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闻见录

却说街亭星陷落，武乡侯收到消息，情知大势已去，不免痛心疾首，悔之莫及，然事已至此，只得急命关兴、张苞、魏延各带舰队守住三处关隘星，严防魏军主力趁势深入，一面又密令征讨大军减速转向，经阳平关星门撤退。

各军分拨已定，孔明麾下更无兵将，便亲帅“卧龙号”急奔西贤星。此星虽小，地处荒僻，却是蜀军补给舰队停靠之所，故而情势危急。那“卧龙号”预备已毕，便嗡嗡作响，陡然跃入翘曲空间，刹那间已跳至西贤星上空。那西贤星执勤官吃了一惊，疑是敌舰偷袭，吓出一身冷汗，待看清是丞相亲临，便知大事不妙。待那蓝色引力涟漪波纹渐渐消散，“卧龙号”停靠稳当，便传下军令，命众人火速收拾撤军。那时各舰正派运输舱在星球各处取水采矿，得令后一个个慌忙升空，一时间仿佛群蜂归巢，好不热闹。

正忙碌间，监察官猛然报告：“疑有魏军十数万，即刻将至！”此时孔明身边皆是工匠文官，军士不足二千。众官闻听此言，尽皆失色。孔明望向引力监测屏，果见上面浓云密布，好似疾风骤雨，旋即便汇成两颗黑丸。孔明眉梢一锁，立刻传令众舰：“将炮塔尽皆收起，排出迎宾阵列；战机各守舱位，如有妄行出入者，毙之！如魏兵到时，不可擅动，吾自有计。”孔明乃披鹤氅，戴纶巾，引二小童携琴一张，升至舰外观景台处，在明穹下背向西贤星坐定，焚香操琴。

却说骠骑大将军司马懿自夺取了街亭，料定孔明必设伏兵沿路拦阻，故只派张郃舰队小心追赶，却亲率大军十五万，直奔西贤星来夺取蜀军物资、收复失地。只因魏军兵多舰广，若众舰一齐时空跳跃，恐致引力雪崩，遂教大军分成两路，各自轰出一道星门，预备就中安然稳渡，且算计好如此浩大星门，必能将西贤星周遭时空翘曲一并锁住，令蜀军无处可逃，却不期在此撞见孔明。但见星海之间，浮出两面球镜，有形而无影，在那亘古虚空中盘旋翻滚，大千宇宙皆倒映其表，仿若云蒸霞蔚。此时魏军尚在五百光年之外，但两军隔着星门遥相知见，恰如兵临城下，间不容发。不到半个时辰，那星门气象已成，蔚为大观。魏军先锋部队正欲奋勇向前，猛然间阵前传来琴音，一时皆不敢进，急报司马懿。懿遂止住三军，望向引力透镜屏望上，果然孔明坐于“卧龙号”舰外观景台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左有一童子，手捧激光宝剑；右有一童子，手执纳米麈尾。那西贤星正在他身后悠悠悬浮，流光溢彩，蜀军众舰排成迎宾阵势，点缀其中，好似蝶飞燕舞，飘飘荡荡，映照得孔明如月宫仙人。

司马懿心下疑惑，便令众舰不可妄动，静观其变。原来那“卧龙号”上信号塔功率全开，将孔明琴音转成电波，尽力朝那恒星射去。那电波在恒星能量镜面层中反复增益，再射出时已壮阔了兆亿倍，因而魏军各舰在星门那边听得真切。众人见孔明神态怡然，且将那太阳用作扩音器，尽皆称奇。司马昭曰：“莫非诸葛亮无军，故作此态？”懿笑而不语，闭目静听，不时点头会意，良久方叹曰：

“遥想当年，孔明只是卧龙岗上一闲散人，却在隆中读诗书察古今谋划下银河系旋臂三分，只因刘玄德殷勤盛意三请，才随他征星辰战八荒鞠躬尽瘁一片忠诚，联蜀吴烧赤壁，我先祖武皇帝亦曾胆战心惊，得两川擒孟获打下汉家基业天下哪个不闻，只可惜逆时势悖运数，徒自想强扭乾坤，也难免空谋略枉部署，却将帅失和军令难行，终落得呕心血失算计，上将凋零先主遗恨。到如今已是年老迈心焦灼残棋难胜，只是他命系于天尚有几分强弩末运。况且孔明一向谨慎，平生不曾弄险，又善摆阴阳，会引五行，素来喜欢弄鬼，今番这般模样，必有埋伏。我兵若进，中其计也。汝辈岂知？宜速退。”恰好此时，诸葛一曲终了，司马便急命两路兵后军做前军，前军做后军，退行八十光年安营扎寨。

