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防风林的外边黄启泰,后浪✍2020年某瓣十二月好书,随书附赠明信片,黄锦树、言叔夏、林燿德鼎力推崇的台湾文学经典,沉寂三十年重新面世,分裂又混合的意识,繁殖又消失的自我,心灵黑洞的,探索者黄启泰,以破碎的书写呈现人类的心灵图像正版全新书籍现货如需其它图书请联系客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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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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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启泰,后浪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ISBN9787510893735
出版时间2020-10
装帧平装
定价45元
货号2115909
上书时间2024-12-14
商品详情
- 品相描述: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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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黄启泰被作家杨丽玲称为“心灵黑洞的探索者”,作品聚焦人类内在的感受与意识;精密的结构、分析性的语言,他的小说如同处在密林间隙中的冷静凝视,痕迹隐秘地划下心灵的横切面。
林燿德曾推荐有潜力的“新世代”作者,黄启泰即为其一,并因此在1990年出版《防风林的外边》。本次再版,增收未发表篇章,也邀请黄锦树、言叔夏导读,从“内向世代、后设小说”各种角度分析,全面呈现黄启泰的创作。
随书制作一款精美明信片,图像设计结合文字摘录,四种*家样式随机赠送,供读者使用、收藏。
【内容简介】
站在防风林里,黄启泰凝视外边的风景,将内心的感受写成11篇小说,折射出性别倒错、欲望冲突、精神分裂等片段;并借由运用后设形式,以及将故事建立在主观臆想与客观现实的边境,让这些作品蕴含独特氛围。
这部特殊的短篇小说集,也是一份处于濒危边缘的文本。虚构与真实互相渗透,角色与创作者彼此侵犯,一切仿佛处于危地自持的状态;但*终文本接近崩解的极限时,小说家在不可能抵达的心灵尽头,召唤出“书写”*原始的面貌。
【目录】
1 【自序】 对镜
7 【推荐序】 关于海,与及波的罗列/黄锦树
15 年轻计程车司机的海岸心事
39 韩波的朋友
63 少年维特的烦恼导读
91 秋日盐寮海边
105 防风林的外边
133 觅食者的晚宴
157 乡村精神科医生的画像
187 郊游
205 穿过记忆的欲望
219 魔王为父
239 角力
247 【文论】 风景的废墟/言叔夏
255 【附录一】 一座墓碑的身世
257 【附录二】 林中小径
【文摘】
我站在门的后面,他们看见门上的小窗有一张脸就打开门,让我进来。
病床四周一墙人已经围绕他站着,专科医生坐在中央,点*管高高吊着,阳光从紧掩的窗帘之间奋力挣扎,在地板上投出一条一条银灰色的线影,数字一个接着一个从他黏滞的喉咙吐出来,无力地,极其困难地,仿佛已在痰液之中消磨许久,井然有序地,毫不紊乱。
“七——十七,七——十六,七——十五,七——十四,七——十三……”
“抱歉,迟到了。”我小声地说。
他说:“六——十九,六——十八,六——十七……”
站在床尾的护理长听见,悄悄回头看了我,轻声地说:“ narco 已经开始了,此病患体积庞大,amytal 虽然用到了500,意识还是相当混乱,一直在抗拒。”
“哦,”我取了把椅子,放在一个距离病床不远阳光没有经过的空间里,坐下来,六——十四,六——十三,拿出笔记本与铅笔,摊开,六——十,六——十,正准备专心记录治疗室里将要发生的一切事件,六——十一!一个女子来到门的后面,不对!我看见门上的小窗有一张脸就走向前去,女子看见朝她渐渐接近底是一张脸,哦……六——十,五——十九,五——十八,就迅速离开,嗯哼,把一小片透明的玻璃留给我,病房外面阴暗的长廊在眼睛无尽止延伸,隐约中,听到隔壁保护室里一位四肢遭受约束的男病人,嘶喊着喉咙,凄凉地呻吟,好久了。
我乃重新回去定位。
坐在中间那位身材略为矮胖的 R 执起他的手心,一面调整点*管的流速,一面试探地说道:“甯秀男,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甯秀男?!你叫谁甯秀男?我不认识他!他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已经和你们说过,我先生的名字叫三岛——由纪夫,为什么那么爱问爱问人家的,一直问。”勉强打开眼睛,瞥了医生一眼,看见众人的眼睛都在注视他,又闭上,忽然改变了语气哀求地大叫道:“牟大夫,能不能不要做这个检查,你上面那个点*一直流,像蛇一样,流得我好痛,好像在做电疗时候的感觉一样。”
“嗯哼,”医生把点*瓶内药液的流速调慢,“没关系,一下子就不痛了,检查马上就要开始了。等一下,牟大夫要问你一些很简单的问题,你要根据真实的情形告诉牟大夫,不能说谎话,这样子我们才能够了解你,知道怎样帮助你,替你解决心理上的问题……甯秀男!有没有听见?”
