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巡逻笔记

如果有人问我，你为什么选择当铁警？
那我一定会坦诚地说，为了有份工作。
大环境很容易影响一个人，我大学就读于北方的一所司法警官学院，学校“考公”氛围浓厚，每年毕业生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去考公务员。其中，大多数从警。我和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想法相似，感觉既然上了警校，毕业后从警，这四年警校还有什么意义呢。
从警也有很多种选择，我为何将视线瞄准到“铁路公安”上呢？这要由一个人讲起。我曾在电视上看过一期访谈节目，是关于“警坛神笔”章新的采访。他仅靠手中的一支碳素画笔，就能从目击者的描述中绘出嫌疑人的画像，然后以像寻人，抓住嫌疑人。模拟画像和嫌疑人本尊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种技艺深深地震撼了我，也让我知道了铁警这个职业。
和你们一样，起初我也以为铁警不就是火车上的乘警嘛，工作以后我才知道，除了乘警，还有站警、交警、特警、线路警等。不夸张地说，铁路公安和地方公安相比，绝大多数警种皆有覆盖，只缺户籍警。
当初我所报考的职位是K市线路岗位，培训报到时被调剂到S市的一隅——东湾火车站。这一变动打乱了我对未来的预想，毕竟两地生活成本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而在S市竟然拿着和K市一样的工资，换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反正我是别无选择。既来之，则安之。截至目前，我的职业生涯已经跨过整整十年，主要从事的工作岗位涉及线路、火车站、列车。在此期间，我在不同岗位上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目睹了诸多奇奇怪怪的事。这些故事里，大多数时刻主角并不是我，我只是一个聆听者、见证者、记录者。
我在警校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法制文学与法制宣传方向），其实就是大家常说的中文专业。我真正开始写作也是在大学期间，那时我在学院报刊当编辑，刚开始写诗，后来写小说。记得大三时市内各大高校联合举办了一次征文比赛，我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名叫《迁徙的拾荒者》，获得了征文大赛的“最佳小说奖”，自此大受鼓舞，开启了长达十余年的写作旅程。
我一直自诩是个写小说的。2017年，我的长篇处女作就是一部悬疑小说。可能和自己从事的职业有关，我所写的小说大多是悬疑、犯罪、凶杀等题材。有一次，一个同事问我，你怎么不写写我们铁警？
我笑着说，铁警有什么好写的。
事后一想，还真有不少东西可写。作为警员，我们是“小众”的。大部分人提到铁警，知之甚少。前段时间受人关注的“高铁霸座”事件，一度将铁警置于风口浪尖，这时人们才知道，原来还有铁警这个职业呢。其实，铁警不只出现在火车上，人流密集的火车站里有他们忙碌巡逻的身影，人烟稀少的铁路线上留有他们的巡线足迹。铁轨延伸到哪里，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希区柯克曾说，好故事就是把生活中无聊平庸的部分剔除。回顾十年的职业生涯，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平庸和重复中度过，但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泊，总会泛起几个涟漪。而这些涟漪，就是我要小心翼翼捕捉的写作素材。
有人会说，写你熟悉的领域还不是信手拈来嘛。但对我而言，我会很忐忑，害怕写得不好，遭受同行笑话。我也担心写得太逼真，会有人对号入座。
作为一名铁警，打交道最多的当数来去匆匆的旅客们。其次，就是那些经常活跃在火车站的“黄牛”、盲流、社会闲杂人员，当然，还有违法犯罪分子。在他们身上，发生了许多奇闻异事，或荒唐可笑，或催泪感人。这些故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的身边。作为一名写作者，我觉得有必要将其记录下来，算是给过往一个交代。十年的职业生涯，这本书算是我的“另类工作总结”。
我经常工作的地方是火车站南广场。广场很大，徒步绕一圈，至少花费一刻钟时间。因此，在广场上工作，我们通常开电动巡逻车，这并不是偷懒，而是为了一旦出现警情能够第一时间抵达现场。
南广场也是旅客进出火车站的必经之地。如果把火车站主体建筑比成一座堡垒，那南广场就是前沿阵地、护城河。因为是开放式广场，所以这里也是整个火车站地区最复杂的区域。流动的人群，隐藏着诸多不确定性因素。这就要求我们在日常巡逻过程中更加小心，碰到可疑的人要严加盘查。表面上看，我们只是查证件，其实，我们也在察言观色，判断是否需要对被查者采取进一步的措施。除了查人，有时还要查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
记得我刚上班时，去查身份证，经常会碰到旅客反问：“为什么查我？难道我长得不像好人吗？”
其实，坏人脸上并没有刻着“坏人”的标记。隐藏在人群中的违法犯罪分子往往长着一张大众脸，需要我们通过海量的工作去甄别筛查。筛查出危险分子，将其挡在车站之外，旅客的出行环境才能更加安全。
我在南广场巡逻这些年，靠着查身份证，就查出过不少“坏人”。你能相信吗？本书故事里，有这么一位迷途少年，他在派出所偷手机只为了打一把王者荣耀；还有追逐梦想的老人，他的谷仓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个入室盗窃犯，是个十足的吃货，他临进拘留所，还不忘笑着提醒我，“记得把烤鸭放冰箱里，不然就坏了”。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故事要从我入警那一年讲起。

