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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则臣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ISBN9787530221716
出版时间2021-10
装帧精装
开本32开
定价39.8元
货号31274998
上书时间2024-11-08
小说集《青城》收入了作家徐则臣创作的两篇中篇小说《西夏》《居延》及同名短篇小说《青城》。三部作品彼此独立,又内在相连,主人公都是现代女性——西夏,居延,青城;“三姐妹”的命名又都与某一地名有关,西夏是中国历史*上存在近两百年的神秘王朝,居延是古代西北地区的一处军事重镇,青城则是地处西南的一座道教名山。这种取名寄予着作者的一种文化与历史情愫,但更多的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来之思。“西夏,居延,青城;三个词放在一起是多么合适,三姐妹聚在一起是多么美好。”三篇作品文笔凝练,意蕴深远,作者藉饱含历史意味的古地名作为人物的精神符号,探讨着现代女性的情感与精神自洽问题。三篇哀伤又清澈的爱情故事,讲述了三位女性的情感遭际,道尽了她们的艰难、辛酸、迷茫与坚执,也写出了她们的正直、坚韧、善良与仁爱。
目录
西夏
居延
青城
《青城》书摘
那段时间我总梦到老鹰在天上飞。一直飞,不落下。我知道是因为一个月前又去了趟藏区,站在高山上看到很多老鹰。这辈子见到的各种鹰的图片加起来,都赶不上那一次眼前的老鹰多。老鹰力气大,可以飞很久,这我知道,但我还是替它们担心。这么马不停蹄地悬在半空,谁都受不了。因为感到累,开始喘不过气地咳,我从梦中醒来。石英钟在黑夜里明亮地走,咔,咔,咔,每一秒都迈着正步。我想重返梦境,再次感受一下我和老鹰或我作为老鹰疲惫得如何咳嗽时,老铁的咳嗽声从另一个房间里传过来。接下来是李青城的拖鞋穿过客厅,她去厨房给老铁熬药。我在黑暗里睁开眼,抽空得上网查查,老鹰会不会咳嗽。
这是我在成都的第二年。都说少不入川,我三十岁了,虽然还是光杆儿一个,进成都应该没问题。陈总问,谁去打前站?我在五十八号人的会议室里站起来,我去。陈总看了我两秒钟,点点头,你是我心目中的人选。就你了。我面红耳赤地坐下,不是因为陈总夸我,而是我竟然当众站出来请缨。这不是我的作风。我很少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挺身而出的勇气,跳水里救人除外,那时候来不及想脸红不红的事,直接就下去了,人命关天。我坐下来,按住扑腾扑腾直跳的心脏,我知道我不是陈总的合适人选,但我是我心目中的合适人选。
报社要发展,想在成都做个子报。天府之国,西南重镇嘛,我们的报纸要壮大,没理由不去这样的好地方试试水。最后定下来我跟副总老柯先期南下,做子报的筹备工作。筹备工作说简单也简单,就是跟当地相关部门联络、选址、招聘人才,把必要的手续走好,按部就班即可。但说复杂也极为复杂,事情是人做的,你问他一声,他可以立马就点头,也可能两三个月后才点头;碰巧此人把点头的事给忘了,那活该你几个月后再问一次。反正事情就这么一拖再拖,大半年过去了,事情进展都不到三分之一。老柯不着急,他老婆在国外陪儿子读书,北京成都对他都一样,一个人过习惯了。对前途老柯也不抱希望,用他的话说,“顶到天花板了”。老大陈总退了,排在他前头的还有两个副总,这还没把上头空降一个老大的可能性算在内。他乐得在成都待下去,吃吃美食,看看美女,平均每周三顿火锅。这个安徽人,真能吃辣啊。
