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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风蕉雨:南洋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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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著 者:刘以鬯 编 者:梅 子

出版社四川人民

ISBN9787220126338

出版时间2022-04

装帧其他

开本其他

定价69.8元

货号31439304

上书时间2024-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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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相描述:全新
商品描述
目录
目  录

第一辑 中篇小说
003 星加坡故事
081 蕉风椰雨 

第二辑 短篇小说
159 甘榜
166 土桥头—乌九与虾姑的故事
180 康乐亭畔
186 椰树述趣
191 晚礼服
198 惹兰勿刹之夜
204 咖啡店闲谈
209 柔佛来客
214 头家
219 鹗头与巫七
224 新马道上
229 十万叻币
234 梭罗河畔
239 秘密 
244 蓝宝石
249 苏加
254 在胶园里
259 椰林抢劫
264 这就是爱情
270 生日礼物
275 山芭月夜
280 机器人
286 风波
292 过番谋生记
301 在公馆里
306 丝丝
311 瞬息吉隆坡
316 奎笼
321 酒徒
326 甘榜小事
331 采椰
336 女朋友
342 粿条档
347 热带风雨
366 马场喜剧
371 初恋
376 父与子
381 红灯码头
386 榴梿花落的时候
391 虾池 

第三辑 微型小说
399 巴刹里的风波
403 手枪与爱情
407 黑色爱情
411 情书
414 榴梿糕与皮鞋
418 伊士迈
423 巴生河边
428 老虎纸与两颗心
433 皇家山遇艳
438 出卖爱情
443 街戏
448 某种情感
453 美娣
458 遗产
462 牛车水之晨
467 阿婶
472 半夜场
476 春梅
481 勿洛之夜
486 门内的秘密

内容摘要
《椰风蕉雨:南洋故事集》收录刘以鬯于南洋时期所创作的中篇、短篇及微型小说,为首度有系统结集成书。此前作品仅散于不同港版图书,相关版本亦已告一书难求。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否跟我一起走……”(电影《花样年华》)乘船出走不仅是周慕云,实则刘以鬯本人亦曾于二十世纪五〇年代,从香港只身远赴南洋,先后于新加坡、吉隆坡担任报刊编辑。刘老更将此段自身经历,投射到本书开篇《星加坡故事》的男主角张盘铭身上。这位被报社同事戏称为“光景流连者”的异乡报人,不但被狮城风土美食等为之吸引,更因缘邂逅当地歌台红星白玲(没错,电影《2046》亦用上同一角色名字)。狮城椰雨洒向一对不羁墨客与明媚佳人,一出王家卫式的浪漫絮语正要上演……“你的美丽是一个窃盗,可以窃取任何男子的心。”“但是我们认识到现在才不过两天?”“一个小偷在两分钟内,可以窃取一个巴士乘客口袋里的一切。”“你是一个诚实的说谎者!”——《星加坡故事》

