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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来 著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ISBN9787533950903
出版时间2018-01
装帧精装
开本32开
定价37.8元
货号25214482
上书时间2024-11-01
一部村落史,几句题外话
——代后记
这是一座村庄的历史。
一座村庄的当代编年史,从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
这半个世纪,中国进行了史无前例的社会实验——从政治到经济。这场实验,目的在于改变人,也改变社会面貌。中国乡村,在国家版图上无论是紧靠中心还是地处僻远,都经历了革命性变革,与种种变革带来的深刻涤荡。
我自己出生于一个偏远的村庄,在处于种种涤荡的、时时变化的乡村中成长。每一次变革都带来痛苦,每一次变革都带来希望。
即便后来拜教育之赐离开了乡村,我也从未真正脱离。因为家人大多都还留在那里,他们的种种经历,依然连心连肺。而我所能做的,就是为这样的村庄写下一部编年史。
所以,这部小说的主角是一座村庄。
我给这座村庄另起了一个名字:机村。“机”,是一个藏语词的对音。“机”,也不是一个标准的藏语词,而是藏语里一种叫嘉绒语的方言里的词。意思是种子,或根子。
是的,乡村是我的根子。乡村是很多中国人的根子。乡村也是整个中国的根子。因为土地和粮食在那里,很多人的生命起源也在那里。虽然今天人们正大规模迁移到城市,但土地与粮食依然在那里。
当我决定要写一部编年史时,发现自己不能沿着熟悉的路径,写一部传统的长河小说。这五十年中,无论是政治运动还是经济浪潮的冲击,都使得在乡村中,没有一个人或一种人,或一个家族,像长河小说中那样始终处于舞台的中心。在政治运动的冲击下,在经济潮流的激荡中,乡村不断破碎,又不断重组。断裂,修复,再断裂,再修复……这个过程,至今还在继续。在这个过程中,那些顺应新形势的人或主动或被动,不断登场,又不断被淘汰。所以,如果我要以变化的村庄为主角,就得随时去踪迹那些因时因势成为中心,或者预示着乡村变迁方向的新的人物。如果这样,这部小说将不会有一个完整的结构。以破碎的结构对应不断重组的乡村,形式本身都成了某种隐喻。小说初版时,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宣传给这种破碎一个好听的命名:“花瓣式结构。”花瓣是空间的,向心的。而编年史是线性的,有始无终的。这也是今天中国乡村变迁的真实图景。
所以,这部小说只好写成互相衔接的六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人的命运,也是乡村的命运。每个故事都各有主角。这样写完了觉得还不够,我又写了十二个小故事。六个关于新的事物,六个关于与新社会适应或者不相适应的人物。
写下这些文字前两小时,我还在一个正式宣布脱贫的村子中行走,身上还带着养鸡合作社鸡场的味道,还带着公司加农户的蔬菜大棚中那些圣女果的味道。乡村为中国发展牺牲自己的时代正在过去,城市返哺乡村的时代开始到来。但在我小说结束的那个时间点,这还只是一个渺远的希望,但乡村已然看见了一点救赎的希望。
写完这部小说,已经又过去了十几年的时间。当年的希望已经不再是那么渺茫。
机村是一个藏族村庄。
但不是一个异族文化样本。
虽然,要写那样一个乡村的命运,自然要写出文化所遭逢的挑战与改变。但文化不是重要的方面,民族也不是。今日乡村的普遍命运是不分文化,不分民族的。从世界范围看,甚至是不分国家的。今天乡村面临的变迁是整个国家的,甚至是世界性的。
我无意用这部小说提供一幅文化风情画。
这部小说也不是旧乡村的一曲挽歌。
我不是一个一味怀旧的人,而是深知一切终将变化。
我只是对那些为时代进步承受过多痛苦、付出过多代价的人们深怀同情。因为那些人是我们的亲人、同胞,更因为他们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看起来具有强烈的特殊性的机村,其实也蕴含着更多的普遍性。