副总的补贴高,在成都可以住两居室的大房子;我就是个小办事员,那点补贴只够跟人合租一个两居室的小房子。当然,也是因为我想省一点儿,三十岁了,这辈子很多该做的事都没做,哪哪都需要钱。我还想多去几趟藏区,看看山,看看水,看看人,看看鹰。哦,老鹰。一想到鹰我就激动,我喜欢这种凶猛孤傲的大鸟。小时候看过一个纪录片,讲鹰的,那是鸡、鸭、鹅、鸽子、喜鹊、乌鸦、麻雀之外,最早进入我记忆中的鸟类。二十多年过去,纪录片里那只老鹰依然俯冲在我的梦里。它背后是嶙峋的高山,我能听见它的身体划破气流的声音。这种毛茸茸的清冽之声经常让我产生错觉,觉得自己的肋骨和后背上也生出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生有一对巨大翅膀的老鹰一直在天上飞,不落下。它咳嗽了。门缝里挤进来热乎乎的中药的苦香味。李青城每天这个点儿熬药。有些中医的规矩很多,比如老铁的药,大夫说,凌晨四点五十六分开始煎效果最好。四点五十六分是否对应了宇宙中某个神秘的能量点,我不知道,老铁和青城也不知道,但青城坚决执行,她希望老铁的病尽快治好。老铁具体什么病我没弄明白,我怀疑老铁自己也搞不懂了。他们俩来到成都的第二个月老铁开始咳,三年多过去,还咳。成都的大小医院看遍了,没找出原因,最近一年开始吃中药,也是从一个神医换到另一个大仙,最近是“四点五十六”这位老先生,江湖人称“咳嗽王”。没见过,据青城描述,一头银发,大胡子却是黑的,乐呵呵地像尊弥勒佛,脸色白里透红。这副尊容看着心里踏实。三年多来,老铁的变化除了咳嗽加剧,咳起来整个头脸涨大一圈,就是越咳越瘦,这个眉山人没能像他的老乡苏东坡一样富态,慢慢成了一根竹竿。大夫说,咳嗽伤气,胖才不正常呢。青城略略放了一点心。
这套两居室开始老铁和青城整个拿下了,因为老铁生病,他们俩入不敷出,才跟房东提出来,转租一间出去。我是在杜甫草堂附近转悠时遇到的房东。因为多瞅了两眼小区布告栏里的社区信息,房东一眼看出我是个外地人,伸着脖子凑上来。“帅哥,找房子哇?”他要不问,我还会再拖一阵子,天天住宾馆我其实挺喜欢,啥东西都不用收拾。“新装修的,单间,相因,”房东说,“这个地段,想找我这种房子,没得第二家。”我问他房子在哪儿,他让我扭头往右看,阳台的窗户上垂下来两根晒太阳的吊兰的就是。果然不错,窗户都是新的。
“现在住的是小两口儿,最近手头有点紧,转出来一间。”
“他们干啥的?”
“文化人,”房东看看我,“跟你一样,精英。我没文化,我的房客必须有文化。”
有这两条我就放心了。年轻人好打交道,又是文化人,容易沟通。我跟着房东去看房。敲门,一个漂亮姑娘开了门。我就想,就这么定了。有个漂亮租友,上班看领导看烦了,下班回来调剂一下。又靠着杜甫草堂,办个年卡,每天来散散步喝个茶,神仙日子。
房子挺好,空出来的那一间十八平方米,该有的都有,还有一张大写字台。我在想象里立马给桌子铺上一块毡子,可以写字了。这些年东奔西走,笛子吹走调了,二胡音也摸不准了,有限的那点艺术童子功只剩下书法。因为毛笔带着方便。如果租下来,我就给这间屋取名“草堂”。说干就干,行李搬进来,我铺开毡子就写了幅“草堂”,装上框,挂到靠书桌的墙上。要是早知道老铁和青城他们搞艺术,我可能会低调一点。
那天没见到老铁,青城出来带上了门,我只听见门后有男人在咳嗽。我对咳嗽声不敏感,在北京生活十来年,一会儿沙尘暴一会儿雾霾,没几个不咳嗽的。但那一连串掏心掏肺的咳嗽还是让我心惊肉跳。我拿眼神看房东,房东一挥手,仿佛挥一下就可以药到病除。果然就安静了。
“没事,”房东说,“肯定是吃海椒呛到了。你看我这厨房、这卫生间,没五星也得四星半嘛。”
两个地方的确收拾得相当利索。当然后来知道,是青城的功劳。都说川妹子个子小,闲不住;青城闲不住,却是个大个子,细长的身条,说她学舞蹈的我都信。搬过来第三天,我才知道她是搞绘画的。睡前照例去一趟卫生间,刚出来,她来盥洗盆前洗调色盘。我看着盘子里的所剩无几的干涸的四五种颜色,以问题代问候:
“国画?”