精彩内容
星加坡故事(节选)一
下午三点半,天忽然下起大雨来。雨很大,彷彿千万枝玻璃管子,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哗啦哗啦地像有人在树上打架。星加坡虽然说是一个四季皆夏的地方,但是一进入雨季,气候的变化就多了。刚才还是大太阳,此刻都下起倾盆大雨来了。我本来想等雨停后出街,只因为约好了陈君到“首都戏院”去看四点钟的《花都谍影》,所以即使下大雨,也不能不冒雨赴约。于是穿上雨衣,匆匆上街。长街行人稀少,车辆也不多,想找一辆“得士”2,却始终找不到。看看表,已经三点四十分,离开映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心里颇焦急。冒雨走了一阵,终于在如切律3跳上了一辆“沿途兜客”的得士。
这种“沿途兜客”的得士,平时总有一个或两个乘客坐在车厢里,但是今天不同,也许是因为下雨,所以车厢里并无其他的乘客。跳上车后,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后座,掏一枝骆驼烟叼在嘴上,燃上火。车子向芽茏驶去,雨却愈下愈大了,轰雷掣电,司机很小心,将车子驾得很慢。我望望车门上的玻璃窗。窗上挂满了雨条,看不清窗外的景物。当车子驶近Lorong241的转角时,司机忽然向街边驶去,从挂满了雨条的玻璃窗里,我看到一个女人的模糊轮廓,站在骑楼底下的人行道上。司机将车子驶近人行道,停下来,反过身来开车门,车门一开,那女人用一条花手绢遮在头上,匆匆跳上车来,与我并排坐在一起。刚坐定下,她用头上的手绢抹去脸上的雨珠,然后如释重荷地舒了一口气。司机将车子继续驶开去,搭讪着说:“雨真大!”“是的,”我和她竟不约而同地答道,“雨真大!”她听见我也答了一句,颇为羞惭地对我瞟了一眼,刚巧我也侧过头去看了她一下,她就受窘地低垂着头用手去抹干头发上的雨滴。
她的发式很美,是一种新颖的和合头,两条辫子盘缠着,掩去了两耳的一半。两耳贴着叶形的绿色耳环,使她的肤色越发显得白皙了。她的皮肤的确很细白,比当地的一般女孩子要细白得多。她的脸颊上并没有施脂粉,只是在嘴唇上搽了一点唇膏。她有一张蛋形脸,眼睛相当大,长长的睫毛,笔挺的鼻梁,很美,是一种青春明朗的美,有点像可口可乐广告牌上的西洋女人,但是她比广告牌上的那个女人要忸怩得多。当她感到我在频频凝视她的时候,她显得更忸怩,两只手很不自然地在捉揉着衣襟,她似乎有点窘,当车子驶过“快乐世界”时,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提包,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只银质烟盒,从盒内撷了一枝粉红色的Sobranie1,衔在嘴上,又去找火柴,却找不到。
“有火柴吗?”她问司机。
我当即将打火机凑上她的烟头,替她点上火。她深深吸了一口,吐了一串烟圈,说:“谢谢你。”说罢,她一边吸烟,一边侧过头去看窗外的景物。车过加冷桥时,她用略带一点感喟的口吻说:“雨很大!”“是的,”我说,“雨很大。”“真讨厌。”“总比赤道的太阳好。”“我倒宁可热一点。”“不怕太阳晒?”“不怕。”她吸了一口烟说,“你呢?”“我怕,因为我是生长在北方的。”她揿熄了烟蒂,问:“刚从国内来?”“不。”我答,“刚从香港来。”“到星加坡多久了?”“才半个月。”她顿了一顿,有意无意地用眼梢瞟了我一下。问:“住得惯吗?”“一切都好,就是热一点。”“能吃榴梿吗?”“嗅到就怕。”“那你一定在这里住不长久。”“为什么?”她笑了,笑时涡现,比不笑的时候媚得多。“因为,”她说,“不能吃榴梿的人就不能在这里住久。”“为什么?”我还是不懂。
