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裂症：你尚未知晓的事实

序　言

能够克服的疾病

大约半年前，我受邀参加了某对新人的婚礼。身为精 神科医生的我很少收到来自既往患者的婚礼邀请。在从业 的 20 余年里，这仅仅是第二次。考虑上一次我没有公开 自己的职业，实际上这是我首次以精神科医生的身份参加 患者的婚礼。这位患者从学生时代起便饱受精神分裂症的 困扰，不过时至今日，他的状况已经得到彻底的改善。不 仅如此，他还邂逅了一位出色的女性，与之结为伴侣，并 最终与对方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在婚礼上，这位患者不但 毫无保留地向来宾们介绍了自己的病情和与疾病作斗争的 艰辛历程，而且开诚布公地告诉大家自己仍然在坚持服药。 如果他对这些状况闭口不谈，那么想必在场的所有人都只 会看到这位青年性格开朗且易于相处的一面。尽管如此， 他仍然选择勇于向大家公开自己所处的状况和经历过的艰 难困苦。在婚礼中，我看到了新郎的母亲在致辞时一度哽咽，也目睹了赶来参加婚礼的朋友们纷纷为他送上祝福。 尽管新娘一度感到身体不适的突发状况令人担忧，但当我 看到新郎温柔地照顾新娘的一举一动时，也不禁倍感欣慰。 包括这些情景在内的整场婚礼令我为之动容。 从新郎的言行举止中，恐怕没有人能看出如今的他仍 然伴有轻微的幻听症状。他用自身的经历告诉我们，即使 曾经受困于精神分裂症这种病症，也可以恢复到和健康人 几乎别无二致的程度，并和他们同样地享受生活，过有意 义的人生。他的事例所展现出的可能性也赋予了身为医务 工作者的我们莫大的勇气。

令人欣慰的是，他的经历并非特例。随着治疗技术的 发展，与之类似的事例也在与日俱增。 精神分裂症是一种存在于我们身边的疾病，大约每 100 人中就有 1 人受困于此。然而与它较高的发病率相反， 现阶段对多数人而言，精神分裂症仍然是一种既与自己无 关又显得难以捉摸的疾病。尽管精神科的门槛与以往相比 已经大幅降低，但人们对精神疾病却仍然抱有根深蒂固的 偏见。面对这种现实，甚至有些人会将受困于精神分裂症 的亲属关在家里，生怕其病情被他人知晓。对他们来讲， 这可谓无奈之举。但与此同时，坚持守口如瓶的做法也意 味着周围的人没有机会了解患者所面对的实际情况，这也 使他们更难获得外界的理解，进而陷入一种恶性循环，现如今，这种情况已经开始发生改变。我迫切地希望 越来越多的人能够了解这种疾病，并对它形成正确的认知。

不仅如此，我希望人们在看到这种疾病所造成的痛苦的同 时，也能够注意到受困于它的人所具有的充满人情味的一 面，从而不再对他们抱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精神分裂症是大脑高度发达的人类特有的疾病。可以 说，这种疾病体现了人类最根本的苦恼和矛盾。因此，了 解精神分裂症的过程也是从处于极限状态人的精神世界中 了解人类本质的过程。 自 28 岁成为精神科医生以来，在与众多精神分裂症 患者接触的过程中，我持续不断地体验着他们纯粹的内心 世界。不得不说，这类体验帮助我意识到了许多容易被我 们抛在脑后的珍贵事物。 以上述体验为基础，我在几年前撰写了题为《可闻风 吟》的小说，并以连载的形式发表于《京都新闻》。这部 长篇小说刻画了受困于精神分裂症而闭门不出的男性青年 与登门访问的年轻女性社会工作者之间萌生的纯洁爱情。

 尽管精神分裂症这一主题对《京都新闻》的连载来讲略显 沉重，但仍然有众多的读者在为期 1 年的时间里持续不断 地追读这部作品。而我创作这部作品的初衷，正是希望帮 助普通大众更为深入地了解精神分裂症，并意识到它距离 我们并不遥远。除此之外，我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够通过这部作品知晓精神分裂症患者特有的纯真感受性及其蕴含的 魅力。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想法，正是因为我也曾经被他们 具有的晶莹剔透的感受性与温柔拯救。 在掌握正确知识的基础上，与他人共情的能力对理解 精神分裂症来讲同样至关重要。创作本书的原因之一，是 我认为与精神分裂症相关的精神医学术语陈腐而趋于形式 化，并因此显得既落后于时代，又缺少人情味。在精神医 学领域，与精神分裂症相关的常用术语包括“平淡”“情 感迟钝”和“刻板”等，而其中最为极端的当属“缺陷状 态”。面对这类术语，我不禁好奇：这些词语真的适合用 来描述与我们同为人类的其他人吗？尽管如此，类似的词 语仍然被作为官方术语沿用至今。对外行人来讲，在看到 这些词语时他们恐怕会倍感不适，甚至怀疑自己踏入了异 常的时空。 这些词语所体现的是不是精神医学界自身的“迟钝” 呢？反应“平淡”并陷入“刻板”思维的难道不是精神医 学自身吗？现如今的精神医学界不正处于“缺陷状态”之 中吗？即使有人产生类似的疑虑，在我看来也不足为奇。