“画起耍的,”她说,要把调色盘往身后藏,“还在学呢。”
“跟谁学?”我没话找话,离进我自己的房间还有几步路,这个时间适合再搭一句话。
她扭过身子,调色盘依然藏在身后。她向他们的房间努一努嘴,“铁老师。”
她一直称老铁为铁老师。熟悉之后,他们俩对我也不隐瞒,老铁的确是青城念师专时的老师。青城念师专美术系,年轻的铁老师是才子,差不多成了系里女学生的男神。跟一般的狗血桥段不同,青城不是在校时就和她的铁老师打成一片的。她觉得自己在美术上天分不够,没信心往老铁面前凑,而是毕业四年后,在故乡小镇的中学里实在待不下去,辞了职,不知道去哪里时突然想起的铁老师。她说头脑里莫名地就生出一个强悍的念头:听听铁老师的意见。
那时候铁老师自顾不暇,根本没时间搭理她。他在离婚和闹辞职。老婆考上了南京某大学的博士,不打算回四川,给他指了两条路:一是也考到南京,博士考不了先考个硕士吧;二是离婚。老铁是本科毕业入的教职,一表人才,在师专里混着自我感觉还不错,一考就出了问题,人外还有很多人,连考三年不中。都毛了。学校不同意他再考,师范学校以教书育人为主,他这样整天想着往外跑,心思不在教学上,给年轻人带了个坏头;再说,系里进修是有名额的,每年都把指标给你,别人都在一边看着?老婆那边音问也渐稀少,对他大概也不抱多大希望了。偶一次听曲折传来的小道消息,有人看见他老婆跟一个陌生男人在西湖边出没。他电话质问,老婆说,有这事,去杭州开个会,还不能顺便看个西湖了?你要能到南京来,我天天跟你逛莫愁湖。老铁撞墙的心思都有了。最要命的是老铁自己怕了,考怕了,想到再考腿肚子就哆嗦。那就没办法了,老婆说,离。
那就离。决定了离,老铁反倒放松了,鼓起了烈士般的勇气决定再他妈考一次,不为去莫愁湖划船,为争一口气。他去系里请示,系主任给他四个字:除非辞职。老铁真就一根筋了,辞就辞,老子彻底解脱。但离婚和辞职不单是一张纸的事,相当于把自己从两个坑里生生地拔出来。当他血肉模糊地把自己解放了,那真是一肚子的悲愤和壮烈,哪有空理会站在家门口的李青城。说实话,他都不记得教过这个学生。他咳嗽着打开门,往堆满脏衣服的长沙发上一躺,闭上眼开始抽烟,全然不管一个陌生人在他荒凉的家里走来走去。青城也不,只顾打扫卫生,要洗衣服了,才让老铁抬抬屁股挪挪身子;饭做好了,才叫老铁起来,饭还是得他亲自吃的。
那时候青城没想过要登堂入室,只是从系里打听了铁老师的境况,又见到他的颓败相,免不了心疼,辽阔的母性提前泛滥,请教的事先不提,从洒扫庭除做起来了。她认为环境好起来,铁老师人也就会好起来。她在旅馆住了五天,每天差不多老铁游荡归来的时间,她就出现在他门口。她跟着他进门,在他的咳嗽声里开始做家务。到第六天傍晚,她让老铁从沙发上起来吃晚饭,老铁抓住她一把摔到沙发上,把她裹到了身底下。
老铁那天没做成。他把青城扒光后,突然号啕大哭,弄得青城一身的鼻涕和眼泪。青城一声不吭地把两个人擦干净,又一声不吭地把两个人的衣服一件件穿好。弄利索了,她站起来,说:
“好生吃饭,我明天再来。”
没有明天。她出了门,老铁发了一会儿呆,跳起来就往外追,一直追到宾馆。进了青城的房间,老铁提起她的行李箱,说:
“退房。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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