他紧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医生大声说:“三岛!你听见了吗?”
“什么?——哦!是呀是呀。”过了半晌,他纳闷地说道,“大夫,你说甯秀男的心理——有问题……这和我先生三岛有什么关系?”(是呀是呀,心里的声音说)
这个时候,负责检查记录的护士昂起头,记下 amytal 下降的刻度;医生转头,朝身旁两个实习大夫讲解对此病人做 narco 分析的治疗意义。大意是说这个病人*近从 H 市转诊过来,是因为长期服用抗精神病药物,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有恶化的趋势,半个月前,病患突然不认自己,也不认父母、朋友,说自己是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他们考虑病患表现在临床上的症状,可能具有 psycho-dynamic1 的意义,所以想借着 narco 分析,问出一些一直被病人否认掉的事实,希望了解其脱离现实的心理意义,以作为诊断参考。医生接着说道:
“三岛,你刚刚从一百倒数到零,我们都认为你数得非常好,现在你再像刚刚那样,重新数一遍给我们大家听好吗?”
“又要数一遍?”
“嗯,像刚刚那样,再数一次,我们要看你数得好不好……现在,把你的眼睛打开……对,看着天花板……很好——一百,九十九,你接下去念——”
“九十八,九十七,九十六,九十五,九——十四……”数字开始一个接着一个从他黏滞的呼吸道吐出来。
我站起来,眼光从人墙间的众多狭缝一一穿梭而过,缓缓走进阳光投射在地板上的银灰线影地带,搜寻到病床上那具平静安躺任人摆布的躯体,八——十八,八——十七,八——十六,点*瓶内的水液以看不见的速度缓缓降落,怎么不念了呢?数得很好啊,来,八十六,接下去,沉甸甸的眼皮不断沉没,偶*上升,浮,沉,八——十五,八——十六……八——十四,看来这只躯壳似乎再也支撑不了好久,药物大概已在体内产生作用了……一旦药性产生,或可摘除你伪装之面具,或是发现已是一片再难重建的意识荒城,而我却把你仅余用来的防卫撤却……药物浸浴在脉管里,像蛇一样,游泳,心脏以超载之速压缩,推动它,它就以*迅捷的姿势向脑子全速前进征服你,当初弃城逃跑的那个城主你呀却又不知为何回来抵御,为什么回来抵御呢?……
“医生,不要数了好不好,我好想睡觉,天花板上的电线一直窜过来窜过去,发生火花,把心脏震得一直跳一直跳,很恐怖!”他突然大叫。
“三岛,把眼睛睁开,数完我们会让你休息。”
“不要嘛!我想睡觉。”
“不行,数完才可以休息。”医生说,“七十七,接下去呢?”
“……”
“七十七,”医生说,“接下去呢?”