“因为,”她想了一想说,“别人都是这样说的,而且据说这是三保太监的……”话说到一半,车顶上忽然訇隆隆响起一串响雷,她受惊地怔了一怔,一种突如其来的激荡使她感到不安,抿紧着嘴,胸脯一起一伏,久久不开口。但等她的情绪恢复宁静时,车子已经驶抵火城,她伸手去拍拍司机的肩膀,司机将车子驶近路傍停下,她付了车资,就下车冲入雨帘去了。
她走后,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取出一枝烟来,点火时却发现座垫上有一块湿漉漉的花手绢,那手绢是她落的,取过来一看:这手绢的一角还绣着一个紫色的英文字母“P”。
二从首都看完《花都谍影》出来,天已放晴。陈君邀我到金马仑餐室去吃晚饭,我没有理由拒绝。我们沿着怒吻立芝律踱步而去,夜色已四合,天主教堂的钟楼传出一片祝福钟声,那塑着十字架的尖顶背后有晚霞似泼墨。我站在街角神往于这苍茫的暮色,陈君说我是一个光景的流连者,然而雨后的热带都市的确别有一番情致。陈君是星加坡的土生华侨,抗战时期到过国内,光复后回来,现在则与我同在一家报馆做事。星加坡对他是丝毫没有“新鲜感”的,但是对我,这绿色的城市却有着太多的腰肢:一曲“望卡湾梭罗”的,一幅马来女人的纱笼,一枚槟榔或一片蒌叶,都能逗起我无限的好奇,我甚至有意尝一尝风味别具的马来饭,但是陈君怕我吃不惯,偏要拉我去吃上海菜。
吃过晚饭,陈君说离开始上班的时间还早,愿意陪我到游艺场去走走。陈君在报馆里的工作是编电讯,翻译组的稿子通常总要在九点左右才可以交出一部分;而我则是编副刊的,往往在早晨编好了,晚上就没有事。陈君知道我闲着无聊,所以要陪我去逛新世界。于是我雇得士到惹兰勿刹,走进新世界,兜了一个圈,陈君便拉我到某歌台去听歌。我对于听歌并不如一般华侨那么热心,记得我刚到星加坡的第一天晚上,同事们就邀我去听歌,也许因为我是一个“新客”,我颇不习惯于歌台的种种,我认为如果要吃风1,可到五楼树脚;要吃东西,可到加东海滩;要听歌,可听无线电,我不懂这一种在中国城市并不普遍的娱乐事业,怎样会在星加坡发展得如此畸形,后来才知道上歌台除了“吃”与“听”之外,最主要的享受是“看”—看花枝招展的歌女们站在麦克风前的装腔作势。惟其因为听众们的主要目标是“看”,因此歌台的老板不惜付出数倍于普通薪水的高价去延聘所谓“红歌星”,以广招徕;而这家歌台(据陈君告诉我)是“红歌星”最多的一家,所以陈君认为值得去“看”一“看”。
我们拣了一个靠边的座位。向“卖茶妹”要了两杯羔呸乌。
起先是一个名叫“鲁舜敏”的歌女与一个名叫“高朗”的男歌员合唱了一首《打是疼你骂是爱》。两人站在麦克风前,你唱一句,我掴你一下;你掴我一下,我唱一句,唱歌似打架,打来打去,一片劈啪声,即赢得了观众的热烈鼓掌声。
《打是疼你骂是爱》唱毕后,报告员在麦克风里照例作了这样的一个报告:“现在蒙众人的请求,白玲小姐要为各位歌唱一首《我的爱人就是你》。”接着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看来这位白玲小姐好像很受人欢迎?”我问陈君。
“这位白玲小姐吗,”陈君将大姆指往上一翘,答道,“她是目前星马最红的歌星。”“唱得好?”“唱得很平常,倒是人长得漂亮。”“很漂亮吗?”“你等着自己瞧吧。”稍过些时,这位白玲小姐就在音乐声中婀婀娜娜地从后台走了出来,我定睛凝睇,不觉为之一怔,原来这位白玲小姐就是白天与我同车的那个女人,只是她比白天更妩媚了:绿耳环、绿围巾、绿衬衣、绿围裙、绿色的镂空手套,绿色的高跟鞋,发鬓间还插了一朵绿色的大丽花,修长的身材,苗条的体态,不肥,也不瘦,站在麦克风前显得非常突出,像在黑暗处看夜光表。
诚如陈君所说她的歌不算唱得太好,但是她的美丽都具有一种滋性的魅力,当她唱到“我的爱人就是你”这一句时,全场的听众无不屏息倾听,彷彿每一个观众都是她的爱人似的。
“怎么样?”陈君问我。
我答:“你的评语是最具权威性的。”他笑了。
