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军师：司马懿传

影帝的之作

而此时，对于朝廷中的风云变幻，曹爽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退休在家的司马懿。他对于司马懿并没有完全放心。在司马懿称病的两年时间里，曹爽一直在严密监控司马懿的一举一动。虽然说一直没有亲自登门拜访，但是对于司马懿家待人接物或者人情往来的情况，曹爽都尽在掌握。但是了解归了解，曹爽一直也没有彻底放心。于是，曹爽派其党羽李胜借口将要出仕荆州刺史登门探望。为了能够达到刺探司马懿到底是不是在装病的目的，又不会让人觉得目的性太过明确，对于人选的选择，曹爽是费了一番思量的。当年司马懿驻防宛城的时候，李胜是司马懿的军中行事，司马懿算是李胜的老上级了，后来辗转投靠了曹爽。派李胜前来，算是司马家和曹家都能接受的好人选了。

接下来，我们将见证司马懿一生中水准的演技。尽管“演员”司马懿表演生涯经历丰富，但这一次的表演才堪称“影帝”。各种不同的史书对于这一段都有所记载，但为了能够淋漓地表达出司马懿“惊天地，泣鬼神”的演技，这里将不拘泥于引经据典。

其实这个时候的司马懿也是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开始这段表演的，因为他知道，让曹爽彻底对自己放心还是痛下杀手，成败在此一举，不容有失。

带着一探虚实政治任务的李胜来到司马懿面前的时候，司马懿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看上去似乎说话都非常吃力。他用手指着嘴示意侍女，意思是想吃东西。侍女上前伺候司马懿喝粥，粥沿着嘴角流下，流得胸前衣服上到处都是。司马懿俨然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半身不遂的老人。侍女则习以为常似的放下碗收拾。

看到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帝国军神，曾经阴险彪悍的政客，此刻竟然如此苍老不堪，甚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李胜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他已经忘了此次前来的目的，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得说不出话，禁不住潸然泪下。

“现在皇帝还小，还要仰仗您的辅佐，万万没有想到您竟然病重到了如此的地步。”

李胜带着哭腔哽咽着说完这句话，心中一定没有把司马懿当作政敌。在他满带悲悯的眼中，这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从这个角度来看，李胜或者曹爽，都是性情中人，不是冷血动物。在他们看来，与司马懿的纷争仅仅是立场或者政治看法的不同，属于统治阶层内部的矛盾，并没有将司马懿集团赶尽杀绝的想法。

但是，在丛林的世界中，悲悯就是错误。

司马懿忽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老朽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了，再加上哮喘的老毛病又犯了，怕是快要不行了。感谢您前来探望。您此去并州作刺史，那里胡人很猖獗，请您一定小心，咱们以后怕是再也难见一面了。哎，人这一辈子，可叹啊!”

像是在说李胜，又像是在说自己。

李胜赶紧回答：“太傅，我是去荆州，不是并州。”

司马懿继续装糊涂：“您去并州，一定要好好干，不要辜负了皇帝的托付啊。”

李胜只能再次大声说自己是去荆州，不是并州。

司马懿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颤抖着手向李胜摆了一摆，示意自己终于听明白是去荆州。

“哦，您是要去荆州啊，我还一直以为是并州。荆州是好地方啊，那您是高升了。老夫老了，不中用了，怕是也坚持不了几天了。您这一走，咱们可能这辈子就再也见不上了。我老朽了没有什么可以挂恋的，只是我的两个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资历尚浅，以后还请大人多多栽培。两个儿子老夫就托付给大人了。老夫这辈子没有求过您什么事情，这是老夫后拜托您的事情，请您万万不要推辞。”

言辞中，情深意切，司马懿一时之间老泪纵横。

李胜已经完全卸下了对政敌的戒备和察言观色。在他眼里，这个曾经阴险可怖的敌人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像一根在风中摇曳的蜡烛，也许下一秒就会人走灯灭了。李胜禁不住有一种物伤其类的伤感，不禁悲从心中来，长叹一声，向司马懿拱手作别。

李胜离开司马懿府邸后心情沉重地向曹爽作了汇报。

李胜将他见到司马懿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曹爽，后还有些动情地说道：老太傅的病情很重，看起来怕是已经无力回天了。听了李胜的话，曹爽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但似乎，对司马懿的命不久长，他又有一些心情复杂。毕竟是一个跟自己父亲同辈的老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不禁有一些伤感。

