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新时期优秀剧作选（全四册）

　　作序，尽管是一件很光耀的事，自知不是谁都能胜任的，起码应是德高望重、才学不凡的大家。因此当我蒙这本书的编者信任，嘱为《浙江省新时期优秀剧作选》做序，岂敢慨然应诺？自然是真诚的谢辞。但当对方颇为真诚地说出因为“您经历了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戏剧文学的历程，且由于工作关系，对各地戏剧创作特点、风格、价值比较了解，加上您始终对浙江戏剧创作极为重视与关注，和几代剧作家老师、朋友都很熟稔，可以评价一下浙江的戏剧创作历程和在全国的特性、贡献啊”。这倒令我心安理得了些。尽管才学见识有限，也愿谈谈我心目中对浙江戏曲文学发展新时期以来对当代戏曲建立做出巨大贡献的评价，以及令我不能忘却的那些剧作家朋友的才华与作品，智慧与品德。这些感想恐怕可以勉强归为序吧？
　　读过这本作品集突出的感慨是，尽管仅收录了改革开放40年来在浙江上演的具有代表性的优秀戏剧新作，但我却觉得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对浙江，它自然是新时期以来戏剧创作成果的汇集；对新时代的中国戏剧，它也是一个重要戏剧创作流派与浓郁创作风格的学术呈现，历史纪录。因此，这本剧作选的意义也就深远了许多，读了它足可洞悉改革开放40年来在时代和文化环境巨变下，浙江戏剧的成果和生机，浙江戏剧作家群体的智慧与贡献。因此，我觉得这本书的编者的确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好事，而且从甄选的严谨和选编的全面上讲，也证明了编者无疑是有识见、有思考、有审美高度、有艺术标准的行家里手。这不仅保证了书收录内容的代表性、全面性，也奠定了本书学术上的权威性。
　　中国的当代戏剧，其实在很大意义上应该是以改革开放40年以后的社会与文化的巨大变化，催生出许多比以往更具人文精神和历史思考的优秀戏剧文本拉开序幕。这种变化表现在戏剧创作中，明显的标志就是剧本，无论是话剧，还是戏曲，都在题材开掘的文学深度和戏曲表现的方式方法发生显著不同，也可以说当代戏曲是以戏曲文学的巨大变化为起点和支点的。无论是老一辈的作家还是后来涌现的新秀，他们表现古代生活的作品中更多浸透了“文革”后对人生、对历史、对社会遭遇痛彻后的深深思考；即使现代题材剧本也越来越远离以往那种简单、表面的“歌颂”“配合”，更浓郁地融人了自身对生活的思考、体验、顿悟、向往、批判。
　　更重要的是，随着20世纪80年代初当代戏曲文学崛起，在全国形成了“闽派”“湘派”“浙派”三大实力雄厚、风格鲜明、作品丰富、作家众多的戏曲创作高地。其中“浙派”显著标志是戏曲本体品格，也是至今能将风格延续下来的一派！究其原因，盖因为它不但继承了浙江戏曲注重演出性、剧种性、故事性的传统风格，而且更擅长以喜闻乐见的形式承载剧作深刻鲜明的文学主体，以深入浅出的哲理映照沁润当代生活，演活事态人心。与时俱进地传达了中国戏曲文化“抒百姓之情，表文人之理”的雅俗共赏境界，因此，我始终感到改革开放40年来浙江剧作家作品，特别是收录于书的77部作品无不有正气、接地气、具灵气、有生气，追求独特、魅力独特。
　　这本剧作集中汇聚的作家与作品也可称为蔚为大观。因为浙江的剧作家队伍在改革开放之初可以说是全国为壮大的一支力量。更重要的是新时期以来的浙江剧作家无论是实力、学识与戏曲本体经验，还是以往的创作资力、经验，都是在百花凋零后复苏的20世纪80年代在全国首屈一指的。如顾锡东、魏峨、双戈（钱法成）、胡小孩等都是这一时期在全国卓有影响的剧作大家。他们普遍是新中国代的“戏改”干部，熟悉热爱戏曲，文化学养深厚，内心上敬畏本体，观念上经过“文革”磨砺，具有着深深的人生体验和厚重的历史思考，因此他们改革开放后创作的作品一改“文革”前的面貌，重要的是内容承载了很多主体对故事与人物命运、性格的复杂开掘，强烈体现为戏曲文学的古典文化气韵和戏曲文本的舞台呈现鲜活相得益彰，以及极具浙江人文特色的历史思考、生活感悟的活色生香；这恰也体现与铸造了“浙派”戏曲文学的基因和本质特色。
　　我们完全可以把这本剧作集作为浙江新时期的一部戏剧文学史来读，因为它收录的全面性和经典性给我们提供了巨大的信息量和学术性的研判参照。比如“浙派”戏曲文学流派是什么面貌？有哪些特点？在当时和当下在全国有什么意义？再如，读过这本剧作集，我们会感到尽管《五女拜寿》在新时期以来似乎影响，也能代表“浙派”风格，但浙江新时期戏剧创作的成果却是由一大批剧作家和众多的优秀作品共同构成的。这些作家作品耕耘和影响延续40年，也体现出改革开放至今中国戏剧的发展变化和在不同时期迸射出的艺术创作的亮点与人文精神上的震撼力。这本剧作集可贵与可信正是因为它忠实记录下了浙江戏剧前行的足痕。