“哦,”他说,“七——十七,接——下去,七——十七,七——十六,七——十六……”
两个实习大夫其中之一面貌俊秀的那个终于发现了我,从人墙中悄悄退出,好奇地朝我走过来,走进银灰线影地带,却发现我的笔记本一片空白,没有记录关于他们说话的只字片语,停在原地,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忽然用一种神秘的眼波打在我的瞳上,我不自在地赶紧把脸别过另个方向,专心凝望门上的小窗。
一个女子来到门的后面,我看见一对畏首畏尾的眼眸焦急地向内探视,就悄悄走到玻璃的后面,她看见朝她移动底是一张脸,就匆忙逃走。
长廊空旷阴暗的背景,巨大旋转地全部投射在我黑色的瞳球上。
1980 年秋天,我们在医学院的大体解剖实验室*次碰上就一见如故,当时的背景是一具具肩挨肩面无表情的裸尸,金属器械与彩色图谱则随意布置在伸手可及的小桌子上。
1981 年夏天他于 T 大外文系毕业,因为某种生理缺陷,未能进入军中服役;三年后,1984 年夏天我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完成医科教育,当中包括两年当兵,一直到去年秋我突然发病住院,七八年来我们始终保持着相当密切的交往。
*近一次收到他的来信,是在今年 7 月初,家中新来的女仆玛丽拿到医院转交给我的。在此之前,始终看不出他的病况将有恶化的预兆,因为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专业编制故事者,碍于职业角色,不得不多策划些题材较为特殊的作品,以答报读者。那时,他正要从 H 市出发前往 U 镇,趁着火车尚未到来,在车站前我们以前常常聊天的咖啡屋,在一张广告传单的背面匆匆写成的。里面有如下的话:
亲爱的□□呀!原谅我这次没来得及将小说的定稿寄去给你过目,Z 报副刊*近就已经要发稿了,事情仓促,实在有我的苦衷。
H 市的市民处处和我为敌,就连此刻我躲藏在这儿写信给你,他们仍然派出间谍在外面的行人道上不停走动,隔着黑色玻璃窥视,欲将我的言行加以钳制;收音机播放的轻柔音乐中,亦不时挟带中伤的话语。
对于 H 市,我不再眷恋,就要动身前往盛情等待已久的 U 镇,你体会得出此刻我心中的欢愉吗?关于 U 镇,印象中前几年我刊载在某月刊的某一小说中好像略有提及,而写作那篇小说时,根本从未到现场勘察地形,现在就要离开亲朋好友,独自前往那个自己思绪曾经到过的小镇去了,可是我不认为实际的走访甚至长久居留,会比想象留下的经验来得还要生动……然而,目前的身份却是一个犯了诽谤市民罪,遭市政府驱逐的非法使用语言者;或者我会和 U 镇居民相处融洽,因此长久定居下来,也许不久就要返回东京。至于 U 镇之地理环境,日后再写信告知。友三岛于维特咖啡屋。
而我们*后一次的相会,则被安排在今年 5 月 8 日母亲节,相约以摘除花瓣的*乃馨花托作为见面信号。
星期五傍晚查房的时候,我的主治大夫林依依女士说我的心理状况*近颇有起色,允许我三天假外宿,可是恰好母亲前天就到南部去接受二弟与大姐的佳节祝贺,没办法回台北接我出院,好不容易才说服林大夫让家里留守的菲律宾佣人玛丽接我回家。
当天晚上立刻拨电话到 H 市,他的家人先是对我的病情问暖一*,与他的症状互相比较,继而告知其子近来精神颇不稳定,曾有以小刀摩擦腹部的行为,为了其他人的安全起见,已经将他移至山上的别墅。
我随即拨电话至山上的别墅。他拿起电话筒一听是我的声音,立刻滔滔不绝倾诉写作小说情节进行难以驾驭,超乎能力范围的困境。
一个性情忧郁的年轻男作家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镇搜集写作资料,发现小镇竟然是他曾经在某作家的畅销小说中读过的,某作家先他来到彼镇,且回去大都会,对具有购买力的读者讲了一个故事,可是小说出版后,某作家的生死却下落不明。某作家运用文字在年轻作家脑子里塑造的小镇基模,却和他眼睛正在不断继续观察摄取的资料,相持不下,某作家建筑的小镇以无形概念侵犯他从真实经验中建筑的小镇。
“你说我该不该再次让故事中的年轻作家自杀一次?”
我说:“慢着点,秀男,不要冲动!从你简短的谈话中,我体会得出此际你心中的矛盾……明儿一早,我要到 H 市见你一面,可能的话,给他一点悬崖勒马的意见……”
话筒彼端突然没有声音,我叫道:“秀男!秀男!你在听我说话吗?”