白玲唱完了《我的爱人就是你》,接着由其他几位歌女轮流唱了一些俚俗的“时代曲”,但是我对这些歌曲丝毫感不到一点兴趣。我一心惦念着白玲,希望她能够再出来唱一曲,可是总不见她出来唱。陈君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是他的上班时间到了,问我是不是愿意跟他一同回报馆去。
“我想在这里再多坐一会。”我说。
“是不是白玲的魅力将你吸住了?”他用调侃的口吻打趣我。
我以微笑作答,他当即站起身来,点点头,走了。我独自一人继续听歌,倒并不是我已习惯于歌台的种种,而是因为我想把那条花手绢交还白玲。我没有勇气到后台去,更不知道像我这样的陌生人,贸然到后台去找白玲会不会使她不高兴,所以我只好静坐等候,希望在歌台散场后能够找到她。
我几乎整整等了两个钟点。在这两个钟点内,我听了不少低级趣味的歌曲和一出比文明戏更庸俗的三幕剧。要不是为了想把手绢交还给白玲,我实在不会有那么好的耐心坐下去。
十一点左右,歌台散场了,听众纷纷离场他去,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宁寂的台下。十数分钟后,才看见几个下了妆的男女“歌星”有说有笑地从边门出来,但是没有白玲。我颇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走近边门处去等,直到台上的工匠将布景完全拆除后,才看见白玲独自一个人走出边门来。
“白小姐。”“是你?”她还认得我。
我颔颔首,从口袋里掏出那条花手绢:“这是你的。”她接过手绢,会意地笑了一笑:“我正在想这条手绢丢到哪里去了?”“你遗落在车上。”“谢谢你。”她把手绢放入手提包后,同我并肩走出歌台,许多游客都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白玲,看得连我也受窘了。
白玲问我:“你住在哪里?”“如切律附近。你呢?”“芽茏,”她说,“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好极了。”走出游艺场,我对白玲说:“时间还早,我们雇一辆得士去吃风,好不好?”“不好。”“为什么?”“因为我不愿意别人听到我们的谈话。”“那么到勿洛去吃宵夜?”“也不好。”“为什么?”“因为我不愿意去听别人的谈话。”“可是,我很想同你谈谈?”她想了一想说:“那么到加东花园去坐一会吧。”于是我们雇车到加东花园。
在车厢里,一种“陌生感”形成了我们之间的篱笆,彼此都有一点局促不安。她对我当然是一无所知,我对她所知道的也非常有限。我们没有“过去”,所以不能谈“过去”;惟其不能谈“过去”,所以更无法谈“未来”;而“现在”可以谈的也只不过是“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的话语。我们的谈话犹如英文教科书第一册的内容:“你在这里住得惯吗?”—“住得惯的。”“今晚的天气很凉爽?”—“是的。今晚很凉爽。”“常常到歌台去吗?”—“不常常到歌台。”“星加坡好,还是香港好?”—“香港固然好,星加坡也不错。”“吸烟?”—“谢谢你。”诸如此类的谈话除了稍稍能够减去一点“陌生感”之外,并无其他的意义。当我们燃上烟后,车子已抵达加东花园。
这是一座没有花的花园,修饰得非常雅致:进门便是一条整整齐齐的碎石子路,两旁栽着不太高的椰子树,海风迎面拂来,椰香颇浓。我们踏着石子路向海边走去,走到海边时,右边的茶亭已经收市,左边靠海的石凳上都有情侣偎依并坐。天边无月,花园里的灯也很暗淡,虽是子夜时分,但蕉边椰下仍有双双男女。
“这是情调最好的一座花园。”我说。
“这是调情最好的一座花园。”白玲说。
想不到白玲也会说出这样的一句俏皮话,刚才的那种“陌生感”似乎顿即消失,说话的内容很自然跃出了英文教科书第一册的范围。