本书所展示的，是一位铁警10余年从警生涯积攒的见闻实录，他从中选出那些让他难忘的故事，用细腻的笔触，带你走进闻所未闻的真实巡逻现场。
在你急匆匆赶火车的时候，或者望向列车窗外发呆之际，你也许无法想象，一些光怪陆离的人间故事，正在悄然上演：被抛弃在铁轨旁的无名头颅、扬言引爆火车站的 “炸弹客”??诸如此类，就发生在车站广场、铁路车厢、候车大厅这些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也许某一次，你曾亲眼看见，甚至深入其中，却浑然不自知。
作者曾说，在火车站待上一天，一个人也许会改变对世界的看法。在这些故事背后，就隐藏着关于生活和人性中深刻的秘密。

尚元用，85后，2012年参加工作，基层一线铁警，数以亿计的国人曾在火车站广场、候车大厅、列车车厢与其擦身而过。
曾出版短篇小说合集《世界与它的悲欢》，长篇小说《不要跟踪我》。在全国大型公安法治文学期刊《啄木鸟》杂志上发表作品若干，被评为豆瓣阅读“小雅奖·最佳作者”。

作者序
1 轨道旁的无名头颅
2 警帽里的秘密
3 倒在出租屋的人
4 角落里的“炸弹客” 
5 “黄牛”江湖
6 一张洗衣单帮忙抓逃犯
7 列车黄金失窃案
8 烤鸭大盗
9 为什么要查你的身份证 
10 铁警怎么过春节
11 人间游荡
12 那些落入骗局的人
13 那个仰望星空的人
14 我的孩子不见了
15 人生终似少年游
16 他在派出所偷手机
17 他们把火车站当“圣地”
18 无声的恐吓
19 候车室里的江湖散人
20 栖居火车站的日本人
21 收藏火车的老人
后 记

本书所展示的，是一位铁警10余年从警生涯积攒的见闻实录，他从中选出那些让他难忘的故事，用细腻的笔触，带你走进闻所未闻的真实巡逻现场。
在你急匆匆赶火车的时候，或者望向列车窗外发呆之际，你也许无法想象，一些光怪陆离的人间故事，正在悄然上演：被抛弃在铁轨旁的无名头颅、扬言引爆火车站的 “炸弹客”??诸如此类，就发生在车站广场、铁路车厢、候车大厅这些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也许某一次，你曾亲眼看见，甚至深入其中，却浑然不自知。
作者曾说，在火车站待上一天，一个人也许会改变对世界的看法。在这些故事背后，就隐藏着关于生活和人性中深刻的秘密。