过了好久,低低的声音才说:“□□呀,赶快来,你一定要快来,有些话……我要当面……对你说——才明白……”
第二天清晨 7 时 0 分,我在佣人玛丽的陪同下,在台北车站搭乘*班自强号列车前往 H 市。
玛丽说希望家母不要提前回台北,否则发现没人看家,一定会以为她偷偷跑出去约会,可是更怕我一个人随便乱跑,万一走失了,责任她可担当不起。
我把大草帽的边缘紧紧压着眉毛,避免让车上旅客瞧见我因为服用过多心理药物,显得呆滞无神的面部表情。一面浏览窗外迅速移动的风景,一面撕扯*乃馨精致的花瓣,并且以舌尖舔舐柔软的齿缘。
9 点 40 分,火车在 H 市靠站,秀男在两名魁梧的护佐保卫下在月台迎接我,一人抓一边,将他结实的手臂牢牢地压制,使他无法展开强壮的臂膀拥抱我;静静地伫立,用燃烧的眼瞳凝视我。过了好一会儿,勉强拖着迟重的步伐,走到体侧,咬住我的*朵,焦急地说道:“怎么办?当年轻作家发现先他而来如今下落不明的某作家,在脑子留下的知识,将思绪搅得一片错乱,使他无法创作,于是他把某作家失踪前写过的作品搜罗齐全,想要借着彻底了解一个人,来划分他们彼此的界限。可是……知道愈多,他发现他们写作给读者关于小镇的知识愈相像,甚至发现自己愈来愈像他——”说着就伏在我的肩上啜泣,我也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搜罗某作家的作品这个部分,是接在昨天你在电话中交代的情节之后?”
“嗯。”他点头。
我们一行人随即被护送入一辆安置深黑色防弹玻璃的豪华轿车。
车子离开停车场,很快地穿过市中心,一会儿就驶在市郊宽敞的公路上,四轮沿着黄白平行的车道线轻快地追逐起来。我与秀男并肩坐于司机旁侧,特制的安全带,紧紧地拴在喉头上,玛丽与两名护佐坐在后面,时时监视我们的举动。为了阻止太多的泪水,他紧闭双眸,由于服用锂盐微微颤动的指尖,不断朝我探索。我含着他的*壳悄悄问道:“故事里作家前往搜集资料的地点,你是不是就以 H 市为参考点?”
“如果当初就设定在 H 市, 说不定他就可以事先提高警觉——”眼皮偷偷眯开一条缝,趁着光线打在角膜的瞬间,抓住我的左手掌,右食指尖沿着生命线的纹路斜斜画下,直直画到手肘弯*处,说道,“ H 市南下,穿越三座隧道,*后是一座大铁桥……当时,我刚翻越医院的围墙,内心充满喜悦……可是,我不知道,所到之地竟然与他吻合——”忍不住肩膀一耸一耸又要哭泣了。
“你是说与某作家吻合吗?”我问道。
“嗯。”他点头。
“小说里的某作家?”
他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次回来你写信说有去查证?”
“那一次?——哦!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一次!”
“查证的结果呢?”
“可能是个日本人……我也不太确定……可是,听说市政府当局已经预备下公文开除我的户籍,到时候,我……我真底无处可去了!”
“家人呢?”
“他们都在日本。你是知道的,我母亲倭文重那种女人——”
“倭文重?”
