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杯茶的时间 小林一茶俳句选

序言一

我非常喜欢庄子，亦庄亦谐之间，坦荡可爱。

第一次读到小林一茶的俳句，就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如果庄子会写俳句，大抵如此风格。

两位大家流传下来的文字之中，都透露出一股非常弥足珍贵的赤子之心，智慧而豁达，知世故而不世故。历经人间坎坷悲凉，却在认清这个世界的残酷之后同时怀着孩子般的纯真善良去观察万物，温柔有趣。

最初知道小林一茶，是因那句广为流传的——

露の世は

露の世ながら

さりながら

（露水般的人世间

明知是露水般的人世间

我却 我却）

是啊，这世界有时候令人感到绝望、虚无、无所适从。人们汲汲营营，忙忙碌碌，不过为了碎银几两尔虞我诈。有的亲人之间因利益可以反目成仇，有的爱人之间因欲望而彼此背叛，那些美好的、高尚的、纯真的、良善的人性品质，却总在红尘磨炼之中显得脆弱而短暂。

这世界真的美好吗？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能够和谐共处的理想乡总如桃源梦境镜花水月。

露珠般的人世间，明知是露珠般的人世间，可是，可是……我不甘心。

只要人们对美好的追求不灭，我们总会穷尽一生去努力，去挣扎，去寻找那一片灵魂归宿之地。

我想真正的成熟不该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而是直面人生的缺憾，接纳自己的不完美。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只有活在当下才是对生命真正的珍惜。

所有的悲伤、痛苦都是记忆中自我制造的桎梏，判罚内心无止境的自我折磨与焦虑恐惧。

罗曼·罗兰说过的，这个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并且仍然热爱它。

我们当代人，常常会涌出一瞬间的虚无感。

人世无常而短暂，苦多乐少，不如意事常八九。

我们改变不了命运中的挫折痛苦，唯一能够改变的，只能是自己面对世事的态度，是一蹶不振自怨自艾，还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勇往直前豁达洒脱，带来的生命质感有天壤之别。

读小林一茶的俳句，如饮清酒，不觉自醉，迎面春风，回首落樱。

他没有什么大道理，写的都是日常所见再平凡不过的一草一木、一蔬一菜，乃至青蛙黄雀、蝈蝈蝼蚁……

他的诗可谓包罗万象，无论青山浮云，或是跳蚤蚊虫，世间万物都能成为他的朋友，以一种诙谐慈悲的心将所见所闻一一化为有趣的小诗。

虱子也一样吧

长夜漫漫

是否会寂寥

有人的地方

就会有苍蝇

同时也会有佛

流浪猫

枕眠在

佛像膝头之上

他是具有佛性的人，俳句虽短，却透露出悠远慈悲的禅意，时常令我会心一笑。越是简单的句子背后，越能体味到那种段子手般的灵气活泼。

很多人活得太成熟，反而会失去那股纯粹观察万物的生命力，也错过了生活中许多视而不见的美好。

从小林一茶的俳句中，我体会到当一个人以孩子般单纯而好奇的目光去观察目之所及的一切时，你会发现生命本身就是奇迹般的礼物，哪怕一只飞虫、一块石头，也是造物神奇的化身。

暂时忘掉“我”这个概念去观察身边吧，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也可以如此特别，夜空的月轮和星辰很美，溪流、春风、马桶、热水、外卖、游乐园、公园晒太阳的野猫等，都很美妙神奇。

当一个人能够如此单纯、如此安静、如此专注于当下，不带评判地接纳这个世界时，生命真是一件赏心乐事。

小林一茶的一生都充满不幸，三岁丧母，从小被继母虐待。从童年起，他便独自一人与大自然为伴，沐浴着月光清风。十五岁被驱逐出家独自去江户谋生，一路走来他无依无靠，充分体验到人情冷暖、世事无常，感到生而为人本身充满了苦难，然而，然而，他自己得不到多少人间的善意，却始终释放着善意给人间；他自己得不到抚慰，却永远在抚慰别人。

他是智慧的、慈悲的、豁达的、包容的、成熟的俳人，同时也是诙谐的、乐观的、脆弱的、孩子般的小老头子。

这么可爱的一个人，谁不想跟他做朋友。

会看花的人，就会看云、看月、看星辰，在人世间的一切中看到灵气在跳跃。

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才不会被空前与孤独吞没。

诗歌之美，绝不仅仅是辞藻罗列与音律之美，更是诗歌背后所蕴藏的人文之美、精神之美。

正如尼采所说：“就算人生是出悲剧，我们也要有声有色地演这出悲剧，不要失掉了悲剧的壮丽和快慰；就算人生是个梦，我们也要有滋有味地做这个梦，不要失掉了梦的情致和乐趣。”

很荣幸这次可以翻译小林一茶的俳句，同时也感到一种压力。

俳句对于国人较为陌生，是日本特有的诗歌形式，是中国古代汉诗的绝句在日本化发展变化之后的短诗，简短而韵味悠长。外国的诗歌本身就会在翻译的过程中失去原有的独有音韵之美，更何况俳句的简短凝练之下，很难完全符合原有的音律节奏和言外之意。

俳句多由实物和季节语来引出画面感，一旦直译很容易显得呆板空洞，仿佛只是几个名词的罗列，很难体现那种或优美或灵动的意境，我在尽我所能达到信达雅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能力有限，无法完美表现出小林一茶那种特有的风格，只能退而求其次尽可能表现出他让我最喜爱的一点——洒脱可爱。

