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凡教授

后 记

我数学不好，却算了一笔巧账：一生中，一个作家要写十几部书，多的几十本。我以教书为业，长期敬奉文字，只写一部长篇，应该说，有得一拼。弄好了，或许有惊喜。我两眼高抬，扬起了长篇小说的美梦。都在梦里，我不能太落伍。构思阶段，万马奔腾，鞭没扬起，已腾云驾雾。后力却跟不上，想了两三年，还没个眉目，眼界里徒然挂着“杰作”二字。

不经意间却做了一件实在的事儿，在网上，我写了十几篇小小说，点赞多多。我抗不过虚荣，隔三岔五地写，两年后，出了一部微型小说集，练了笔，贮备了许多有趣的瞬间。

眼高手低又一年，开了花，仍不结果，却瞄准了几个榜样，比如美国的卡福，他简洁柔婉，琐得滋润，为长篇提供了新视野。

芥川龙之介巧妙糅合东西，节奏绮丽，语句耐读。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比较神奇，加缪的零度写作不同凡响，里面有我谋篇的筋骨。《红楼梦》是永恒的高峰，太虚映实，妙于日常，语句独绝，那是人间罕见的高超能耐。在写作之前，我常读它一章，热热手，润一润节奏。再读张万新《马口鱼的诱惑》。在语言的突奇度上，我欣赏冯唐，其不恭或许有点过，却比道貌岸然的好。

我曾读得一句话，谁说的记不清了，大意是作家先要会走，再贴着经历飞，离地两三米是高度。我添补两句，遇山高高飘，逢水恣意柔。那日去珞珈山漫步，我抓住了千禧前来武大的一刻，往后拖出十二年。心头豁然一亮，基本结构出来了。至2019年12月27日，我来武汉大学整整二十年。珞珈山藏龙卧虎，有狼，有野猪，还有狐狸。二十年来，我经历了很多，感受不凡。十二是一个生肖轮回，每个动物背后站了一堆人，每个人有一堆故事。十二里有两个六，六六大顺，也是一个说口。投实而言，那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辉煌时段。

主要说大学里的事，也写家庭，写友谊，写情侣，写黑白道。外加一座山，一条蛇。蛇称小龙，弯曲之间浮动一个民族的身影。

我知其恶，守己善，为天下溪。远离聒噪，安然在阳光下散步，聊天，喝茶，授课，做饭，行事。我的故事比较温馨，因为生活充满暴戾和谎言，我不想在文字里继续血腥。这是善良的抽象，也是浪漫的无奈。

一部小说能吸人，离不开以下五要素：经历独特，故事精彩，语言卓越，知识取胜，文体新颖。我的取舍以此为标准，多余的字一个不留。重点讲好故事，努力为汉语做一点贡献。

二十余万字，写了两年，沉淀数月，又改二十八个月。去年遭遇大病毒，再度修改。新冠白了肺，透亮人生，洗练了我的篇章。

前后加起来，我用了整整十年。行文时，我压根不想出版二字，却有一个奢念：向时间求青睐，祈望几百年后我的文字还有人读。这个要求很高，我只能脚踏实地，尽力而为。

杜青钢，2020年12月15日，于珞珈山

本书以江都大学文学教授刘一凡为主线，辅以留法学者谢峰、商人尚品两好友，围绕教学、晋级、申报博士点等，讲述了江都大学2000年至2012年间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小说折射了中国的日常社会景观。掌声笑脸之后，也会有羁绊和阴招；家庭亲情背后，也难断男女之情。另外还穿插了一座山、一条蛇和一只狐狸的故事……

杜青钢，武汉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法国第八大学文学博士，武汉大学外国语学院前院长，龚古尔文学奖中国评选委员会主席，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副会长，曾获法国政府颁发的教育骑士勋章和军官勋章。法文小说《主席辞世》2002年入选法国年度二十部图书，小说《字行天下》2019年在巴黎出版法文版，另有微型小说集《河里只有蛤蟆》出版。

目  录

1 新来乍到................................................................001

2 背 景....................................................................022

3 红顶蛇....................................................................035

4 纳 入....................................................................044

5 檀 香....................................................................063

6 绑票 练胆 爬树（六合谈之一）........................076

7 会 务....................................................................084

8 显 影....................................................................096

9 跑 点....................................................................118

10 双 升..................................................................138

11 脱 敏..................................................................147

12 欢 喜..................................................................155

13 投胎 红狐 书斋（六合谈之二）......................170

14 外 出..................................................................184

15 滚 动..................................................................199

16 教与训..................................................................214

17 转 化..................................................................230

18 塔 语..................................................................243

19 审 度..................................................................260

20 西瓜 黑鱼 蒸肉（六合谈之三）......................269

21 落 下..................................................................279

22 凡 乐..................................................................287

23 约等号..................................................................296

后 记..........................................................................315

本书以江都大学文学教授刘一凡为主线，辅以留法学者谢峰、商人尚品两好友，围绕教学、晋级、申报博士点等，讲述了江都大学2000年至2012年间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小说折射了中国的日常社会景观。掌声笑脸之后，也会有羁绊和阴招；家庭亲情背后，也难断男女之情。另外还穿插了一座山、一条蛇和一只狐狸的故事……