“嘘!”他赶紧立起食指竖在嘴唇中央,狡狯地向我使了一个无法理解的眼神。
车子沿着蜿蜒的公路盘旋而上,愈爬愈高。
一个钟头后,车子到达一座植满相思树林的山坡前面。山坡下的广场零零落落停了好些名贵的进口汽车,眼目所及之别墅群落,均属一私人山庄之经营范围;由此前往他山上的屋子,穿过别墅区后,尚须经过一段颇为遥远的石阶与树林。阶梯两旁遍植波斯菊与马缨丹,两位护佐在前引导,替我们驱逐迎空翻飞的蜜蜂与蝴蝶,玛丽垫后担任后卫,避免我们坠落或是有逃跑的倾向。秀男则与我的步伐一致,叨叨不停诉说目前正在写作的小说情节。
他说道:“年轻作家之所以选择彼镇的原因,不是为了彼镇适合搜集资料,而是当火车经过大铁桥的时候,我坐在车上,蓦然想起再行过一座大铁桥,就是 U 镇了;那时,H 市市民征讨我的声音正在城里各个角落流行,且已放出驱逐不当使用语言者出境的风声,心里也早有预感 U 镇是*可能收容我的地方,恐怕 U 镇居民措手不及准备欢迎的仪式,所以,我提早下车。
“下车的时候,因为翻越医院围墙成功带给心头的喜悦尚未消失,所以,我描写他微笑着向每个月台上的旅客握手问候,他们却纷纷走避——”
“你是不是写自己的亲身经历,再给它附加小说的气氛?”
“不要管我到底是不是在写自己,听我把故事全部说完好吗?”
我把头垂下,不知为什么地觉得自尊心像是受到侵犯。
他没有察觉我脸上的不悦,兀自说道:“可是对于人群的疏离回避,他习以为常,并不认为是项有意义资料,继续向前走。
“走到检票口,把票交在收票员的手心,收票员看见他的眼睛,吓得忙将车票扔掉。
“走到车站前面卖早点的小摊子,老板娘不知道是不是事先没有获得情报,仍然扯着大嗓门朝他唤道:‘先生烧饼油条冰——豆浆!’老板娘身旁那位正在洗涤碗筷的少女却甩动辫子,朝他迅速瞥了一眼,又很快地伏下去。
“如果他的观察力够敏锐的话,至少应该本着作家的原则将眼光稍微下移,探视女孩脸庞伏下以后的表情变化(可是他没有),他将会知道女孩之所以眼睛瞥起又伏下,是因为不愿意让陌生旅人随便看见她眼底的忧伤,这些年来,她的心中一直在想:‘我只是一个被人用来写作小说的女主角,写完了,就把我抛弃在这里……’是以她的成长过程较一般青春期少女来得坎坷。
“如果他是一个经验丰富、擅长推论的作家(可是他不是),还可以进一步计算出这个动作的效果,是由于见到他后眼底生出新的忧郁,还是忧郁存在那儿已久,镇上居民亦都知其苦衷,而她却不愿让陌生人随便就明白那种伤害?
“如果这位男主角再细心一点的话,他将会发现彼镇每个居民的眼角多多少少染有类似卖早点的老板娘的女儿眼角透示出的那抹忧伤。当初某作家莅临小镇时,她首当其冲,不幸被遴选为女主角,受伤*重;至于其他底,有些充作配角,有些客串过场的临时演员,有些在再版时遭到删除,幸免于难,经过这些年岁月辗转,大部分受害者虽然都重新从故事严谨的结构中一一挣脱出来,找到原本的自己,可是留在他们心里的愤怒和恐惧,始终无法拭去。
“如果,如果他不是那么以自我为中心,平常就已经有从别人的观点思考事物的习惯(可惜他没有),继续往前走,他会很快发现,镇上一切的少女看见他,都表现出合乎*位少女所做出的基本动作,眼底也都映着忧伤。
“如果他敏感,如果他具有反省能力,应该立即记录笔记,可是他以为还没有找到符合心中标准的有意义资料,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前走——”
“少爷,”两个护佐其中之一说,“是不是该歇歇腿了?”
