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卡特拉兹与散射镜

我的手中拿着一只粉红色泰迪熊。它别着红色领结，露出一副吸引人的可爱笑容，就像熊一样。还有，它正在嘀嗒嘀嗒响着。

“现在怎么办？”我问。

“把那玩具丢掉啊，笨蛋！”芭斯蒂用急切的口气说。

我皱着眉，然后把熊往旁边扔去。它穿过了敞开的窗户，掉进一个满是沙子的房间。紧接着就是一阵爆炸，冲击力道从窗户传回来，将我抛向空中。我被往后推去，接着撞在距离远的墙壁上。

我痛得“啊”了一声，整个人沿着墙滑下去坐在地上。

我眨眨眼睛，视线都模糊了。

泥灰像雪片一样从天花板洒落，壮观地落向地面——人们把这种东西放在天花板上，就是为了让它们在爆炸时可以喷落，然后壮观地落向地面。

其中一片打到了我的额头。

“哎哟！”我说。我坐在原处往上看，不断喘息着。“芭斯蒂，刚刚那只泰迪熊是不是爆炸了？”

“对。”她一边说一边走过来，低下头看着我。

她穿着一套看起来有几分军人范儿的灰蓝色制服，留着又直又长的银色头发。她的腰带上有个小型剑鞘，但有一截很大的剑柄伸在外面。

她的水晶剑就藏在里头——虽然剑鞘的长度大约只有一尺而已，不过要是她抽出武器，就会变成一把长度正常的剑。

“嗯，好吧。为什么那只泰迪熊会爆炸？”

“因为你拔掉了插销啊，笨蛋。不然你还以为会发生什么事？”

我呻吟着坐正身子。

我们待的这个房间位于纳哈拉皇家武器测试中心，房间里面一片白，看起来平淡无奇。

刚才在我们旁边的那道墙壁上有一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爆炸试验场，那里头装满了沙子。

房间里没有其他的窗户或摆设，只有位于我们右侧的一排柜子。

“我以为会发生什么事？”我说，“也许会播放点音乐？或者会说‘妈妈’？在我以前待的地方，一般的熊可没有爆炸这个习惯哦。”

“在你以前待的地方，很多事情都很落后啦。”芭斯蒂说，“我敢打赌你们的卷毛狗也不会爆炸。”

“对，他们不会爆炸。”

“真可惜。”

“老实说，会爆炸的卷毛狗一定很棒。可是泰迪熊会爆炸？真是太吓人啦！”

“那还用说。”

“不过芭斯蒂，那可是给孩子们玩的啊！”

“一点也没错。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保护自己了，这很明显啊。”她对我翻白眼，然后走回能看见沙子房间的那扇窗户边。她没问我是不是受伤了。她看得出我还在呼吸，而这对她来说已经够放心了。

而且，你大概注意到了，这里是第二章。或许你会纳闷章在哪里。结果是，因为我太笨，所以弄丢了。别担心，反正，呃，除了会说话的美洲鸵以外啦，那一章也满无趣的。

我费力地站起来。“为了不让你担心——”

“才没有。”

“——我没事。”

“很好。”

我皱起眉头，走向芭斯蒂。“那你在为什么事烦恼呢，芭斯蒂？”

“除了你之外吗？”

“我一向都让你很烦啊，”我说，“而在我看来，你一向爱抱怨。但今天你可是刻薄到了极点耶。”

她看着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然后我发现她的表情稍微柔和了点。“对啊。”

我露出一丝怀疑的表情。

“我只是不喜欢输。”

“输？”我说，“芭斯蒂，你取回了骑士身份，揭发了你们骑士团里的叛徒——也打败了他，而且还阻止图书馆员绑架或杀害国王议会的成员。如果这样叫‘输’，那你对这个字的定义也太好笑了吧。”

“比你的脸还好笑吗？”