但不论如何，这个的心病终于不会再对自己有什么威胁了，快过年了，终于能轻轻松松过个节了吧。曹爽一定是这么想的。

司马懿的这一段表演，演技之高超，入戏之深，堪称影帝级水平。但是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司马懿的对手，曹爽阵营的人，你说他政治上不成熟也好，你说他功亏一篑、痛失好局也罢，但你不能否认的是，曹爽们做事有底线，念旧情，做不出来赶尽杀绝的事情。或者，他们从来也没有把司马懿当作是你死我活的敌手，而是认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只是政见不同而已。在司马懿已经不再构成威胁之后，曹爽想到的不是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而是有些愧疚地觉得自己的手段不够光明正大。平心而论，曹爽施政风格鲜明，为改变从曹丕以来皇族势单力孤的现状，确实想要做些实事，除了交了几个损友之外，并没有太多可以指摘的地方。如果他政治上能再成熟一点儿，也许司马懿也就止步于太傅了。

但是，不会有“如果”。

森森的史书，我看见力透纸背的两个字：吃人。

对司马懿们来说，活下来，比做个有底线的人更加重要。

非常想向曹爽表达一下惋惜，虽然他不是一个成功者，虽然他可能也不算是好人，但起码还算是一个有底线的人，所以，他只能为他自己的有底线付出代价。不过现在，曹爽并没有感觉到风雨欲来的恐怖，他只是觉得曹魏江山的威胁已经日薄西山了，终于可以过几天云淡风轻的太平日子了。

就在曹爽集团为了突然来临的胜利弹冠相庆的时候，司马懿却没有一刻停止在暗中的筹划。在司马懿的授意下，在首都洛阳做中护军的儿子司马师一直在积极地为将来的政变做着准备。司马师虽然已经被剥夺了大部分的禁军管辖权，手下仅有千人的禁军可供其调遣，但是他广散家财、紧锣密鼓地准备，还豢养了三千名只听命于他的死士。这从另外一个角度也说明了曹爽确实没有准备将司马阵营赶尽杀绝，否则的话，他怎么会在首都洛阳放一个司马懿的儿子做中护军的领军？

但就是这区区三千人的暗杀部队却给了曹魏帝国致命的一击。第十五章

高平陵之变

在三国时代流行给某些方面比较超群的人起绰号，比如“凤雏”“卧龙”，而司马懿的绰号是“冢虎”，即旷野中的老虎。

高平陵政变前，司马懿被任命为太傅，从此丧失实权，在朝中处处受到曹爽的排挤，逐步被架空。面对如此情形，老年司马懿展现了一个政治家的老辣，面对曹爽故意忍让，面对身边人的抱怨，则是劝他们忍让，不断耐心等候，终于等到了机会。嘉平元年（公元249年），曹爽放松了警惕，曹爽兄弟全部陪同魏帝前往高平陵。司马懿抓住机会一举翻盘，发动了史称“高平陵之变”的政变，使曹爽终身死名裂。第十五章高平陵之变风暴来临

曹爽一定度过了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他已经很久没能这么放松了，他甚至已经意识不到笼罩在整个洛阳城上怪异的氛围。公元249年春，皇帝下令去为埋在高平陵的干爹曹叡扫墓，基本上所有的朝廷重臣和皇亲国戚，当然也包括曹爽，都得陪着皇帝出城。

出行的队伍声势浩大，大家的心情很好。司马懿活不了几天了，已经彻底认输了，帝国从未像今天这样坚如磐石。曹爽一定是带着春游般轻松惬意的心情参加这次扫墓活动的。憋屈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就在曹爽决定趁着春光好出去走一走的时候，一直通过儿子司马师在关注着洛阳城里一举一动的司马懿也决定动手了。司马懿一扫往日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旧态，一身戎装意气风发，等待那个蓄势待发的机会。就像在三国时代诸葛亮有着“卧龙先生”的雅号一样，司马懿也有一个绰号，但是不似“卧龙先生”那般飘逸俊美，他的绰号是“冢虎”。冢虎者，意指盘伏在石冢之中的猛虎。此刻，司马懿像是潜伏已久的猛虎，终于捕捉到一个难得的机会，正在蹑手蹑脚地走向猎物。