白玲很健谈,而且看来是一个相当直率的女性。她谈了一点她的身世,说她六岁就死去父亲,母亲靠一双手去替人家洗衣服,将她扶养成人。十二岁的时候,她在“巴刹”1里卖白榄2,十三岁时摆过公仔书摊,日军占领星加坡后,她曾经在一家纸厂里做女工,她在溜冰场里当过溜冰女郎,在武吉智马的游艺场里唱过歌,自从她加入了一个歌诵团,到联邦去兜了一圈,由于自己苦学和奋斗,才造成了今天的地位。目前她的薪水每月一千多,但是她仍不能满足,她希望有一天能够脱离歌台。
我们边谈边走,走近一堆树丛,发现树丛里有一条石凳,我说:“有点累了吧,不如到树丛里去坐下来谈。好吗?”她踟蹰了一阵,羞人答答地说:“我怕。”“怕什么?”“太暗了。”“有我在,还怕什么?”她娇嗔地用眼对我瞟了一眼,我耸了耸肩,她笑了,笑得有些妖娆。我说:“还是坐在草地上吧?”她点点头,我就躺在草地上,她则拘谨地坐着,两手抱着膝腂。
“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哩?”她问。
“我叫张盘铭。”“一直住在香港?”“我是徐州吃紧时从上海到香港的。”“你是上海人?”“是的。”“上海很大?”“比星加坡要繁华些。”“上海女人听说很漂亮?”“很多,但是很少有像你这样漂亮的。”“你再这样挖苦我,我不来了。”“这是实话。”“你在上海一定爱过不少漂亮女人?”“喜欢过。”“没有坠入情网?”“我倒希望能够有一次这样的经验。”“像你这样的男人会没有这种经验?”“人就是这样的一种奇怪动物。”“但是人是感情的动物。”“我的情感始终没有得到过正常的发泄。”听了我这句话,她抿着嘴开始沉思。四周很静,只有海水拍岸的声音颇具韵节。
“想什么?”我问。
她含羞地用双手掩住脸庞,半娇半嗔地答道:“不想什么。”我对她纤长细白的手指看了一看,发现她无名指上戴着一双钻戒,我问她:“这只钻戒……?”她放下手来,下意识地看看戒指,说:“是母亲送给我的。”“如果是母亲送的,”我用带一点调侃的口吻对她说,“这戒指就不应该戴在无名指上。”“那么,谁送的戒指,才可以戴在无名指上呢?”“譬如说,将来有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送给你的那一只。”听了我这句话,她蓦地脸一沉,垂着头,很久很久不说话,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话说得稍稍过分了一点,使她生气了疚地伸出自己的手去握她的手,她依旧一动不动,于是我认错,我道歉,然而她还是伤感地垂着头,渐渐地我发现我的手背上多了几颗泪珠。
“为什么这样伤感?”我问她。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站起身来,说道:“回去吧。”我拍去了身上的尘灰,看看手腕上的表,已是两点十分:“让我送你回去。”她点点头。
我们走出花园,园门口那个卖水果的已经不在,只有几个得士司机蹲在路灯下玩“福建四色牌”。白玲用福建话和司机讲好车价后,我们坐上得士,直向芽茏驶去。
白玲的家在二十×巷附近,是一座沿街的洋楼,那洋楼一共三层,她住在二层。车抵家门口,我送白玲上楼,临别时,我问她:“什么时候再来看你?”她沉吟一下,说:“明天有空吗?”“下午以后就没有事。”“那么,明天下午二点我在家里等你。”三回到家里已经将近三点了,冲完凉,吃了几片面包,上床便睡,也许是过度的兴奋,纵然很倦,躺在床上却老是翻来覆去睡不熟。平时我很喜欢看一点传奇之类的小说,对于小说家笔底下的“奇遇”或“邂逅”,都能信以为真;现在临到自己头上了,虽然是亲自经历的真事,却又不敢十分相信。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仓促糊涂,起先情感上不免起了一截子波浪,后来一想,认为做人能够糊涂一点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像白玲这样一个挑逗性的女人,仓促的“开始”往往会比认真的“结束”有意思得多。我就是这样颠来倒去的忖量着,越忖越睡不熟,一直到远处鸡啼频频,方才恍恍惚惚地阖上眼。待到醒来时,太阳已很高。猛然想到下午的约会,忙不迭地起床,匆匆冲了凉,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最讲究的西装,穿上了,对镜一照,又觉得白天在星加坡穿得这样整整齐齐多少有点傻相,倒不如脱下上装,打一根领带,已算是相当“隆重”了。于是喝一杯牛奶,雇车到报馆草草将稿子编好,在“首都餐厅”吃了一客ChickensSpecialNo.2,搭车去芽茏。