杜青钢，武汉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法国第八大学文学博士，武汉大学外国语学院前院长，龚古尔文学奖中国评选委员会主席，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副会长，曾获法国政府颁发的教育骑士勋章和军官勋章。法文小说《主席辞世》2002年入选法国年度二十部图书，小说《字行天下》2019年在巴黎出版法文版，另有微型小说集《河里只有蛤蟆》出版。

节选一

千禧年差三天，刘一凡来到江都大学，旁随妻子向丽。走一程，抵达报刊亭，一凡掏出硬币，拨了个电话，通了，没人接。隔一会儿再打，还是没人接，一连空了五响。向丽脸色微微一沉，柔声嘀咕：“说好下午三点见的，咋回事呢？不会有变吧？”一凡宽慰：“一院之长，总有个急应。老顾能耐大，一言九鼎。面包会有的，牛奶就在嘴边。”抬头看看道丰山，又说，“江大你次来，顺便，我们登高瞧一瞧校园。”妻子倚望丈夫，扬几缕娇媚，微微一笑，薄云的天空展出几片淡蓝。

两人走向白石梯，爬一会儿，登上中腰平台，半个校区尽收眼底。树丛间，缀出一座座大厦。黄顶是教学楼，蓝顶标行政，红顶显住宅，道路黑白交错，气韵生动。向东但见一汪水，那是吉安湖，绕一圈三十六公里。江大临湖绕山而建，东窄西宽，占地六千余亩。那山高二百八十米，盘两条环山道，下端文明，中腰玄静，上方满满初心，既粗又野。山体内，怀了一个大溶洞，经常出怪象。苏轼、米芾、朱熹等名家在半山腰住过，高大的银杏拉出了历史悠长的身影。

节选二

“那好，现在我讲主题批评，法文叫thématique，也称主题学。这个流派发源于法国，起始于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代表人物有：巴歇拉尔、普莱、鲁塞、里夏尔等。巴特也热衷此法。到八十年代，方兴未艾，是全世界的一个重要批评流派，至今，还在用。

“主题批评的理论基础是胡塞尔的现象学，出发点乃布伦塔诺提出的一个公理：‘一切意识都有意向性。’现象学认为，意识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种关系。这一点与索绪尔的学说相通，核心即意义产生于关系，这是打开现代语言学之门的一把金钥匙，也是西方当代文学批评的一个纲领。

“在主题批评家眼里：意向是作家创作的原动力，其中存在一个基本语法，由它生产大量的作品。会有一张网，隐于作品的深层。我们要从子题到主题，从具体到抽象，从单一到整体，抓住网的纲，一步步揭示作家的独门特征。

“主题学的术语比较贫乏，关键词只有两个，是主题（thème），第二是子题（motif），入口即重复率。通常的主题指中心思想，主题学的“主题”（thème）源自拉丁语thema，意为‘放东西的地方’，相当于一个平台，其外延大于中心思想。在这个平台上，可以放许多杂物，这些杂物都是子题。主题抽象，子题具体，两者间的关系含裹作者特有的意识结构。举个例子，在《追忆逝水年华》中，普鲁斯特反反复复地写墙，写床，写台灯，还有窗帘、天花板、母亲的亲吻、主人公的辗转反侧，外加花瓶、睡衣、挂画。里夏尔别出心裁，从中找出一个主题：封闭。揪出了作者的特征：上述的一切都是封闭房间里的物什与活动。抽出这个纲，便显出了大作家的初心，点了他的筋。普鲁斯特患有哮喘，对花粉过敏，很多时候，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封闭是他的需求和意向心结。

“说到底，主题批评是一种文本细读，用里夏尔的话说，叫‘微观阅读’。分三个层次：立体阅读，感应阅读，穿行阅读。罗兰·巴特如此说：‘读作品，应该像听复调音乐一样，不仅要用眼睛看，还要用耳朵听，用脑子想。积极回忆，连成一体。’还要观照相关的对立面。比如，与热对应的是冷，与低对应的是高。用老子的话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是非相形，高低相倾，前后相随。与普鲁斯特的封闭对立的，是开放，它具化为鲜花、飞鸟、太阳、风、教堂、人群。风和日丽，心旷神怡。那是作者儿时的幸福时空。由此我们看到作家的意向点：封闭于现实，开放于回忆，以此找回已去的时光。这正是普鲁斯特的核心魅力，也是意识流写作的要害。

“感应阅读要求我们设身处地，努力与作者融为一体，以此洞明他的内心。穿行的跳板是‘替代滑移’。比如说，‘老人’具有‘脆弱’性，而‘玻璃’易碎。按类比原理，我们可从‘老人’滑向玻璃，透过风马牛不相及，找出相似的意韵，织就一张网，上下探索，四通八达。这类的语义移动、扩张、串联，便是主题学的路径，也是符号学的一个支点。

“以上我介绍了主题批评的要义，具体的，大家可以读一读冯寿农的文章，分别发表在《文艺理论与批评》和《法国研究》杂志上。刚才讲课，我借用了他的部分观点，在此说明。”

教授写教授，有语言有文体，有趣有料——杨争光

读了这本小说，没有上过名校的，等于上了一回名校；上过名校的，等于这个时候才真正毕业，蓦然回首，恍然大悟，收获不小，极长知识。小说的文本与语言颇有味道，特具杜青钢小说特色，充满了作者的个性魅力，足以让读者对许多汉语言文字顿获新知。该书意味深长，一旦阅读，便心知肚明，不觉哈哈大笑，又笑中含泪。——池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