就在踏青的队伍渐渐远去，从视线中消失，甚至人群激起的烟尘也渐渐平复之时，春光中，一队人马急速从丹阳门进入洛阳城。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中间的是头戴金盔、披坚执锐的司马懿。城中，三千名听命于司马家的死士正在等待。

通往皇宫司马门的南坊大道上，一辆辆战车和高头大马的骑兵，犹如一头头猛兽向前疾驰而过，急骤的马蹄声和士兵整齐的步伐声震动了全城。当怀着必死之心的司马懿进入洛阳城之后，各个城门守卫突然接到郭太后的懿旨：关闭所有城门。

是的，就是那个因为与司马懿沾亲带故、平日里两人往来密切，而被曹爽认为是司马懿一党的郭太后。可以肯定的是，关闭城门的命令是司马懿集团的人以郭太后的命令为名的，或者甚至就是司马懿假传的懿旨。不过，郭太后对于曹爽将自己弃之如敝屣的做法必然是怒火中烧，她是有这样做的动机和可能的。

当然，这幕后必然也有司马懿积极运作的身影。

一场蓄谋已久的兵变正在不可逆转地发生。

司马懿在司马师和三千死士的簇拥之下，按照既定的计划，直奔帝国武库而去。从司马门到武库必须经过曹爽的府邸。虽然曹爽带走了大部分的武装，但看家护院的官署司马鲁芝、典军校尉严世、侍卫统领孙谦等人发现了京城之内的巨变，而且据说行将就木的太傅司马懿赫然出现在兵变的队伍中。众人急忙率领曹府上的家丁，拦住了去路。

“太后有令，命太傅大人前往皇宫，有重要国事商议，尔等退下，否则拦阻者杀无赦!”司马师勒马上前，厉声呵斥道。

官署司马鲁芝觉得事发突然，一定没有那么简单。“请转告太傅大人，万事等大将军拜谒高平陵归来后再作定夺。”

“放肆!太傅大人要见太后，难道还需要曹爽批准吗!你们几个赶紧让开!”石苞从人群中冲出，大声喝道。典军校尉严世抬手拉弓，当胸瞄准司马师。一时之间，两边人马剑拔弩张，一场火并就要爆发。

相持不下之际，孙谦从一旁过来打圆场，他推开了严世的劲弩，转身对鲁芝劝说道：“太傅进宫欲与太后共商国是，我等怎可妄加阻截？您还是三思啊!”曹府的守卫这边也觉得公然阻拦三朝元老似有不妥，又听了孙谦这么说，纷纷放下武器，真的就给司马懿一队人马让开了一条路。司马懿在司马师和死士卫兵们的护送之下，安然无恙地从曹爽府邸门前威风八面地闯了过去。

鲁芝见状，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长叹一声转身跳上一匹坐骑，夺路仓皇而逃。

司马懿一行人进入皇宫，面见郭太后。现在的郭太后自从伐蜀之役之后就被曹爽限制居住，基本上就等同软禁了，对于造成自己悲惨际遇的曹爽自然是恨之入骨。现在司马懿以太傅的身份要与自己联手扳倒曹爽，那简直是正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郭太后自然是有求必应。于是，在司马懿的授意之下，郭太后颁布诏书，历数了曹爽担任顾命大臣以来种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宣布罢黜曹爽的大将军之职，并且授权司马懿代表自己讨伐曹爽。有了当朝太后的懿旨，司马懿的行动就具有了正义性，就不再是兵变，而是清君侧。当然，此刻司马懿为担心的是争夺武库的大战的结果。如果能够顺利拿下武库，用帝国为精锐的武器武装起来的三千死士将势不可挡。于是，郭太后再次下令，命武库守军放弃抵抗。

和司马懿担心的一样，真正的大战爆发在对于西坊武库的争夺。

石苞率领着三千死士前去攻打武库。负责守备武库的是丁谧和曹绶，面对突然来临的三千死士的猛烈攻击，守军渐渐支撑不住，且战且退，但凭借着地利也算遏制住了对方的攻势。正当双方难解难分之时，远处传来大队兵马行进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丁谧、曹绶以为是自己的援军到了，但是等这队人马走近了，才发现是卫尉郭芝、大鸿胪何曾率着一批驻京外军杀进京城。