小林一茶的灵魂里藏着家乡冬日的雪、江户街巷的烟火气、濑户的海风与佛陀的微笑、红尘的流浪之旅途经万物喧嚣，逐渐在岁月沉淀下圆融和谐，最终在无数流浪岁月的月光斑驳下，开成一朵别具一格的八重樱。

哭吧，一切生离死别之后，是悲悯叹息；

笑吧，哪怕生命最后一天，是火光满天。

本书是小林一茶的俳句作品集。“小林一茶是江户时代最后一位俳句大家”，与松尾芭蕉、与谢芜村并称日本古典俳句三大俳人。一茶早年离乡赴江户谋生，流浪半生后返乡成家。然而儿女均先于他离世，一茶的晚年寂寥又困窘，唯自然万物和俳句可寄情。

小林一茶的俳风独树一帜，效仿前人的同时又发展出独特的变奏，继承闲寂、幽玄美学的同时，又带上了诙谐的个人标记。他厌恶世俗，反抗强者，而此类激进的情感均在落笔时全然稀释，只剩下安贫乐道、甘于品尝生之苦涩的豁达，对弱小生命的无尽悲悯，以及对世事无常的喟叹。

小林一茶

（こばやし いっさ、1763年—1827年），日本江户时期著名俳句诗人，本名弥太郎，别号菊明，二六庵等，其写作特点主要是表现对弱者的同情和对强者的反抗，主要作品有《病日记》《我春集》等。生于信浓国水内郡柏原村的一个农民家庭里。十岁即开始学习俳谐。由于他的动荡不安的经历，一茶的俳句有着自己鲜明的风格。有人评论他，说“自嘲自笑，不是乐天，不是厌世，逸气超然。”

编译介绍：

张杰

笔名，小岩井。平生三好：猫，酒，书。日语老师，私人小说写作者。常年混迹于豆瓣、知乎、网易云阅读等网络社区。

一……序言一

七……序言二

01……露珠幻世

75……怀念故乡

85……写给妻子

91……流浪的猫

193……四季生灵

179……心安理得

本书是小林一茶的俳句作品集。“小林一茶是江户时代最后一位俳句大家”，与松尾芭蕉、与谢芜村并称日本古典俳句三大俳人。一茶早年离乡赴江户谋生，流浪半生后返乡成家。然而儿女均先于他离世，一茶的晚年寂寥又困窘，唯自然万物和俳句可寄情。

小林一茶的俳风独树一帜，效仿前人的同时又发展出独特的变奏，继承闲寂、幽玄美学的同时，又带上了诙谐的个人标记。他厌恶世俗，反抗强者，而此类激进的情感均在落笔时全然稀释，只剩下安贫乐道、甘于品尝生之苦涩的豁达，对弱小生命的无尽悲悯，以及对世事无常的喟叹。

小林一茶

（こばやし いっさ、1763年—1827年），日本江户时期著名俳句诗人，本名弥太郎，别号菊明，二六庵等，其写作特点主要是表现对弱者的同情和对强者的反抗，主要作品有《病日记》《我春集》等。生于信浓国水内郡柏原村的一个农民家庭里。十岁即开始学习俳谐。由于他的动荡不安的经历，一茶的俳句有着自己鲜明的风格。有人评论他，说“自嘲自笑，不是乐天，不是厌世，逸气超然。”

编译介绍：

张杰

笔名，小岩井。平生三好：猫，酒，书。日语老师，私人小说写作者。常年混迹于豆瓣、知乎、网易云阅读等网络社区。

1.

请你飞过来

与我一同玩耍吧

没有双亲的小麻雀

故事背景 据说这首俳句是小林一茶小时候所写。

小林一茶三岁丧母，此后大多数时间由奶奶代为照顾。八岁时小林父亲续弦娶妻，对一茶愈发冷淡。两年后继母生了儿子，更是时常虐待一茶，使一茶的童年时常处于孤独煎熬之中。没有双亲的小麻雀，正是一茶对自己童年的比喻。

2.

当雪融化时

村子里将会出现

漫山遍野的孩子

故事背景 小林一茶的家乡信浓町是日本屈指可数的降雪胜地，一到冬天大量的积雪甚至可以达到一米以上的厚度。于是乎一到冬天，信浓町的孩子们往往都被关在家里不让出去玩，对于爱玩的孩子来说自然煎熬。当春天来临雪融化时，憋了一个冬天的孩子们终于可以欢天喜地出来嬉戏玩耍，漫山遍野都是孩子在闹腾。 

3.

小麻雀哟

速速躲开

大人物的马车将通过

故事背景 日本江户时代的统治者德川家族为了控制各地大名（相当于中国古代的诸侯），规定各藩的大名需要定期前往江户住一段时间再返回，实际上是为了方便监控管理，这种制度叫参勤交代。

小林一茶的家乡正处于北陆的大名前往江户必经之地，一茶从小就能见到大名气派的车马队列经过家乡。

庶民如果冲撞大名的马车队伍，是格杀勿论的，所以一茶告诫小麻雀和小朋友，看到马车队伍要赶紧躲开。

一茶的诗，叙景叙情各方面都有，庄严的句，滑稽的句，这样那样，差不多是千变万化，但在这许多诗的无论哪一句里，即使说着阳气的事，底里也含着深的悲哀。这个潜伏的悲哀，很可玩味。如不能感到这个，便不能说真已赏识了一茶的诗的真味。

——周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