尚元用，85后，2012年参加工作，基层一线铁警，数以亿计的国人曾在火车站广场、候车大厅、列车车厢与其擦身而过。
曾出版短篇小说合集《世界与它的悲欢》，长篇小说《不要跟踪我》。在全国大型公安法治文学期刊《啄木鸟》杂志上发表作品若干，被评为豆瓣阅读“小雅奖·最佳作者”。

课程结业后，从铁路警校返回S市的警车，由李旋风掌舵。入职培训时，我就对李旋风的传奇故事有所耳闻，那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之所以有此雅号，皆因他曾破过单杠旋转的吉尼斯纪录，参加过达人秀节目，他形容自己旋转起来像阵风。李旋风曾给梁处长开车，梁处长退休后，他不仅没有高升，反而退居二线，成了培训中心的专职司机，负责接送批量培训的警员。
坐李旋风的车，从不缺少欢声笑语。只要有人抛个引子，把话题扯到单杠上，他便会现身说法，将那段高光岁月添油加醋，娓娓道来。据他讲述，当年参加节目时为增加难度，彰显实力，他主动提出要在一次性完成三百五十个单杠旋转后，当场背诵《木兰诗》。
“你们想想，那么多个旋转下来，我不仅不晕，还能把《木兰诗》背得滚瓜烂熟，现场的主持人和观众都惊呆了。”说罢，他张口流畅地背诵起来，摇头晃脑的模样，俨然一个如痴如醉的老学究。这情形吓得坐在前排的教培中心领导赶紧叫停，提醒他安全驾驶。
车厢内响起一阵稀疏的掌声。李旋风容光焕发，说这都不算什么，从节目归来后，他便开始琢磨如何突破自己，迈上新的台阶。在旋转数量达到极限的情况下，他另辟蹊径，苦练一月之久，终于将《木兰诗》倒背如流，本想接受邀请去海外表演，无奈组织不批准，只好作罢。说到这里，他脸上的遗憾写得明明白白。
在新警培训班那会儿，我曾听说过两个传奇人物，一个就是李旋风；另一个是大名鼎鼎的“神笔警探”，他是接下来的故事的主角。
李旋风开着大众Polo警车，我坐在后排，靠着车窗，玻璃上的雨水被风推着横向滑行，外面的景物随之模糊。
我刚得知被分配到东湾站派出所时，还没有明确的概念，只是听人说东湾站临海。我想象中的海是蓝色的水、金色的沙，等真见到了，才知道这里的海是土色的水、灰色的泥。
东湾火车站是一个偏僻又荒凉的小站，多数同事都是年龄五十岁以上的老同志，这里被戏称为“离退休养老院”。
“小尚，那地方不错。养养鸡，种种菜，轻松惬意，反正工资一样多，你就别纠结了。”室友石磊这么安慰我。石磊是和我同年的新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不一样，他被分配到市中心做铁路民警，所以，他的安慰在我听来真没啥作用。
雨越下越大，距离从S市火车站出发已过去大半个小时，车子从地面驶上高架，由高架驶入高速公路，足足开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这一路，建筑物逐渐变得稀少，马路倒是宽阔了起来。
“所里老同志太多，需要补充新鲜血液。老同志玩不来电脑，不会使打印机，你来了就好了。”李旋风挺高兴地对我说。
抵达派出所大院时，天已经漆黑。老同志们欢天喜地准备了接风宴，看到主菜的时候我傻了眼：这可真是应了石磊“养鸡种菜”的预言啊！只见一位老师傅指着余烟袅袅的砂锅说：“为了给你接风，所长特批，杀了一只大公鸡！这可是正宗散养土鸡，城里吃不到。”说完，他热情地给我夹了一只鸡腿。还别说，真香，特有嚼劲。
这位给我夹鸡腿的同志叫周达，是我正式上岗后的第一任师父。后来我俩混熟了，我不叫他师父，就叫他老周。吃过晚饭，他把我带到一间收拾干净的备勤室。所谓备勤，就是准备工作的意思。待在这里，万一有突发情况，能随时上岗。
老周说：“考虑到你家在外地，先住这里。”我扫视了一下房间，约有十平方米，家具有单人床、书桌、衣柜及空调。如果不看墙上张贴的备勤制度，我还以为这是一间单身公寓。由于没看到路由器，我顺口问了句：“请问这里有网吗？”