从首都到芽茏,中间约有四条石1的路程,纵然不在上班下班的时间,也得花上二十分钟左右方能到达。当车子驶抵白玲的家门口时,已经是两点十分了,比约定的时间迟了十分钟。
我匆匆下车,走上一截迂长的石梯,伸手去按门铃,开门的是白玲自己。白玲引我进客厅,客厅中间置着四只绿色的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男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男客很像昨夜在歌台与鲁舜敏合唱《打是疼你骂是爱》的高朗,经白玲一介绍,果然是高朗,只是他今天的神情比昨晚要严肃得多。他像是一个不大善于交际的男人,介绍时,面无笑容,连寒暄话都不说一句,绷着一张扑克脸,站起身来便走。
高朗走后,白玲问我喝咖啡还是喝茶,我说喝茶,她就到后面去煮茶了。
我用陌生的眼睛对这客厅端详了一番,客厅相当宽敞,两面有窗,窗上挂着透明的纱窗幔,窗外长着一棵棕榈树,那丝丝缕缕的叶子在风中飘舞,很像俄国神甫披散在肩上的长头发。窗下置着一架钢琴,上面放一张金色攒花照相架,那照片是白玲自己,古装打扮,有点像《游龙戏凤》的李凤姐。钢琴旁边是一只酒柜,整枱威士忌和白兰地,玻璃橱内放了一排香槟酒杯和一套烧着五彩仕女图的江西瓷器。酒柜上面挂着一幅油画,以马来甘榜1作题材,一座“亚答屋”2,几棵椰子树,画得不算太好,但还别具情致。此外,四张沙发中间放着一只圆茶几,玻璃面,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下面放着几本美国电影杂志以及几份《南洋商报》和《新力报》。我随手取了一本Photoplay,翻了几页,白玲就端了一个小茶盘来,是新近有一个跑船朋友从遥远的家乡带来的“铁观音”。
她替我沏了一杯,自己也沏一杯。
茶的味道浓而苦涩,但极解渴。白玲递给我一枝烟燃上火,接着便是沉默—一种近似尴尬的沉默,连一只闹钟的嘀嗒声也清晰可闻,两个现代人一下子走进了旧小说里的后花园,彼此都显得很笨拙。照例白玲应该可以说一些诸如“今天的天气如何如何”或者“报馆的工作完毕了吗”之类的客套,但是她不说,她只是低着头。我则竭力思索着谈话的题材,企图藉以掩饰自己的自然,却又因为想不出适当的语句而感到狼狈。我唯有抽烟,从烟雾里,我发现白玲那种欲言又止的羞态,有着仕女画家笔触的腰肢,那么细致,那么动人,那么富于试探性,既冷静,而又十分激荡;既忸怩,却蕴藏着大胆。从外表看来,白玲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着矛盾的女性,灵活的大眼睛偏微带三分忧郁,矜持的态度竟描绘着妩媚。
我贪婪地凝视着她,她则让情感囚禁在虚伪的圈套里,为了打破这不安的空气,我终于开口了:“你有一个相当安适的家!”“家?”白玲蓦地狂笑起来,“这可以算得是家吗?”“为什么不呢?”“对于我,与其说这是一个家,毋宁把它称作一座樊笼,要恰切得多。”“你独自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有一个女佣。”“你母亲呢?”“死了。”“所以,”我想起了昨夜她流泪的情景,感喟地说,“寂寞的岁月养成了你的忧郁性格。”“然而忧郁也教会我如何放纵。”