“接太后懿旨，着将洛阳武库移交石苞、何曾接管，不得有误，敢违者格杀勿论!” 郭芝拍马上前，手里拿着诏书，大喝道。

突然的变故，让守军一下子失去了抵抗的底气，丁谧和曹绶只得下令缴械投降。

司马懿辅佐曹氏四代帝王，四朝之元老，更兼有太傅之尊，不怒自威。兵不血刃之下，司马懿凭借三千死士拿下了王城。司马懿在阙下，面对着列阵排开的三千死士，用尽后的气力嘶吼出来：“生死与共，国士报之。今日老夫与诸位共襄盛举，誓为圣上铲除叛逆宵小之臣，廓清宇内。若成济大事，老夫必以救命之恩厚报诸君。”

“起事!”一声虎啸般的怒吼之后，名动千古的高平陵之变正式拉开帷幕。

在下达了郭太后废黜曹爽的命令之后，司马懿立刻任命司徒高柔接替曹爽大将军一职，统领曹爽名下的所有武装，并兼有调度天下兵马的权力。在宣布了任命之后，司马懿拉着高柔的手，亲切地说：“君而今是我大魏帝国的周勃了，请为天下苍生廓清宇内。”司徒高柔，也是曹操时期的三代老臣了，跟司马懿一样也是位高权不重的典型代表。为了争取广泛的统一战线，司马懿极力拉拢曹魏朝廷里的当权派，可谓志在必得。于是半推半就之下，高柔从一个位高权不重的司徒，摇身一变，成了保全曹魏江山的大将军。这可是要留名青史的啊！虽然说高柔也算见过世面的，但是听到司马懿的任命之后，依然抑制不住地激动颤抖。建功立业，在司马懿麾下又有何不可？就这样，大将军高柔持节，收编了洛阳城内以及周边禁卫军的军营，同时，司马师亲自出马占领中领军军营。事情来得太突然，留在洛阳城内的曹爽的党人根本没有时间做出应对，只得逃出城投奔曹爽。

其中就包括曹爽的智囊大司农桓范。司马懿听说桓范跑去投奔曹爽，非常担心，毕竟桓范是大司农，手里握有天下粮草的调配大权。但蒋济不以为然地对司马懿说：“太傅多虑了，桓范虽然足智多谋而且老成持重，但是曹爽目光短浅且胸无大志，必定患得患失，断断不会重用桓范的建议。”司马懿这才放心下来。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曹爽一心认为司马懿不至于要置其于死地，拒绝了与司马懿进行殊死决斗的建议。

完全取得了洛阳城内的控制权之后，司马懿与太尉蒋济带军出城驻守洛河桥，阻止曹爽回城，并派人给曹爽送去了郭太后的懿旨。

正在游山玩水的曹爽看了诏书，犹如晴空霹雳一般，明媚的春光也瞬间黯淡了下来。

这叫什么事儿啊，不是说司马懿已经快死了吗？这怎么又活蹦乱跳地来弹劾我了？李胜这个孙子可真是蠢到家了呀!曹爽现在一定连把远在荆州当刺史的李胜吃了的心都有了。城里的军队被司马懿收编了不说，自己带的兵也不太多，打回去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曹爽把诏书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也不敢呈交给曹芳看。

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了下来，还是先露宿吧，明天再想辙。于是曹爽安排着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们露宿在伊水之南。初春的夜晚，很冷，当然比冷更让人难熬的是未卜的明天，露宿的人们都处在一种强烈的焦虑之中。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第二天清早，一夜辗转难眠的曹爽终于想出一个对策：还是派几个人去跟司马懿聊聊吧，看看他到底要什么，只要不你死我活，或许还有的谈。事到如今，曹爽还对这个老同事留有一些幻想。

曹爽派出的谈判小组得到了司马懿热情的接待，并且带回了好消息。据说司马懿宣称，只要曹爽回来自首，只是免官而已。蒋济为了让曹爽放心，甚至还以自己的名誉为担保，说这场风波只是由于政治观点的不同，只限于政治斗争，必不会危及曹爽的性命。

“官二代”曹爽显然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没有清醒的认识，还没有做好做你死我活的斗争的心理准备。听了谈判小组带回来的消息，他对敌我形势一再误判，觉得似乎司马懿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于是陷入了患得患失的犹豫。司马懿这一虚晃一枪的缓兵之计在其一生中被屡次使用；每次他都是手到擒来，因而越来越有心得。

看着曹爽犹豫不决，这时候从洛阳城里跑出的曹爽的智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