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星经

西方古典占星术起源于古巴比伦。在地中海地区，古希腊人及后来的古罗马人将它们融入了自己的神话和哲学体系，终成为博学之艺的一个重要门类。从古罗马时代的作品记录下的各种传说和故事，我们可以认识到占星术在当时各阶层中的流行程度。暴君图密善在处死占星师阿斯克勒塔里昂（Ascletarion）时，曾问对方是否预见到自己的结局，他回答道，自己将很快被狗撕碎。于是，图密善立刻下令处死了他，同时还命人万分小心地对其进行火葬，结果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掀翻了火葬堆，烧到半焦的尸体被狗啃坏了。1尼禄时期的作家佩特罗尼乌斯在小说《萨蒂利孔》里也曾描绘过主人公之一，暴发户、被释奴特里玛尔奇奥（Trimalchio）的那顿既奢靡又新奇的盛宴，宴席餐食全模仿十二星座的样子被厨子准备了出来，以博得赴宴者的赞叹。2
在东方，占星理论也传播到了印度地区，并随佛教进入了中亚和东亚。苏轼《东坡志林·退之平生多得谤誉》中有这样的文字：“退之诗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乃知退之磨蝎为身宫，而仆乃以磨蝎为命，平生多得谤誉，殆是同病也。”这里所说的磨蝎应该就是黄道星座中的摩羯座，苏轼把韩愈和自己的不幸命境归结为摩羯座出生者得不到好运。由此可以推得，西方占星术至少在北宋时期曾流行于中原地区。 
1参见苏埃托尼乌斯：《罗马十二帝王传 ·图密善》（ Suetonii Domitianus），
ⅩⅤ， 3。 2参见佩特罗尼乌斯：《萨蒂利孔》（ Petronii Satyricon），ⅩⅩⅩⅤ。
我们在探讨西方古典占星术的时候，除了集大成者托勒密 1之外，还
有一位作家是必须提到的，那便是曼尼利乌斯。后者的生平事迹，甚至确切的姓名我们都所知甚少，较普遍的说法是，此人名叫马可·曼尼利乌斯
（MarcusManilius），生活年代大致是在奥古斯都时期和提比略当政初期，比托勒密早了近一百年，因此他用拉丁语创作的这部诗歌作品《罗马星经》当属西方第一部系统阐述古代占星学理论的著作，在古典学和科学史上拥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意义。除此之外，关于作者的其他信息，我们便无从确定了。不过从其作品，我们也许可以推测他精通修辞、数学和天文，对哲学和地理也很在行，但是否曾真做过占星师这一点尚很难确定。
关于这部作品的成书年代，曼尼利乌斯在作品里明确提到，自己在创作这部诗歌的时候已步入老年。正所谓：“愿命运佑助我付出的巨大辛劳，/愿我上了年纪的生命可享长寿之福 /以便我能够克服如此众多的事物，/且不论巨细都可一样认真地加以提及。”2另外需要注意的是，作者在诗歌里也多次暗示了摩羯座的特殊性：大家可以发现，他在提及摩羯座的时候会特意用第二人称“你”，如果我们再结合摩羯座对奥古斯都具有特殊意义，3或许就能推测曼尼利乌斯的写作年代至少不会早于奥古斯都时代。还需要注意的另一处地方是，作品里提到了罗德岛，并把它称作“将要统治世界的那位元首曾经的处所”4。大家翻查历史便知，提比略在掌权之前曾“自愿流 
1克劳狄乌斯 ·托勒密（ Claudius Ptolemaeus），罗马帝国时代著名的数学家、天文学家，西方古典占星术理论的集大成者，生活年代大约在 2世纪上半叶，著名著作有《天文四书》《至大论》等。 
2参见本书Ⅰ， 114—117。 
3奥古斯都认为摩羯座对自己有极特殊的意义，因此将摩羯座标志印在了钱币背面。但奥古斯都的生日是 9月13日，太阳星座是天秤座，于是有人猜测，奥古斯都曾更改过自己的生辰日期，他其实出生在摩羯座；也有人说，摩羯座是他的上升星座或月亮星座。关于奥古斯都在钱币背面打上摩羯座的标记，参见李铁生：《古希腊罗马币鉴赏》，第 150页，图 7-2，北京出版社 2001年版。 
4参见本书Ⅳ， 764。
放”罗德岛长达 8年，返回罗马之后才真正逐渐被人当作奥古斯都的继承人，所以诗歌这一行所谓的“将要统治世界的那位元首”很可能是在暗示提比略。不过，耐人寻味的地方是，“统治”一词曼尼利乌斯用的是将来分词，显然在写这句话的时候提比略并未真正手握最高大权，虽然这件事在作者看来已是定局。由此，我们有理由推断，这部作品的创作时间应可以进一步精确到提比略从罗德岛返回罗马至奥古斯都驾崩之间，也就是公元 2年至 14年。这一点应无太大问题。
《罗马星经》的诗文是经过修辞打磨后精心创作而成的，除去优美的文辞之外，我们还必须面对晦涩难懂的比喻和大量的神话及历史传说，对国内读者来说其内容理解起来并不容易。在此，我认为有必要将各卷的内容简单罗列一番。
第一卷主要是概论性的内容，先后涉及：宇宙的起源及其构造，各星辰和星座（黄道十二星座、北天星座、南天星座）的列举，地球表面一些特殊的环带（南北极圈、南北回归线、赤道、二至圈、二分圈、子午线、地平线、黄道），最后提到了银河，还有特殊天体彗星和流星。