　　毫无疑问，新编历史剧是新时期浙江剧作的亮点。而浙江新编历史剧中既注重题材的人文开掘，也重视戏剧的观赏效果，擅长做到喜闻乐见、寓教于乐则使浙江的新编古装剧具有了极强的看点。从《五女拜寿》《乾嘉巨案》《汉文皇后》《两袖清风》《花烛泪》《红丝错》等，都体现出这样鲜明的艺术特色。这种“好看、耐看”为标志的特色一直延续下来，恐怕也和浙江的剧种特点的亲民性以及剧作家谙熟戏曲创作规律，尊重观众的审美呼唤密不可分。这必然在使浙江戏曲独具一格的同时，促进了戏曲内容和形式齐头并进的新发展，而不像新时期许多地方戏曲发展那样，呈现为文本与演出的一腿粗一腿细。
　　浙江戏剧创作风格之可贵，不仅呈现为一种40年一脉相承的鲜明风格，还在于更可从每个时期、每位作家创作中读出各有特点的多样性、差异性，这无疑使得浙江戏剧创作和“浙派”风格都更具有生机和魅力，也体现了“浙派”戏曲创作风格的成熟、宽阔，促进了戏剧文学与作家的艺术生命力强盛、创造力凸显。书中收录的剧作，可以说本本精粹，都可作为个例展开品评。仅以我熟悉的一些作家，如：包朝赞、顾颂恩、张思聪、尤文贵、顾天高、郑朝阳、杨东标、王杰夫、阮逊、张烈等等，他们的作品无论剧种和题材怎样，但都具有很强的戏曲文学性，更具有着不同艺术理想、文化禀赋、地域特点、审美追求上的诸般不同风景。他们创作的共性在于那种建立在情节生动性之上的题材思考与开掘，那种紧扣人物命运情感表达基础之上的裂变与升华，那种充分发挥戏曲表现优势和剧种风格特点之上的娴熟与灵巧。但他们的区别也很明显，如那种情节营造的巧思、命运走向的悲情、题材意韵的深刻、人物性格的传奇，抑或文采体现的典雅或清丽、剧种格式上的严谨或传神。可谓：共性鲜明，个性鲜活，才情各异，品格天成。
　　这种戏剧文学创作上戏曲性的坚守与剧作家人文精神的彰显，赋予了浙江戏剧文本极为强烈的舞台生命力，且生命力所及不仅限于本省、本剧种，而是遍及全国各剧种。可以说，在新时期的诸多戏曲新作中，浙江文本的上演和移植、改编率是当之无愧首屈一指的。至今，在统计全国各剧团的常演剧目时，原创于浙江的戏曲《五女拜寿》《红丝错》《春江月》《花烛泪》《梨花情》《天涯断肠人》《讨饭国舅》《洗马桥》《汉文皇后》《仇大姑娘》《强盗与尼姑》，儿童剧《寒号鸟》等等，目前都可在各地舞台上常常看到。包括目前兴旺之极的民营剧团，做下统计以上剧目也是他们视为“饭碗”的，因为演员演出讨俏，观众市场热捧。尽管南北文化和剧种的差异演绎出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但这反而证明了浙江戏剧作品题材与艺术表现上的亲和与实在。其实，这也似乎匡正了我们对经典的一种衡量标准，即：好的戏曲文本标志绝不能是一阵风后束之高阁，名副其实的经典更在于文本演出的生生不息，广泛流传。这一点，恐怕这本集子中的许多作品都能做到！
　　在一种前人铸就并得到充分认同的地域剧作风格上，仍能不凝滞、不雷同，永葆鲜活的个性，焕发不同时代和文化理念的魅力，对于“浙派”戏剧以及它的后来传承既是重要的也是艰巨的课题。这本剧作集中的《凤姐》《大将军韩信》《红色浪漫》《次亲密接触》等就是“浙派”戏曲风格的赓续发展。《凤姐》选取的题材切合越剧传统，但聚焦的凤姐这一人物则具有极强的人物开掘挑战性。如何写出这一个凤姐的精神世界、性格本质，以感性和艺术的笔触，发现并写出其作为一个独特女性个体的心灵血肉和行为脉络，并作出新视角新思考后的情感臧否和道德评判，其实比运用越剧形式讲一个完整故事更具有挑战性和显现创作才华。显然这个文本呈现的不同凡响，作者足可看作“浙派”戏曲创作衣钵的传神继承发展！《大将军韩信》同样写出了以往“浙派”剧目中故事和人物普遍缺少的阳刚色彩和文学气魄，特别是在运用武戏形式时，颇见功力地体现了尽管不能像文戏一样尽情铺排，但作者却以注重写出韩信英雄气概下的内心纠结，升华命运悲剧下的情感澎湃，用外在动作性的激昂抒写了人物内心的悲壮凄凉，这在近年全国武戏创作中极为珍贵。《次亲密接触》在当时也是开了网络文学与现在已无处不在的网络生活在戏曲艺术中的表现先河，不仅当时颇有影响，而且在题材创新，特别是拉近戏曲和当代生活与观众的距离产生积极意义。更重要的是，从这些剧本的思想性、艺术性、文学性、戏曲性结合很好的效果看，也足以令人为“浙派”戏剧创作的发扬光大而欣慰不已。
　　当然，浙江戏剧创作尽管自成一派，但却不是封闭的，同样有在外地的浙江籍作者的优秀作品，因为契合了浙江剧种剧团的艺术风范，并在浙江舞台上焕发出了活力和魅力，并成为标志着浙江新时期戏剧创作收获的重要组成部分。本集中收录的《屈原》《一钱太守》《心比天高》即属此例。可见浙江戏剧是开放的！
　　总之，这是一本记载着浙江戏剧艺术40年来艰辛前行历史进程，有意义、有价值、有分量、有温度，闪耀着浙江深厚独特戏剧文化魅力，体现着许多优秀剧作家创造智慧的戏剧文学荟萃，当然，更标志着浙江戏剧艺术在新时期中国戏剧艺术辉煌成就中的重要贡献。在我们隆重纪念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出版这部选集也就具有着非同寻常的特殊意义。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