类似的术语诞生于大约 100 年前，其基础是对过量收 治并禁闭在德国的精神病院中的患者进行的观察。然而时 至今日，这些术语仍然被无所顾忌地广泛使用。令人遗憾 的是，习得这些术语的精神科医生会在不知不觉间将它们作为审视患者的标准。即使在从业之初能够以诚恳的态度 接触患者的医生，不消 5 年，也难免被名为“精神医学” 的有色眼镜蒙住双眼。 对患者来讲，被草率地贴上这类标签实属不幸。在谈 及相关状况时，我们难道不能使用更为生动且贴切的言语 吗？同为人类，我们难道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让患者备受 折磨又无力摆脱的困境，并对他们多一份共情吗？归根结 底，这才是精神科为患者提供治疗的根本出发点。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我才决定撰写前文中提到的小说。

有些内容只有通过故事的形式才能传递给他人。而在本书 中，我则煞费苦心地使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来讲解与精神分 裂症的背景、机制、治疗技术及康复过程有关的前沿知识。 与此同时，我也不遗余力地避免在叙述中使用生硬刻板的 言语，并在书中加入了许多充满人情味的故事。希望读者 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不仅了解精神分裂症给相关人群造成的 痛苦，而且能够意识到他们同样是在竭尽全力地生活的可 爱之人，并对他们产生亲近感。如果这个愿望能够实现， 我将感到非常荣幸。 迄今为止，精神分裂症的治疗手段经历了巨大的变化 和发展。在这个过程中，康复状况非常理想的事例与日俱 增。尽管如此，我们也能看到康复进程止步不前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往往存在仅从疾病的角度入手难以解决的问题。

深入阅读本书，读者会发现精神分裂症这种精神疾 病不单单是患者个人需要面对的状况——它同样敏锐地反 映出当今社会存在的问题，并向身为人类的我们提出了一 项有待解决的课题。不仅如此，想来读者也不难意识到这 一课题与当今社会的基本矛盾息息相关。逐步解决这一矛 盾不仅对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康复具有积极作用，也会增加 我们在社会中的整体幸福感。

听到来自宇宙的信息的年轻人

从医初期，身为精神科医生的我遇到了一位给我留下 深刻印象的年轻人。在某个夏日的清晨，我刚刚结束夜班的 工作。在我即将酣然入梦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将我吵醒。 得知有患者急需就诊，我支撑起沉重的身体，披上白大褂， 并加快脚步赶往门诊。到了现场，我看到急诊科的医生和护 士在走廊的入口处朝窗外张望。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穿过 走廊来到庭院。在那一刻，映入眼帘的光景攫住了我的注意 力，令我甚至无暇顾及站在一旁观望的护士在我耳边所说 的话。

尽管时值夏日，但早晨的空气中仍然透着一丝凉意。在 我眼前的庭院里建有一座铺着石板的凉台，在它爬满蔷薇和 藤蔓的顶棚下摆放着风格典雅的白色餐桌。此时，一道身影 正倚在桌边，熹微的晨光勾勒出他高挑而精干的轮廓。在他 转身面向我时，我注意到他一只手的两指间夹着香烟，另一只手则抱着一件又大又圆的物品——是摩托车骑手佩戴的头 盔。这位年轻人身着一袭贴身的黑色骑手服，在我眼里，他 恍若来自其他世界的使者。他那凛然的身姿令周围的空气都 为之紧张。

然而在我开始向他靠近的瞬间，另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 注意。当我把视线停留在他的面庞时，我发现他的脸颊已被 泪水打湿。 注意到我的行动后，他向我伸出一只手，掌心朝外，仿 佛在示意我不要继续靠近。我立即停下脚步，并站在原地向 他打招呼。随后，我向他确认自己是否可以坐在椅子上，并 建议他也坐下来。在和我一样落座后，他把头盔放在了桌子上。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用心倾听着从他口中蹦出的零 碎的话语。他说自己可以听到“声音”，并表示这道声音来 自宇宙中的某个星球。他诞生于那个星球，也必须回到那里。 当我询问他是否因为这件事而落泪时，他却摇了摇头。

他告诉我，自己之所以流泪，是因为全人类的伤悲都在源源 不断地向他涌来。他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只能不断祈求能 有人帮助他脱离苦海……看起来，他仿佛只身背负着全人类 的苦楚。 他的情况自然可以被简单地归结为荒唐无稽的妄想。然 而，无论是他那热切而执着的眼神，还是他那因痛苦而扭曲 的脸上闪烁的泪光，都令我感到崇高而珍贵。他的苦恼如此 纯粹，令我的心不禁为之所动。