很长时间以来,中国的文学,但凡涉笔到汉族之外的族群,在绝大多数读者、批评者那里,都不会被当成是真正的中国经验、中国故事的书写。写入宪法的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这样一个现实,在中国知识界还未成为一个真切的认知。他们的认识还是封建气息浓重的大一统的归化观,所以对他而言,但凡关涉少数民族生活的书写,至多提供了一个多样性的文化样本,只具有文化人类学研究的意义。而我以为,只有把这些非汉族的人民也当成真正的中国人,只有充分认识到他们的生活现实也是中国的普遍现实,他们的未来也是中国未来的一部分,这才是现代意义上真正的“天下观”。惟其如此,各民族的知识分子,才能使优势的一方不陷于自大,以为只有汉民族才是真正的中国;也才能使弱势的一方不堕入褊狭,以为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真正的中国。只有这样双向地警醒与克服,我们才会有一个完整的中国观,才会建立起一种超越性的国家共识。
在这一点上,中国知识分子迄今并未提供有价值的识见。
乡村在时代变迁中,付出的另一个代价,是自然环境的毁败。这也是中国普遍现实之一种。在我写下的机村故事中,有大量篇幅,都涉及森林的消失。
离开故乡后,有很多年,我都不情愿回到故乡的村子。重要的原因,就是不忍心看到那些森林的消失,山野的荒芜。当年,涉笔这些森林的毁败时,我心里的痛楚,甚至会比写下乡亲们艰难的生活更为强烈。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中国社会从政府到民间对此都有了足够的警醒。所以,小说里有了一个人物,一个毁败过森林,又开始维护森林的人物。这是乡村的一种自我救赎。这是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中的乡村的觉醒。我很高兴捕捉到了这样的希望之光。这是我真实的发现,而非只是为小说添上一个光明的尾巴。
现在,我每次回乡,都看到年逾八旬的父亲,尽力看顾着山林。那些残留的老树周围,年轻的树茁壮成长,并已郁闭成林。从清晨到傍晚,都有群鸟在歌唱。
出家门几十米,我就坐在了荫庇着我儿时记忆的高大云杉的荫凉中,听到轻风在树冠上掠过,嗅到浓烈的松脂的清香。如今,我也不用再担心,这些树会有朝一日在刀斧声中倒下。
这部小说首版的名字叫《空山》。
这名字总让人想起王维的诗,但我写下这个名字时并没有那么从容闲适的出世之想。那时的现实还让人只看到破碎的痛楚,而不是重构的蓝图。从佛教传入中国以来,一个中国人不管是不是真的佛教徒,好多时候,“空”都是一种精神安慰。今天打算重版此书时,我更看到那些艰难过程的意义。所以,才给这部小说一个新的名字:《机村史诗》。
美国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说:“倘若遵照荷马、维吉尔、弥尔顿创作史诗的标准,我们现今已没有可称为史诗的体裁。”但他又在他名为《史诗》的批评集中,把《白鲸》、《追忆似水年华》和《源氏物语》这样的作品也纳入了史诗的范畴。他以《圣经》中雅各为例,重新定义了史诗:“英勇地整夜搏斗,拖住死亡天使,以求赢取更长的生命赐福。”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乡村在那几十年经历重重困厄而不死,迎来今天的生机,确实也可称为一部伟大的史诗。
——2017年7月11日
《荒芜》是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机村史诗》(六部曲)中的第四部,包括小说《荒芜》、《事物笔记:脱粒机》和《人物素描:自愿被拐卖的卓玛》,并收录阿来在荣获“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时的受奖词,以及阿来为这套长篇小说系列的*出版专门撰写的后记《一部村落史,几句题外话》。《机村史诗》是阿来继《尘埃落定》之后花费心血更多、也更喜欢的一部长篇巨著,小说用花瓣式架构编织了一部关于一座藏族村庄的当代编年史,由六部相对独立又彼此衔联的小长篇、六则关于新事物的故事和六则描写与新社会相适应或不相适应的人物的故事组成。恢弘的时代背景,细微的人物与事件,共同构建了一幅立体式的藏族乡村图景。
阿来