“你要网干什么，下海打鱼？”
我刚想解释，老周又接着说：“网是没有，不过我有鱼竿，改天带你去海钓。”
说完，他自个儿也没绷住，笑出声来。老周憨笑着说：“不开玩笑啦，咱这儿整栋楼只有三楼有外网。”我看了看手机，信号极差。没网络的话，就没有游戏玩了，我不禁叹了口气。老周看出我的失望，答应我明天去找领导。他没食言，次日午后，所里来了位身穿中国电信工装的小伙子，三下五除二弄好了网络。看着闪烁的路由器指示灯，我无比感激老周。
上班第一天，老周带我去巡线。沿铁路线进行巡逻、及时排查线路上的各类安全隐患，是线路民警重要的日常工作。徒步走在坑洼不平的铁轨路基一侧，不仅费鞋还费力，稍不留意极容易崴脚，因为你不知道一脚踩下去会不会下陷。
才走一公里，我俩就汗流浃背地坐在石阶上休息。老周问我：“感觉怎么样？”我抬头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轨道，视线转向蔚蓝的天空，几片云像棉花糖一样白。
就这活儿，是个人都能干，不就是徒步巡逻吗？这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当然不能明说。
“还行，就是脚有点儿难受。”
老周瞥了我一眼，见我穿的是单位发的制式皮鞋，不由得苦笑说：“你咋穿这鞋？赶紧脱掉，看看脚有没有起疱。”
脱下鞋子、褪去袜子一看，我的脚底板果然磨出了几个水疱。第一天巡线出师不利，因装备问题半路折返，临时更改为熟悉生活环境。一周后，我穿着新买的耐磨运动鞋和老周再次踏上线路。这天预报有雨，天阴沉沉的，我学老周把雨衣系在腰间。一边走，老周一边给我解释，下雨天在线路上巡逻为什么不能打伞。
“一旦雨伞被风刮起来，铁质的伞架碰到接触网，很有可能造成短路，这样不仅影响行车安全，清除故障也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会出现列车大面积晚点的情况。”
老周见我听得不认真，好像来了兴致，就额外说了一件事。
“去年在北方某车站，有个精神病患者不知道怎么回事，爬到列车顶部去了。民警赶到现场，立刻叫站里断电，确认断电后，负责现场指挥的副所长一声令下，两个民警赶紧爬上车厢顶部想把精神病人控制住，没想到接触网上还有余电，两名同事就这样牺牲了。”
我震惊地问：“不是已经断电了吗，怎么还会触电？”
“光断电没有用，还得放电，就是把余电给放掉。那都是高压电，一丁点儿余电都能要人命的。这可是有血的教训，一定要格外注意，假如看到线路上有电线故障，一定不要轻易靠近，第一时间上报，等待专业的人来处理。明白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这时，闷热的天空挤出几滴豆大的雨珠，打在铁轨上“啪啪”作响。
“哟，雨要下大了，赶紧把雨衣穿上。”老周解下雨衣，飞快穿上，快步向一旁的院墙移动。我俩缩在墙边，一辆满载集装箱的货运列车缓缓驶过。夏天的雨，总是一阵一阵的，来时凶猛，去时匆匆。没多久，雨就停了，天气没变凉爽，反而更闷热了。
雨停以后，我看到距离铁轨不远处有个球状的物体。想到刚才老周说了一通巡线安全意识有多重要，我立刻警觉起来，示意老周看向那边。
“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老周边问，边向矮树丛走去。突然，他一怔，愣在原地。
我跟着他，也有点儿慌了：“师父，那、那是什么？”
“好像，是颗人头。”师父的语气虽然淡定，表情却很扭曲。整个人像是被孙悟空叫了个“定”字。
“啊？不可能，荒郊野外，怎么会……”我故作镇定，上前两步，这下我也被钉在原地。
真的是一颗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