从第二卷起曼尼利乌斯开始对占星理论进行系统阐述，当然最重要的部分便是黄道十二星座的分类和宫位系统，因此他把这一部分放在了这一卷先行讲述。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作者在讲述十二星座分类（如阳性星座和阴性星座、兽相星座和人相星座、单相星座和双相星座、昼相星座和夜相星座）的时候，还同时提到了星座间的位置和影响（三宫组合、四宫组合、六宫组合，星座间的敌友关系）及十二分盘的推算，特别是行星在十二分盘当中发挥作用的原理。根据曼尼利乌斯的描述，每个星座需要再被分成十二份并分配给各个星座，称作十二分盘，而每个十二分盘还需进一步分成五份，每一份只有半度，行星产生的影响应当在这些半度的天域里进行讨论。讲述完十二星座之后，作者继而讨论起黄道上固定不变的四分点（初升点、天顶、降没点、天底），再根据这些固定不变的点分割出
黄道上的十二个宫位，而人出生时的这些宫位将影响到出生者的天性和
命运。
结束了对星座位置和宫位的阐述，曼尼利乌斯继续在第三卷探讨命位、上升星座，以及由此而来的人寿的推算。命位和宫位比较类似，都是把黄道分割成固定的十二份，区别在于宫位依据位置固定的四分点进行分割，而命位依据的是出生时的星座位置。此外，宫位决定的是出生者的天性与命运，而命位决定的更像是出生者的生命状态和人生经历。随后，作者开始围绕初升点（或称“时出之源”）探讨上升星座的推算，以及每个星座上升或降落时经过的度数和时长。最后，由上升星座和月亮所在的星座，再结合行星位置，作者给出了寿命的推算方式。
第四卷讲述星座对出生者的影响，世界的地貌及其与星座的对应关系，还有月食星座。从作者的描述可以知道，每个占据黄道三十度的星座都可以被分成三个十度的部分，而这些十度的天域被依序交给十二个星座，因此十度的星座与三十度的星座相互交错，构成了一组庞大而复杂的机械，而星座对人的影响应当放置在这组机械中讨论，也就是说既要考虑三十度的黄道星座产生的影响，又要参考占据十度天域的星座带来的“干扰”。随后，曼尼利乌斯还按星座逐一列出了会带来害处的各个部分。接着，他开始对地球样貌进行描绘，并将十二星座分配给了各部分陆地。最后，他谈到了月食状态下月亮星座的影响力。
第五卷有相当部分篇幅曼尼利乌斯都在讨论除黄道十二星座之外的协同上升星座对出生者产生的影响。这些星座并非黄道星座，但在人诞生时正随着黄道星座一起处于上升位置，因而会对出生者产生影响。这部分之后，曼尼利乌斯最后又讨论了星辰的亮度。整部著作也结束于此。
需要大家特别注意的是，曼尼利乌斯曾在作品多处地方提到，他会讲述行星产生的影响，但寻遍整部著作，除了在讲述十二分盘时笼统地提到过行星之外，其他地方并未涉及行星的作用。在读完全书之后，我们甚至
连行星产生的影响是凶是吉都无法作出判断。然而，我们也发现，在第五
卷中对于协同上升星座作者似乎并未讲述完毕，而且还出现了这么一句孤零零的话：“这便是伟大的奥林匹斯山的缔造者曾经为行星设定的 /属于它们自己的力量以及产生影响的时间。”1因此，大家有理由相信，曼尼利乌斯很可能曾在第五卷里写下过行星方面的论述，只是现存版本中这部分内容已无迹可寻，整部作品内容上已不完整，这一解释也许较为合理。
此外，作为西方第一部系统阐述占星理论的著作，它所描述的宇宙起源的假说，对地球是球体的精彩论证，还有对人们置身北极点时能观察到的天空景象的生动描绘，即便现代读者，读起来仍会感到印象深刻。书中提到的黄道十二星座、宫位、命位、四分点的解释体系，作为古代西方占星学的基础和核心部分，对后世天文学的形成和发展影响深远。
当然，我们也必须看到，曼尼利乌斯因受时代和客观环境的限制，在许多问题上存在认知错误。比如，最明显的，他认为地球悬停于宇宙中心，各星座到地球的距离都是等同的；还有，他认为南极附近的天空也应该存在与北极相对的大小熊星座和天龙座，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再者，他似乎也无法区分东西半球和南北半球的差别，而认为南北半球昼夜颠倒。这些问题大家在阅读时需特别留意。
最后，作为译者，我还想说，西方占星术本身属于迷信的一种，这一点无论现代还是古代都已有学者论述过，在此不必由我继续驳斥。但是，古典时代的占星学作为当时博学之艺的一个学问门类，并非仅止步于探讨命理和迷信之类的玄奇事物，其中还有相当重要的部分是对宇宙和世界的客观认知，以及通过人类的理性对未知之物的探索，正所谓用理性去征服一切。这一点也是曼尼利乌斯在《罗马星经》中一再告诫大家的，也是我译介这部作品的意义所在。 
1参见本书Ⅴ， 30—31。
《罗马星经》现今流传的拉丁语版本来源有三：10至 11世纪的两个本子 1和由人文主义学者波焦·布拉乔利尼（PoggioBracciolini）于 15世纪据一份损坏严重的未知版本整理出的本子。译者所用底本是 1977年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拉丁语、英语对照版，属知名的洛布（Loeb）丛书里的一种。为方便读者查对原文，译文保留了原文的诗行编号，并将重要的专有名称以主格形式列在书后。

