但曾在重要的关键时刻不吝赐教，并惠赐中肯意见。本书的出版，幸蒙讲谈社的浅川继人、小野祐二的大力支持。谨此，一并致以由衷的谢意！
    逝者已矣，而未曾得知真相。最后，谨向那些怀着遗憾而离世的患者敬祈冥福，并在心底为他们在世的家人祈求幸福。
2017年8月
高梨有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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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马大学医院是日本北关东地区排名第一的医疗重镇。2014年，这家备受当地人信赖的顶尖医院被媒体曝光，其第二外科肝脏切除手术的死亡率达到惊人的10.8%，日本全国的平均死亡率仅1.1%。
5年间，18名患者相继死亡，主刀医生均为同一人。群马大学医院仿佛一座难以撼动的“白色巨塔”，内部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步入其中的患者对手术的细节懵懵懂懂，被诱导着选择医生推荐的方案……

高梨有希子
《读卖新闻》评论员。1992年毕业于御茶水女子大学，入职读卖新闻社。历任山形支局记者，东京总社社会部、医疗部记者，报社编委。凭借群马大学医院腹腔镜手术相关系列报道，获2015年度日本新闻协会奖。《医院的深渊》获2018年日本医学记者协会奖特别奖。

第一章 “死亡率12%”的冲击
第二章 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
第三章 医院的内斗
第四章 逐渐清晰的真相
第五章 遗属的故事
第六章 技术低下导致的悲剧
第七章 功利心切的医生们
第八章 先进医疗的陷阱
终章 目标是“完全转型”
后记
在那之后——文库版后记
主要相关报道

群马大学医院是日本北关东地区排名第一的医疗重镇。2014年，这家备受当地人信赖的顶尖医院被媒体曝光，其第二外科肝脏切除手术的死亡率达到惊人的10.8%，日本全国的平均死亡率仅1.1%。
5年间，18名患者相继死亡，主刀医生均为同一人。群马大学医院仿佛一座难以撼动的“白色巨塔”，内部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步入其中的患者对手术的细节懵懵懂懂，被诱导着选择医生推荐的方案……

高梨有希子
《读卖新闻》评论员。1992年毕业于御茶水女子大学，入职读卖新闻社。历任山形支局记者，东京总社社会部、医疗部记者，报社编委。凭借群马大学医院腹腔镜手术相关系列报道，获2015年度日本新闻协会奖。《医院的深渊》获2018年日本医学记者协会奖特别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