“依我看来,你倒未必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女人。”白玲又笑了,用含有反击意味的笑声来回答我的话。她陡地站起身来,敛住了笑容,走向窗边,有意无意地去眺望窗外的景物。半晌,她背朝着我而开始喃喃倾诉:“记得我六岁那年,父亲带我到奎笼1去游玩。也许是因为我太兴奋了,稍不留神,竟滑到海里去了。那时我还不会游泳,所以我拼命狂呼爸爸救我,但是我的父亲即呆呆地站立在奎笼的木板上,一动不动,只用一对充满了仇恨的眼睛注视我—至今,当我每一次想起父亲那一对眼睛时,仍会觉得可怕。”“后来呢?”“据别人告诉我,后来有一个掠虾的将我救了起来。”“你父亲为什么不救你?”“他希望我死!”听了这句话,我是十分迷惘了,对于这离奇的故事,我应该有不少疑问需要白玲解答的,但是我不敢问。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一定恨透了你的父亲了。”“不,”白玲依旧背着我说,“我只恨我的母亲。”“恨你的母亲?”白玲顿了一顿,咬紧牙龈说:“因为我的母亲偷汉子。”“但是,”我越发不懂了,“你父亲为什么希望你死呢?”白玲久久都没有回答我,在静候她答话时,我发觉她似乎在抽哽。她用手指抹去脸颊上泪痕后,继续说道,“因为我是那个野汉子养的!”白玲开始饮泣了。她的悲惨的往事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面对着这个自认玩世不恭的女人,我也不能不寄予无限的同情了。我站起身来,走近白玲身边,白玲则用双手掩着自己的脸庞,那样子是最惹人怜悯的,虽然她需要的未必是怜悯。
她觉察到我已走近她的身边时,便垂下双手,用一种温柔而低微的语调开始呢喃自问起来:“从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但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我由衷地伸手去抚摩她的肩膀,想不出什么表达自己情感上的激荡,竟轻轻地然而是十分大胆地吻了她的粉颈。
她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扭转过身来,往后退了一步,脸涨得通红,垂着头。不敢看我一眼,胸部一起一伏,像是刚刚作过激烈运动。
白玲受窘了,默默无言。刚才的忧郁顿即消失,一种忸怩而又极其妩媚的喜悦则呈现在她的面颊上。她呆呆站在钢琴旁边,显然有点手足无措。
在短短几分钟里,我发觉了白玲多种情感的幻变。
当白玲沉静时,她像一朵百合花。
当白玲忧郁时,她像一朵紫丁香。
当白玲喜悦时,她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现在的白玲则像一枝含羞草。
她羞惭地咬着下唇,走到钢琴边,下意识地去掀开琴盖,侧着身子,用一枚纤纤的手指去按琴键,她的目的无非想用琴声来打破沉默,但即弹了那首“KissMeAgain,Stranger”。
曲将尽时,她竟低声地唱了这几句:“你是这样一个熟悉的陌生者,使我实难信以为真,请再吻我吧,陌生者,我爱你。”弹完了这支歌,客厅的空气又恢复刚才的宁静,但此刻的宁静却较刚才要自然得多。白玲轻轻阖上琴盖,抬起头来,用一种期待的眼光愣我,看得我既局促,又迷惘。于是我说:“有酒吗?”白玲微微作笑。笑时涡现,极媚。她的笑似乎是一句近似挖苦的问话:难道想寻找一些勇气来进攻?抑或是把酒作一种镇定剂而退却?
但是她没有这样。她只是简短地问我,“喝白兰地还是威士忌?”“威士忌。”她取出两只酒杯,先替我斟了一杯,又替自己斟了一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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