“芭斯蒂。”我用坚决的语气说。

她叹了口气，往前倾身，手臂交叉靠在窗台上。“‘不能说出名字的人’逃走了，你母亲也带着一副翻译镜片逃掉了，而且图书馆员不必再以签订条约为掩饰，就会使出全力来对付莫吉亚。”

“你已经尽力了，我也已经尽力了。现在该让其他人来处理这些事啦。”

她并没有因此而显得高兴。

“好吧。我们继续你的爆破训练。”万一战事延伸到纳哈拉，她希望我能够做好万全准备。虽然这不太可能发生，但由于许多事情我都不懂——例如会爆炸的泰迪熊——使得芭斯蒂很失望。

现在我明白了，你们之中有很多人就跟我一样无知。

正因为如此，我准备了一份很有用的说明，能解释在我自传中你们必须了解并记住的一切，这样你们才不会被这本书弄糊涂。我把那份说明放在章。如果有任何问题，你们可以随时去查。我真是个好人啊，蠢归蠢，可是人很好。

芭斯蒂打开侧墙边的其中一个柜子，拿出另一只粉红色的小泰迪熊。我走过去时，她把熊扔了过来。熊的旁边有一块小标签，上面用很可爱的字体写着“拉爆我吧！”

我紧张地接到手中。“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制作长得像泰迪熊的手榴弹？这可不是为了保护小孩吧。”

“好，你看着这东西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我耸耸肩膀。“这很可爱。散发出致命、毁灭的气息。”事实上这可是有点像芭斯蒂呢，我心想。我想要笑，但接着我就想尖叫着跑开，因为我知道这真的是炸弹。

“一点也没错。”芭斯蒂说。她从我手中拿走玩具熊，然后拉掉标签——也就是插销。她把熊扔出窗外。“当你拿着的是普通的武器，大家立刻就会逃跑啊！用这种方式才能迷惑图书馆员啊。”

“真变态。”我说，“我是不是应该躲开之类的啊？”

“你不会有事的啦。”她说。

啊，我心想。这一个一定是某种哑弹或仿造的啰。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的手榴弹爆炸了。又一道强大的冲击力把我向后撞飞出去。我发出嘟囔声，撞上墙壁，然后又是另一块灰泥碎片掉到我头上。不过这一次，我勉强用膝盖着地了。

奇怪的是，尽管我整个人被炸飞了，而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受伤。事实上，两次爆炸似乎都没对我造成什么真正看得见的伤害。

“粉红色的，”芭斯蒂说，“是冲击波手榴弹。这会把人跟物体撞开，但是不会伤害人体。”

“真的吗？”我边说边走向她，“怎样才能达到这种效果啊？”

“我看起来像是爆破专家吗？”

我犹豫着。

她那火焰般的眼神跟危险的表情……

“答案是‘不’，史亚克。”她交叉抱着手臂冷漠地说，“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弄的。我只是个执行任务的小兵而已。”

她顺手抓起一只蓝色的泰迪熊，然后拔掉标签一起扔出窗外。我抓着窗台稳住自己，准备面对冲击。不过这一次，熊熊手榴弹只发出了闷闷的砰砰声。隔壁房间的沙子开始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堆积起来，接着我突然整个人遭到拉扯，飞过窗户进了隔壁房间。

我叫了一声，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然后一头栽进沙堆里。

“这个呢，”芭斯蒂从后方说，“是引力波手榴弹。这是以相反的方式爆炸，将一切拉向它，而不是推开。”

“嗯嗯哼哼嗯嗯哼哼。”我只能发出一阵呻吟，因为我的头还埋在沙子里。在此我应该注明一下，沙子的味道不太爽，就算配番茄酱也一样糟糕。

我拔出我的头，往后靠着沙堆，调整好眼睛侠镜片，然后回头望向窗户，芭斯蒂正交叉手臂靠在那里，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很是得意。

没有什么事会比看见史家人被吸出窗外更能让她开心了。

“那应该不可能的啊！”我反驳着，“会反向爆炸的手榴弹？”