“嗯。”他答道。
我们一行人随即进入一个软枝黄蝉遮顶的凉棚,坐下来休息。他继续说:
“这个作家花了一个多小时,把小镇居民的脸孔大致浏览一遍,而且把镇上每一条街路巷弄都走过一次,在脑海里画出一个粗略的地图。至此,他还没半点警觉,这条路线可能将与过去或者现在贮存于某个作家脑子里的命题完全一致,随随便便就把故事发生的地理环境草拟完毕,打算天黑之前,再仔仔细细走一遭小镇,替每个在心中占有重要位置的镇民一一命名,分派扮演的角色。”
他说:“可是,这位作家的写作计划未能如愿实现,失败的原因在于少经世故,创作的灵感向来取材自想象空间太多,现实世界太少。他把小镇居民的心态揣测得过于淳朴、单纯,殊不知当年某作家的造访,在全体镇民心灵留下的伤痕,历历在目;他们已经记取教训,发誓不再进去故事,不再让陌生人以其他代号称呼他们,早已在所有镇民的思想上,建立了一道防守严密的警戒线。
“无知的作家依照原定计划行动。
“回到月台,揣摩来时逾墙成功的愉快心情,正要微笑向每个旅客打招呼时,发现月台一个人也没有,南上北下列车刚刚交会而过,检票员转瞬之间也消逝无踪。
“他单手支撑越过栅栏,候车室也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售票员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远远的街角传来警车咿呜咿呜的信号声,仿佛将有重大事件发生。居民事先得到情报,早就疏散完毕,而他因为过度专注小说情节的发展,竟把事件发生的迹象忽略了。
“继续向前走,来到卖早点的小摊子,三张小桌子恰恰好坐满十二个客人,有些是上午经过时就一径坐在那儿的,有些则是新加入的。他发现目标了,就走近摊子的推车,从袋子掏出笔记本,打开正要开始记录的时候,十二个客人不约而同抬起头、露出泛黄的牙齿,声带齐说:‘嗨!你好吗?’
“他忙于从源源不绝的灵感中撷取概念,无暇抽身,随口应道:‘我很好,谢谢你们,你们好吗?’
“少女站在推车后面,发现自己已然成为焦点,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眨呀眨,心中洋溢无限喜悦,想道:‘你以为我只是一个用来写作小说的女主角,用完了,就可以抛弃吗?’
“上回某作家来袭时,这位少女的青春期刚刚发生,就被卷入一宗莫须有的强暴事件,惊悸犹存;方才发布全体镇民疏散的消息时,分局长顾及少女过去受到的伤害,劝她回避,另外找来一个成熟的女警扮演她的角色,可是少女雪耻的决心已坚,执意不肯。果然,这次她又凭着特殊的气质和美丽的容姿,把他脑袋里的文字引逗出来了。
“她沉着地朝他走来,距离三步远的地方,打开嘴唇,说道:‘你好吗先生烧饼油条冰豆浆还有我们为你精心设计造型优美吻合整齐牛肉汉——堡!’
“可是,这时已经是中午了,刚吃过午饭……不可救药的他专心写字,竟然没有顾虑不明物体朝他靠近,只是应道:‘我很好,谢谢你,你好吗?’
“话才说完,正记录到少女发上缎带的样式——身后三张桌子坐着的十二个客人倏然起立,冲上前去,把他围成一个圆圈,预先埋伏的分局长从推车底下缓缓爬出来,信步走到圆圈中央,笑了笑,没收他的构想,掏出镣铐锁住他的双手。接着在十二名乔装客人的刑警护送下进入警车。
“女孩站在车窗外,当引擎起动的刹那,不知为什么地忽然给了他一个不太明确的笑容。
“关于作家被押送到警局后,在拘留所里他们提供他世界*痛苦的刑求,我不想多做描述,因为那次肉体上受到的虐待,可能将成为毕生*难能可贵的一次生理高潮——”
“且慢!至此,发展的路线还是在延续*初那个脉络吗?”
“是呀!你对什么地方感到好奇?”
“我是说你从医院逾墙,搭乘火车至彼镇的那次经验。”
“是呀!”他说,“就是这样,刑求以后,没有经过法律程序,就私自将他驱逐出镇,囚禁在偏远山区一栋精心设计的小木屋。”
“男主角被驱逐出镇这件事,和你被 H 市府当局开除户籍又究竟有没有相同的意义?”
“喔!是这样的,我生在 H 市,长在 H 市,他们提供我教育,栽培我成为作家,但是他们怀疑我小说里创造的角色,是从他们身上偷去的——”
“关于你身世的这部分,我略有所知,再多谈谈故事中那位男主角吧?”
