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花落下来——王旭烽散文

桂花花开时节，不单单是闻那花朵儿香的，也是听那花籽儿声的。

我家离植物园近，那里有无数秋桂压枝，引得蜂狂蝶舞。日间，人面桂花相映黄（或者相映金、相映丹——视花色而定）；夜间，没有光了，声音便升了上来。

已经有好几年了，秋日，只在夜间与花魂相会，听听她走近我的声音，那是天籁。

花再闹，夜里访者终究少。比如睡美人，能见到的毕竟只有特别亲密的那几个，带有幽会性质，所以是要单独出发的。

植物园的桂花侍者们却不明白。每次我去，她们总问：你一个人？

我说，我一个人。

她们便大有深意地看我一眼，以为我在失恋，模仿林黛玉，做寻花葬花状，却不知我正被那空气熏得陶醉。

花香，是在未见花时才能闻到的，就如自己的妻子，是在未成为自己的妻子时才赛过西施的。因此，坐在了花下，未闻到花香时，你千万不要以为花不香了。

要有怜香惜玉之感，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此时花儿已铺了那桌儿凳儿一片，你就坐在那花床之上。你的脚上是花，头上也是花，肘上手上也是花。你身后没有光，花在暗中，于想象中重叠成无数。

奇怪，花世界一片，却没有一点儿声音，蜂与蝶儿，都不来了。夜的桂花，门庭冷落车马稀了。

而花的声音，是要听出来的，这和美是需要人去发现的一模一样。你不听，花儿的声音就不存在。

现在，请您泡上一杯龙井茶，在黄色的花天花地中，他就是“绿马王子”——如果世界上真的会有绿马的话。然后，你把茶杯放在桌上，你静下心来，倾听，倾听……淅淅沥沥，你听到桂花盛极而衰的声音，那青春一去不复返的声音。跌在桌上，那是生命的轻轻一磕；落入茶中，则如烈火柔情，一声唏嘘——啊！真正的爱情永远是无言的，就如那桂花落入茶的怀抱。

然后，夜再深至于极处了，人去花空了，我与桂花侍者两两相对了。她打着哈欠，耐心地等待着我。在两次的哈欠之间，她问我：你在等谁？

我说：我在等花。

等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