第一卷

1 通过这部诗篇我试图从宇宙 1带下众神之艺和那晓识命运的星辰——天理对众星的操动让多变的人事纷繁复杂——我还史无前例地试图用新的诗歌去打动
5 赫利孔山 2，让森林中位于树冠的新芽为之摇曳，因为我从陌生之地的祭坛上带来了之前无人知晓的东西。恺撒啊，国之元首、国之父 3——臣服于奥古斯都律令的世界和屈从于国父的宇宙，神明一般的你理当获得——
10 是你给了我灵感，给了我力量以完成这么一部诗篇。现在，宇宙更乐于帮助探索它的人，也渴望借助诗歌显示上天的财富。和平时代才有闲暇投身此事，而穿过空际漫步于无垠的天界，如此这般地生活，
15 学习星座的知识和天体逆行之轨道，4这让人感到高兴。可单单了解这些并不足矣。让人更为高兴的是彻底了解伟大宇宙的真实核心：探知它如何通过自己的星座主宰并降生每一个活物，并在福波斯 5的伴奏下以诗歌的形式陈述出来。 
1原文 mundus，根据伊吉努斯的《论天文学》（ Hygini De Astronomia），这个
词的含义应当是“由太阳、月亮、地球和一切星辰组成之物”。 
2希腊中部的一处山峰，在神话传说中乃缪斯女神的住处。 
3指奥古斯都。在被称为屋大维时，他就已经获得了元首头衔，国父之名由元
老院在前 2年正式授给了他。——英译者注，有删减 
4天空中的恒星由东向西旋转运行，行星也是如此（包括太阳和月亮的话有 7颗）；但后者运行的速度稍慢，所以它们的运动看起来与恒星相反。——英译者注 
5即太阳神阿波罗（ Apollo）。 
20 一对燃有火焰的祭坛在我面前闪烁出光芒， 
我来到两座神庙进行祈祷，周围被诗歌和它的主旨 
这双份的炙情所环抱。诗人以固有的章法吟诵， 
宇宙因无垠天球的转动而在他身旁发出巨大声响， 
致使散乱无章的词语几乎无法按修辞之法排列出来。 
25 更深奥的知识最初是以天界赠礼的形式让地上之人 
获得并知晓的。因为有谁能从试图掩藏其奥秘的 
众神那里偷取宇宙呢，何况宇宙一切皆受他们统治？ 
谁又会仅凭人类的心思就尝试忤逆众神之意至此地步， 
以至于希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神明， 
32 以揭示天上的和地底下最深的道路， 
以揭示循着指定轨迹穿过虚空的星辰？ 
30 昔勒尼乌斯 1，你便是这项神圣而伟大之艺的创始者和缔造者， 
借由你［人类］获知了天界更为深奥的知识，获知了星辰， 
34 以及星座的名称和轨迹，它们的分量和力量 2， 
35 以至于宇宙的面貌变得更为宏伟，敬畏之感亦油然而生 —— 
这非但出于物体的表象，而且还出于物体的力量 —— 
人类也能明白，神明以什么方式显示至高无上的力量， 
38f 而他在众所周知的那些时间里对 
39f 宇宙的面貌和上方的天界进行了布置。 
40 大自然也贡献了力量，主动敞露了自己， 
它首先屈尊去激励王者 3的灵魂， 
1即罗马神话里的众神的使者墨丘利（ Mercurius）。 
2指星体的重要程度和影响力。 
3暗指琐罗亚斯德（ Zoroaster）和柏罗斯（ Belus）。 ——英译者注 