藏族,出生于四川省阿坝藏区的马尔康县,毕业于马尔康师范学院。曾任《科幻世界》杂志主编、总编和社长,现任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
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后转向小说。主要作品有:诗集《梭磨河》,小说集《旧年的血迹》《月光下的银匠》,散文集《大地的阶梯》《草木的理想国》,长篇小说《尘埃落定》《机村史诗》《格萨尔王》《瞻对》,以及中篇小说“山珍三部”《三只虫草》《蘑菇圈》《河上柏影》,等等。
目录
荒芜
事物笔记:脱粒机
人物素描:自愿被拐卖的卓玛
人是出发点,也是目的地——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受奖辞
一部村落史,几句题外话——代后记
《荒芜》是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机村史诗》(六部曲)中的第四部,包括小说《荒芜》、《事物笔记:脱粒机》和《人物素描:自愿被拐卖的卓玛》,并收录阿来在荣获“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时的受奖词,以及阿来为这套长篇小说系列的*出版专门撰写的后记《一部村落史,几句题外话》。《机村史诗》是阿来继《尘埃落定》之后花费心血更多、也更喜欢的一部长篇巨著,小说用花瓣式架构编织了一部关于一座藏族村庄的当代编年史,由六部相对独立又彼此衔联的小长篇、六则关于新事物的故事和六则描写与新社会相适应或不相适应的人物的故事组成。恢弘的时代背景,细微的人物与事件,共同构建了一幅立体式的藏族乡村图景。
阿来
藏族,出生于四川省阿坝藏区的马尔康县,毕业于马尔康师范学院。曾任《科幻世界》杂志主编、总编和社长,现任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
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后转向小说。主要作品有:诗集《梭磨河》,小说集《旧年的血迹》《月光下的银匠》,散文集《大地的阶梯》《草木的理想国》,长篇小说《尘埃落定》《机村史诗》《格萨尔王》《瞻对》,以及中篇小说“山珍三部”《三只虫草》《蘑菇圈》《河上柏影》,等等。
2000年,部长篇小说《尘埃落定》获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2009年,凭《机村史诗》六部曲(原用书名《空山》)获得“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2016年中篇小说《蘑菇圈》获“第四届郁达夫小说奖•中篇小说奖”。一
刚刚解放,驼子就成了机村党支部书记。因为他当过红军。
红军长征经过附近草原时,驼子负伤流落下来。他在草原上流浪了一些时候,很快,深秋的寒风就把他从草原逼向稍微暖和一点的山区。隆冬时节,他流浪到了机村,从此就在这里呆了下来。他并不是天生的驼子。当年,他左边肩胛被炸伤了。受了伤,又没有地方治疗。伤口溃烂,化脓,长蛆。直到冷天来临,寒冷使细菌们不再活跃,他的伤口才慢慢愈合了。
跟人们在电影里看到的那种个个英勇坚强的红军不一样,他是一个特别经受不住疼痛的人。
他的驼背也跟自身的软弱有关。他歪着脑袋,走路时小心翼翼地佝偻着腰,为的就是不牵扯到肩胛上的伤口。伤口愈合后,长拢的肌肉牵扯着使他的身体永远保持着那样一种奇怪的,让人看起来十分吃力的姿态。这个可怜人,他的伤口里还残留有炸弹的碎片。天气不好的时候,这些碎片常常使他肩背红肿疼痛。每到这时,他就会可怜巴巴地像一个女人一样大声呻吟。
机村人一直都把驼子当成他正式的名字。
但从过去土司的领地上成立了乡政府,他也成为机村支部书记那一天,谁再叫他驼子,他就不爱答应了。他次对机村人说出自己的大名:林登全。也是从那天起,他随身多了两样东西:半截削好的铅笔夹在耳朵上,贴身的旧军装口袋里装着个小本子。有人再叫他驼子,他就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一把拉住人家,把铅笔放在舌头上舔舔,每一笔都写得非常使劲,后小本子上终于出现三个歪歪斜斜的汉字。他把本子伸到人家鼻子跟前:“我的大名叫林登全!”