她又对我翻了个大白眼。“你已经在纳哈拉待了好几个月了，史亚克。是不是也该停止假装对一切感到震惊或困惑了呢？”

“我……呃……”我并没有假装。我在哈嘘国长大，由图书馆员训练成会拒绝接受那些似乎太……嗯，太荒诞的事情。可是在纳哈拉——由城堡构成的城市——一切都很离奇，要不受到打击实在太困难了。

“我还是觉得手榴弹应该不要向内爆炸。”我一边说，一边抖掉粘在衣服上的沙子，走向窗户，“我的意思是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也许是把正常手榴弹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颠倒顺序组装？”

“我……认为你的想法太低幼，芭斯蒂。”

她耸了耸肩，拿出另一只熊。这一次是紫色的。她准备要拉下标签。

“等一下！”我手忙脚乱地爬过窗户，拿走她手上的玩具熊炸弹，“这次你要先告诉我会发生什么事。”

“那样就不刺激了。”

我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反正这一种不会造成伤害啦。”她说，“是吞噬物品手榴弹。它会蒸发掉附近一切没有生命的物体，石头、枯枝、纤维、玻璃、金属，所有东西都会消失。可是有生命的植物、动物、人——完全不会受到伤害，用来对付活化物有效了。”

我低头望着这只紫色的小熊。

活化物是由暗黑眼睛侠力量赋予生命的物品。

我曾经跟一些以言情小说创造出来的活化物战斗过。“这应该蛮有用的。”

“对啊。”她说，“对付图书馆员也很有效。要是有一群人拿着枪冲向你，你就可以轻而易举蒸发掉他们的武器，却又不会对那些图书馆员的身体造成伤害。”

“那他们的衣服呢？”我问。

“当然也消失不见。”

我举起熊，打算为自己被吸出窗户的事小小报复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把这东西丢向你，爆炸之后，你就会——”

“踢你的脸吗？”芭斯蒂冷静地问，“对。然后我就会把你钉在一座高城堡外墙上，在你的头顶写着‘龙的食物’。”

“好吧。”我说，“呃……不然我们把这个收起来好了？”

“对啊，好主意。”她从我手中拿走泰迪熊，塞回了柜子里。

“那个……我发现这些手榴弹都……呃，都不会致命耶。”

“当然不会啊。”芭斯蒂说，“你以为我们是什么？野蛮人吗？”

“当然不是。不过你们在打仗啊。”

“战争并不是用来制造偌大伤亡数字而给别人的借口。”

我挠挠头。“我还以为战争就只是为了要杀死或干掉敌人哩。”

“图书馆员才会这么想。”芭斯蒂说。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然后眯起眼睛。“太不文明了。”她迟疑了一下，“嗯，其实呢，现在就连图书馆员也会在战争中使用许多种非致命的武器了。如果战火延烧到这里，你就会知道了。”

“好吧……不过你对‘偶尔伤害我’这件事情可完全没有异议呢。”

“你可是史麦卓家族的人。”她说，“那不一样。你到底要不要弄清楚其他手榴弹的功用啦？”

“看情况啰。它们会对我做什么？”

她注视着我，然后就咕哝着转身离开了。

我眨眨眼睛。虽然现在我已经很习惯芭斯蒂的喜怒无常，不过就算是以她的标准来看，这种反应似乎也不太寻常。“芭斯蒂？”

她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在某个地方的玻璃上敲了敲，整面墙面立刻变成半透明的了。

皇家武器测试中心是座有多栋塔楼的高大城堡，位于纳哈拉城的远端。恰好我们所在的位置很棒，可以将整座城市的景色尽收眼底。

“芭斯蒂？”我又问道，然后走到她身边。

她叉着手臂说：“我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指责你的。”

“那应该用哪种方式指责我呢？”

“都不应该。我真的很抱歉，史亚克。”

我眨着眼睛。道歉——从芭斯蒂口中说出来？“你真的对战争的事很烦，是吗？在烦莫吉亚？”

“对啊。我真希望能再多做些什么。希望能再多做些什么。”