他们的灵魂已触及临近天界的巅峰 1，他们驯服了位于东部方位下的，被幼发拉底河分隔开的和承受尼罗河泛滥的野蛮民族，
45 宇宙在那里回归视野，再飞向昏黑之地的城市上空。那时，穷尽一生都在神庙献祭的和被选来司掌公众许愿的祭司 2以虔心侍奉得到神明的眷顾，凭借神谕之力的出现，他们圣洁的心灵得以点亮，
50 神明亲自将这些仆从带往天界 3，向他们揭示天界的奥秘。这些人便是伟大荣耀的缔造者，他们史无前例地以技艺查探依附在运行中的星辰上的命运。他们把特定的事件逐一归入每一段时间里，历经漫长世代的不懈努力：
55 记录每个人出生在哪一天，他们的生平如何，每个时辰在哪些命运法则上起作用，细微的移动造成多么巨大的不同。待天空的每一处天域都被观察过，待星辰重回它们各自的位置，待把注定的命运序链分配到
60 各星体外征的特定影响之下，经反复实践并借助示以明路的实例，经验造就了这门技艺，而经过长期的观察，经验还揭示出，星体通过隐秘之法施加支配之力，以及整个宇宙通过永恒之理产生移动， 
1原文直译是“事物的临近天界的巅峰”。 2暗指尼科普索（ Nechepso）和佩托西里斯（ Petosiris）。——英译者注 3原文直译是“带到神明之中”。 
65 还有命运的变化由特定的星座加以辨别。 
在他们之前人们过着无知无识的生活， 
他们注视着宇宙之作的外表却不解其意， 
他们怀着困惑对宇宙中那奇特的光芒琢磨来琢磨去， 
一会儿因其所谓的消失而哀伤，一会儿因其重现而喜悦； 
69a 对于太阳为何时常升起并驱散 
70 群星，白天的长短为何不一，黑夜的时长 
为何不定，影子又为何随着太阳时远时近 
而有所不同，这些他们都无法辨识真因。 

本书是一部以诗体创作的天文学著作，成书于公元2—14年间，是西方第一部系统阐述天文学理论的著作，比托勒密早了近100年。本稿共五卷，内容系统、丰富。第一卷介绍了宇宙的起源及其构造，列举了各种星座，介绍了地球上的南北极圈、赤道等概念。第二卷系统介绍古罗马的天文学理论，即十二星座的分类和宫位系统。第三四卷主要介绍星座间的相互影响，以及对地球的影响。第五卷主要是关于行星的理论。本书对我们了解古罗马人对于宇宙的认识、研究天文学发展史是重要的文献，同时，本书以诗体写成，也有一定的文学价值。

曼尼利乌斯（Marcus Manilius），约活动于公元1世纪初期。古罗马诗人、修辞学家、天文学家，生平不详。 

谢品巍，拉丁语的学习者和古罗马历史的爱好者，热衷翻译古罗马人的传世著作，已发表的译作有《罗马国史大纲》《罗马新史》《论迫害者之死》《罗马君王传》《罗马人的伊索寓言》《罗马十二帝王传》《喀提林战争》等。

第一卷.
001
第二卷 
049
第三卷 
097
第四卷 
133
第五卷 
181
译名对照表 
219
译后记 
231

《罗马星经》以诗意的语言，阐述了对浩瀚宇宙的认识，从中可以窥见古罗马人对星空的思索，对星座的认识，以及对天人关系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