大部分机村人都叫不好这个汉语名字。
于是,大家就叫他新得的官衔。官衔加上姓也不好叫,就叫书记。这么一叫,驼子听了,可真是眉开眼笑。他一笑起来,平常总含着担心或提防神情的眼睛里,就会露出孩子般天真的喜气洋洋的神情。
就是看了这个眼神,机村人都说,其实,这个人是个心地不坏的人啊。
解放前,他在机村老老实实做人,从来不提自己的经历,现在解放了,做了村支部书记,情形总还是有些不一样了,看到地里庄稼长势好,天气也不错,伤口不作怪,他的心情就好,他就会吹吹牛了:“知道我为什么当红军吗?就是为了当家作主。”
他的意思是,机村如果是个家,他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了。
但是效果往往适得其反,他一提起这个话头,机村人倒把这个人当初那可怜巴巴的、连魂魄都快聚拢不到身体里来的样子记起来了。他来到机村那么多年,先是给头人家当马夫,侍弄那些漂亮的骏马。修理蹄铁,刷洗皮毛,晚上起来,往马槽里添料加草。某一年,头人从土司官寨议事回来,给他带回来一个汉族女人。这个女人叫骆氏,在土司官寨附近那个夏天聚拢冬天消失的帐篷市场上帮着丈夫打理一份小生意。夏天,他们进山到藏区来,深秋,又回到汉区去。但是,这一年,流年不利,她丈夫生意受了大损失,躺在帐篷里不吃不喝,死了。这个女人,安葬了丈夫,却不敢回乡,因为出来做生意,本钱都是借来的。于是,这个叫骆氏的女人就随头人来到机村成了驼子的老婆。女人年纪比驼子大。具体大多少,并没有人去深究。一男一女合在一起过日子,年纪的大小不是一个太值得关心的问题。
真的,要是驼子不说那些什么早就想着要当家作主的话,大家都不会讨厌他。但他不小心露出这么一种得意来,倒让大家把这个可怜人的一切都记起来了。
大家记得,驼子到机村不久,伤口就愈合了。他盘旋着死神灰色阴影的脸上,慢慢泛出了红润的光芒。他也慢慢学会了机村的语言。当他磕磕巴巴地回答主人的询问,和村里别的人的问候的时候,他脸上的红润,仿佛是种羞怯的光色。机村这一带地方,人们见了面,除了互相问候,都要作一个“告诉”。这个“告诉”相当漫长。两人从上次见面到本次见面之间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事,碰到了什么样人,都要一一历数。这个人说,那个人听。这个人说完了,又听那个人说。
驼子在作“告诉”与听“告诉”的时候,总是特别地耐心。这样的耐心是一种特别的礼数。所以,他有一个好名声,就是听“告诉”时,礼数特别周全。当然,他作“告诉”有些单调。他会讲本地话,但那些本该生动的话,经他的舌头讲出来,就成了一种没有表情的东西。他的“告诉”内容也特别单调。他不走亲戚,不做小生意,不上山打猎,不到别的村子去游走,也不跟任何人发生任何纠葛。他“告诉”的内容,永远是牲口,还有土地。他谈土地,是头人给他带回来一个女人以后的事情了。
开始,他拒绝头人给他的女人。
头人想,这可能是出于汉人某种客气的缘故。头人听说,汉人也是像藏人一样很讲客气的。客气也是他们的重要的礼数。但头人想错了,这个一向低眉顺眼的家伙在合适的时候提出了接受这个女人的条件:“要这女人可以。那我要自己的地。”
“地?!难道你替我做事,而我作为主子没有给你吃喝吗?难道不是看着你可怜才给你找来一个同族的女人吗?”
他提出这样的条件,使一心以为自己是个好主子的头人感到了委屈。
但他次显出他的坚定:“反正没有土地就不能要女人。”
头人也接受这样的道理,却没有现成的地可以给他。
“我不要你给我,我只要你答应我开荒,开出自己的地来。”
头人哈哈大笑。
“我还要一座房子。”
头人说:“我既然给了你一个女人,当然也会给你一座房子。”当然,给下人的房子低矮窄小,跟机村其他那些高大气派的寨楼无法相比。但是,一个马夫,还能幻想些什么呢?