我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我初从哈嘘国脱逃这件事，不断发生连锁反应，紧接着我们赶到

亚历山大图书馆去救我父亲，接着我们又卷入了阻止纳哈拉跟图书馆员签订条约的事。现在，情况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想当然，其他人——那些比芭斯蒂跟我更有经验的人——就会接手去处理那些重要的工作。尽管我是史麦卓家族的成员，她也是正式的水晶骑士，不过我们两个都是只有十三四岁的大孩子而已。

就算在一般人不太在意年纪的自由国，这种事也会因年龄太小而有所区别。

芭斯蒂在童年时被逼迫着通过各种训练，年纪很小就赢得了骑士身份。在骑士团中的其他人，都希望她能够接受更多的练习与训练，借此弥补因年龄太小而遗留的不足。每天她都会花一半的时间在水晶地提升自己的能力。

大致而言，我在纳哈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幸好，这种学习比以前我在学校时还更——更——更有趣不知多少倍了。

我会接受训练，比如使用眼镜侠镜片、模拟谈判、使用自由人的武器。我慢慢懂得，身为史家人，身上担着多种责任，就像是同时将多种身份的人拼合成一个人一样，包括秘密探员、特种部队突袭队员、外交官、将军、乳酪品尝专家。

我决不会说谎的。

这简直是酷到不行，爽歪歪了。

我不必整天坐着写生物实验报告，也不用听上代数课的雷顿先生赞美那些让我头疼的因式分解，而是可以去投掷泰迪熊手榴弹，还有很刺激的跑酷。这些事一开始真的很有趣。

好啦，是从头到尾都很有趣。

但我觉得这样好像少了些什么。

以前虽然我总是跌跌撞撞，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是我们都会参与到重要的事件。

而现在我们只是……呃，只是小孩子。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

“一定得发生些事。”我说，“刺激的事情。”我们满怀期待地看着窗外。

一只蓝色的鸟飞过。然而它并没有爆炸，也没有变成一只图书馆员的秘密忍者鸟。事实上，除了刚才我用夸张的语气说话外，根本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而且接下来三章也不会发生什么好玩的事。

对不起。这本书恐怕会变得非常“无聊”了。

深呼吸吧。接下来就是糟糕的部分了。

呼！那些章节还真是无聊，对吧？

我知道你真的很不想听关于纳哈拉下水道系统的运行原理——包括那些错综复杂的细节。

你也不喜欢听学者讲解初的纳哈拉字母表，以及那些拼字是如何以古代卡巴福卢语的图像文字为基础。

当然啦，那段对于洗胃的描述相当具体，听起来就反胃，你大概也会觉得很不舒服吧。

但是你不必担心。这些场景是本书第三十七章中极度重要的部分。

少了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等我们进行到书的末尾时，你就会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我把这些事杂糅在书中了，所有的一切完全是为了你好。

到时候你就会感谢我了。

“等一下。”我指着武器测试室那道透明玻璃墙外面，“我认得那只坏鸟。”

不是那只蓝色的鸟。

是另一只从城里不远处升上天空的巨大玻璃鸟。

那只鸟叫做风之鹰号，就是我次来到纳哈拉时所搭乘的。

它的尺寸跟一架小型飞机差不多，而且完全是由漂亮的半透明玻璃打造而成。

看到这里，你们有些人可能会怀疑，在纳哈拉，满天都是飞行器飞来飞去，我怎么会认得出特定的某一架。

那是因为在哈嘘国，图书馆员会刻意让所有的交通工具看起来都一样。所有特定大小的飞机看起来都相同。

大部分的车子看起来都差不多：卡车都是一副模样，轿车也都是一个模板复制出来的。他们让你能选择的只有颜色啦。

哟呼！

图书馆员声称说非得这样不可，然后打打官腔，说什么跟制造成本或生产线有关。那些当然都是荒诞的废话。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特点，真正的原因跟一个简单的概念有关——内裤。

我稍后会解释的。

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