“哦!是这样的,镇民把他囚禁在山上的小木屋,给他钥匙,自行安排每日的约束;给他匕首与小刀,善意地在森林中放牧了一些城市运来性情温和、捕杀较易的野兽,在空地上播撒一些生命力顽强的蔬菜与花卉种子,供他在漫长的监禁岁月中狩猎与农耕,或者盆栽。如果要以森林为素材从事写作,他们并不反对,而且替他出版。可是作家终日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性情却愈加忧郁……
“分析忧郁恶化的原因,可能是睡眠不足。原来小木屋中*的一张床上,已经先他而来了一位人士——但是,那只是某方人士的遗骸,并不包括肌肉;骨架子太小,想必生前身材一定不够健美。
“作家看见骷髅,无所畏惧,凭着过去良好的解剖学训练,立即在骨堆中细心分拨,汲汲地寻找颚间骨……可是,遍寻不获。某方人士生前可能具有某方面的生理缺陷。
“他折了一些松枝,嫌恶地将骨骼随便清扫一下,挪出狭窄的睡眠空间,在床底下发现一套毁损的解剖用具;床脚也摇摇欲坠,显示有过度锻炼肌肉的迹象。
“至于某方人士的身份,一直到次年 U 镇地区的布农族青年上山采集灵芝,发现他在溪谷汲引灌溉,私自将他带回平原,隔年春天,经过他在各大图书馆月余来的辛勤查访,终于得到验证。”
“验证的结果呢?”
他抿紧唇,绷出神秘一笑,不再说话。
两个护佐其中之一,走到我们面前,说道:“少爷,时候不早了,该上路了。”
他重新闭上眼睛,让他们搀手臂,我和玛丽随即起立,一行人继续向前。
爬完石阶,穿越一片枫林,木屋终于在眼前展现。
木屋孤单地屹立山巅,周围由韩国草皮怀抱,外有坚固的铁栅环绕,形成自我的防卫系统,视野*佳,向东可俯瞰大海,北方为来时枫林的延续,早熟的红枫和青枫红红绿绿交织在一起,与崖下的碧海青天互相映照。
我们只在屋前伫立片刻,来不及欣赏风景,就被押入二楼向海的一间屋子。在那里,我细读他未完的小说手稿,他坐在窗台上,对着树木、海洋用 D 调口琴吹奏一些感伤的苏格兰民谣。
午餐后,我们得到一盒简单的解剖器具,包括大剪、小剪、刀片,和镊子,甯伯父差遣市场的屠夫送来两只肥硕洁白的母兔;在徐徐的山风、海风吹拂下,再度重温大学时代共处的美好时光。
H 市造访吾友归来之后,秀男又来信,此封信直接寄到台北的家里,由玛丽拿到医院转交给护士的,封口已经被人撕开,大概曾遭家母或者大夫看过。里面有如下的话:
□□:很抱歉,上星期日来山上未能招待你在森林里享受猎杀生命的乐趣——你是不是渴望已久了?两只温驯的母兔,实在不足以拿来与过去拥有的快乐相比!
记否?*次相遇时,一具何其健美的尸体赤裸裸地躺在我们面前,皮肤虽经福马林浸泡多时显得浮肿,但是肌肉坚韧的纹理仍在,生前那股足以予肉体残忍虐待的摧毁之力宛然可见——啊!多么美好的印象呀!
你问我:“外文系读得好好的,为什么想不开到医学院选修大体解剖学呢?”
□□,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你吗?还记得吗?你是知道的,当时歌德的背影正巨大沉重地于我多愁善感的少年情怀中踽踽独行,我竟然回答你:“因为我从歌德散步的脚步声得到启示!”
至于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 U 镇,据说镇上的百姓颇为欣赏拙作,曾替我举行过作品研讨会,听到我先生在故乡遭市民冷眼相待,已经三*两次来函催促,而且预备好了一间守卫森严十分清幽的工作室。届时,再邀你同来相聚!
还有一个打从我们认识以来,就一直藏在心中的秘密,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如果你的临床敏感度够的话,想必早已明白。几个月前无意中得到一本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的《假面的告白》……想让你知道的是我又花了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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