驼子庄重地说:“不,我是说我会自己造一所房子。”
这时候的驼子模样已经不太像是下人了。他发胖了。侍弄十几匹马,实在是一件轻松的事,大多数时候,他闲着无事,吃得也不坏,就只好长肉了。要不是伤口的疼痛时时来折磨他,他都能胖得像个老爷了。
头人看看天,又看看激动得脸孔一片潮红的他,说:“妈的,好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驼子立即就开始行动了。
冬天,他砍掉一丛丛的灌木,堆积起来。大地解冻的时候,他就放起一把大火,把这些灌木烧成一片灰烬。他挥动着一把沉重的锄头,一整天一整天地开垦土地。他不是个身体强壮的人。但不管刮风下雨,他都会下到地里,有些吃力地挥动着锄头,翻开那些黑油油的森林黑土。黑土松软而肥沃,下面盘曲纠结的树根却太难对付。与这些树根的搏斗使他变得黝黑而消瘦。他本不是个坚强的人,春天正是他伤口容易发作的时候,要在过去,他早就躺在马棚边的干草堆里哼哼唧唧地自怨自怜了。但现在,不管伤口肿胀成了什么样子,他手里的活却并不停下。他咬牙挥动着锄头,把深埋土中盘曲的树根刨出来,用斧子砍断。一边砍,还一边哼哼,那痛苦的呻吟中,未尝没有包含着一些快意的成分。
有人开玩笑说:“驼子有了女人,学会像女人一样哼哼了。”
就这样,他居然赶在播种之前,开出了一块地。播种时节到了,他没有耕牛也没有犁杖,在他次播种时,他只有女人和麦种。
驼子用锄头在地里刨出一条浅沟,他的女人相跟着,弯着腰从手指缝间,把麦种细细地撒播到沟里。他们播完了一条沟。他又开了一条沟,开这条沟时,刨出的浮土正好把上一条沟的麦种薄薄地盖住。他们又播了一条沟。突然,他双腿一软,跪在松软肥沃的潮润黑土中,放声哭了起来。他哭道:“老天爷,这么肥的土,这么肥的土啊!”
女人怜惜地抱住他的头,他就把头埋在了女人的两腿之间,他又很放任地哭了一阵,他仰起脸来,眼窝里蓄满了泪水:“我参加红军是为了土地,他们说要分地给穷人。要早知道这里有这么多地,我就自己找来了。那样就不用打仗受伤,遭这份大罪了。”
这个女人倒是有点男人气的,眼睛只是浅浅地湿了一下,说:“这不就有自己的地了吗?”
他还把头人请到地头。
头人说:“啊,真开出一块地了。”
“我要你保证这是我的,而不是别人的地。”
驼子说话从来没有这么斩钉截铁过。头人看看他,再看看他,看见他眼睛里甚至放出了从未有过的凶狠的光芒。
头人挥起鞭子,重重地抽了他一下,说:“妈的,这个地面上的事情,还不是老子说了算吗?”
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痛,但驼子破天荒没有因为疼痛而哼哼,他跪下去,趴在地上,说:“我,还有你赐我的女人,感谢主子的厚恩。”
爬起来,又拿起锄头,继续和女人一起播种了。
播完种,他休息了一段时间。据说,也是这段时间,他才真正接受了头人赐他的女人,让女人怀上了他们的个孩子。青青麦苗出土的时候,机村人看到,每天驼子一侍弄完主子的牲口,马上就扛着锄头下到地里去了。他以刚刚播种的麦地为起点,继续开垦。
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过冬的布谷鸟又飞回来了,暮春深密的树荫深处,传来了它们悠长的叫声。
咕——嘟!
咕——嘟!
机村人相信,每年次听到布谷鸟叫时,你在干什么,那么,在这一年里,你几乎都会一直干这件事情。如果这时你心情不错,那么,这一年你也会过得很好。
因此,过路的人说:“驼子,这一年你会很辛苦啊。”
驼子直起腰来,脸上挂满了汗水,把手放在额头上,遮住阳光,望着站在坡上边那个身影答道:“可是我的心情很好啊!”
“驼子啊,你的主子心肠好,给你饭吃,给你衣穿,你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啊?”
驼子往手心里吐口唾沫,又握住锄头挥动起来。每一锄下去,都有新鲜的黑土翻涌起来,同时,一股肥沃土壤才有的醉人气息也同时涌起。那个人影走远了,听不见了。驼子才直起腰来,说:“我想自己有很多很多的土地。”
夏天,又一块地开出来了,这时,再种麦子已经来不及了。女人提议种一些蔬菜。此前,机村人种植的蔬菜多不超过五种。女人还说,要种这里没有的蔬菜。女人居然拿出了番茄和莴笋的种子。驼子大感吃惊,女人说:“驼子,我也跟你一样是苦命人,我没有想过来这里享福,我是来跟你一起吃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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