最终，他在当天住进了医院。从他的母亲口中，我们 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在过去大约半年的时间里，这位年轻人 几乎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突然有一天，母亲发现他和摩 托车一起不见了踪影。直到深夜，才总算有人发现了正在 森林深处的湖边大声嘶吼的他，并联系急救人员将他护送到 医院。 从住进医院开始，他就变得一言不发，并且对周围的一 切都失去了反应。在连续几天的时间里，他水米不进，只能 通过输液来补充营养。我们在他的营养液中加入了镇静剂， 并对他实施了高强度的药物治疗。在此之后，他的状况开始 逐渐好转。然而，相遇之初我从他身上感受到的高贵气质却 随之消失殆尽。受到药物的影响，他便怅然若失，身体也变 得愈发沉重。

 入院仅 3 个月后，他便在状况好转的基础上办理了出院 手续，并回归了正常生活。甚至可以说与普通的年轻人相比， 他似乎显得过于纯真。他时刻保持绅士风度举止温柔，亲切 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让我在意的是，他表现得过分无私， 甚至让人感觉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半点私心。 在一年半之后的某天，他借给我一张唱片。那是齐柏林 飞艇乐队的专辑，其中他最喜欢的是名为《天堂阶梯》的歌 曲。我一遍又一遍地聆听了这首充满哀伤和神秘色彩的歌曲， 在对歌词产生兴趣的同时，我也意识到他被这首歌吸引的原 因或许在于他的妄想，并因此感到不安。

本书分七章介绍了精神分裂症名称的由来、治疗方法史、诊断标准和症状、成因分析及神经机制、社会因素及治疗手段和康复情况。本书既是给精神科医生看的医学专著也是一本为患者及其家属提供参考的自助书籍。作者是一名精神科医生，见证了精神分裂症患者在医院的治疗情况及康复状况，并通过社会调查找到更加有效的治疗方法。

作者有感于精神分裂患者特有的纯真感受性及其魅力，为精神分裂症患者去污名化，认为他们是一群热爱生活、摒除了私欲和杂念的人，只是不受控制的幻觉、妄想让他们的理性和人格崩溃，不能发挥正常的社会功能。有感于当前治疗手段的非人性化，作者通过综述这类病的发病原因及不同人群的发病率，提出精神分裂症的高发病率不能只归结为患者个人因素，同时也有社会因素。要提高患者的治愈率，用一种人性化的治疗手段，倡导一种互相关爱、非评判性的、多元化的价值评价体系的社会氛围，这不仅对精神分裂症的康复具有积极作用，也会增加所有人在社会中的整体幸福感。

冈田尊司，精神科医生，作家，医学博士。1960 年生于日本香川县，从东京大学哲学系退学后，改读京都大学医学系本科，毕业于京都大学研究生院医学研究科。长期在京都医疗少管所工作，之后开设冈田私人医院，现任院长。

作为一名临床医生，他站在边缘型人格障碍、发展障碍治疗的最前线，一直致力于年轻人的心理问题研究。

作品有《不正常人类研究所》《跨越人生苦难的哲学》（以上PHP新書）《悲伤的孩子们》（集英社新書）《脑内污染》（文春書庫）《阿斯伯格综合征》《心境障碍》（以上幻冬舎新書）。还以“小笠原慧”为笔名进行创作，作品包括获横沟奖的《DZ》，以及《掌心的蝴蝶》《你听不到风的声音吗》（以上角川文庫）《生存任务》（文春書庫）等。

第一章  精神分裂症是怎样的疾病

 1 / 精神分裂症发病的开端… ………………………… 2

听到来自宇宙的信息的年轻人… ……………………… 2

因纯粹而生的苦恼… …………………………………… 5

 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不断袭来… ……………………… 7

具有提示作用的早期症状… …………………………… 11

抑郁、失眠、成绩下降与闭门不出… ………………… 13

 2 / 三种主要类型和其他亚型… ……………………… 17

 青春型… ………………………………………………… 17

紧张型… …………………………………………… 21

 偏执型… ………………………………………………… 23

 未分化型… ……………………………………………… 26

 残留型… ………………………………………………… 2

第二章  从囿于黑暗的历史中走向光明

1 / 黑暗历史………………………………………………… 30

囿于黑暗的历史的开端… ……………………………… 30

摆脱枷锁… ……………………………………………… 32

皮内尔的后继者… ……………………………………… 37

莫瑞尔的“早发性痴呆”… …………………………… 38

 “精神疾病是大脑的疾病”… ………………………… 39

卡尔鲍姆的“紧张症”… ……………………………… 41

集大成者克雷佩林… …………………………………… 42

 2 / 逐渐走向光明… ……………………………………… 45

 布鲁勒的人性化治疗… ………………………………… 45

生物精神病学与精神分析… …………………………… 49

优生学与纳粹主义… …………………………………… 51

以心理学为核心的精神医学的繁荣与局限性… ……… 52

 氯丙嗪的问世… ………………………………………… 54

第三章  精神分裂症的症状与诊断

1 / 精神分裂症的典型特征… ………………………… 58

以大脑的功能性障碍为基础 … ………………………… 58

以慢性病程为表现… …………………………………… 59

症状越显著康复越快… ………………………………… 61

 哪种性格的人更容易患病… …………………………… 62

接连发生重大生活事件时容易发病… ………………… 63

急性期的开始… ………………………………………… 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