却说孔明抚琴已毕，闻知魏军远去，抬头望见浩渺虚空，烂漫星海，那星门渐渐收起，心头往事方纷纷散去，不觉拊掌太息。回到帅舱，众官无不骇然，乃问孔明曰：“司马懿乃魏之名将，今统十万精兵到此，见了丞相，便速退去，何也？”孔明曰：“此人料吾生平谨慎，必不弄险；见如此模样，疑有伏兵，所以退去。吾非行险，盖因不得已而用之。此人必引军投北圣星去也。吾已令兴、苞二人在彼等候。”众皆惊服曰：“丞相之机，神鬼莫测。若某等之见，必弃星而走矣。”孔明曰：“我军筹划此战，已半世纪矣，军民一心，莫不用力，五十载之积淀，岂可拱手相让？况有二星门环抱，我军不能跃迁，若以亚光速奔逃，必不能远遁，十载之内，得不为司马懿所擒乎？”后人有诗赞曰：

瑶琴三尺胜雄师，诸葛西星退敌时。

十万战舰回马处，武侯余音银河驰。

言未讫，传讯官忽报：“有魏军音信传至！”孔明便吩咐将来信映在军情屏上，只见数语：

“自别君侯，倏忽一世纪矣，不想君侯须发已白！忆昔少年相从，多蒙教诲，感谢不忘。今君侯英风震于银河，使故人闻之，不胜叹羡！兹幸得君侯赐听雅音，深慰渴怀。今道阻且长，容他日再与君侯会猎，万勿辜负，切切！”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孔明沉吟片刻，遂命众舰离西贤星望汉中而走。天水、安定、南安三星军民有愿随者数十万，亦陆续而来。

却说司马懿命大军向北圣星进发，临行前忽然心有所感，便给孔明发此消息，直等到那两星门全然消泯，亦未收到回音，不免几许怅惘。正行间，身后忽然跳跃出关兴、张苞之舰，一时漫天烟火，不知蜀军几何。懿回顾二子曰：“吾若不走，必中诸葛亮之计矣。”魏军心疑，不敢久停，即刻又跳跃至一百光年外，只因那处时空绵密淤滞，容纳不下，尚有几十支战舰未及跃迁，都被蜀军所俘。兴、苞二人皆遵将令，不敢追袭，收兵而回。就此不提。

却说蜀军退去，司马懿整顿残局，战事就此停歇。未几，那魏主便命司马父子将魏国境外八百光年内之恒星悉数扑灭，以成不毛之地，免使蜀军再借此等恒星做空间跃迁，意欲永绝后患。司马懿见主上懦弱无能，已有心废之，又恐天下议论，只得隐忍以待，遂一路荡扫恒星五万有余。因军命紧迫，亦无暇一一甄别，各星良民枉死者无数。及至西贤星附近，已又过去两百年矣，故地重游，方知当时中了空城之计，不觉失笑。此时魏军细作传来消息，称孔明已殒命于北极星。众人皆向司马懿道喜，称大患已去，蜀国将亡，懿嗒然不语，只教三军在西贤星上筑起一座琴台，并嘱师、昭二子曰：“此处恒星不可扑杀，可任其自明自灭。”众人不敢违逆。不久琴台造好，司马懿便沐浴焚香，正襟危坐，念及当日孔明于此地弹奏《长河吟》，彼此隔星门相望之事，不免感怀良多，于是奏起一曲《梁甫吟》。恰好那日恒星活跃异常，那琴音幽幽咽咽，乘势播撒，一时宇内闻者无不伤怀，一个个思量道：银河大乱已久，而今豪杰零落，以太淘尽多少风流，生灵涂炭，时光坠落几何星辰。遂有天下思归一统之意。此是后话。

且说当日，司马懿操曲毕，只见漫天星斗闪烁，不觉深思恍惚，寂然疑虑之间，思接千载，悄然动容之际，视通万里。正神游太虚时，忽地望见空中闪出一道星门，那“卧龙号”悠然浮来，仲达大惊，又一转念，果然一切早在意料之中，便笑道：“孔明君别来无恙乎？吾乃君之破壁人也！”正得意间，只见那“卧龙号”丢出一张二向箔，金光灿灿，飘然而至，那雄兵铁甲、青山夕阳、秋月春风，皆化作一幅笔墨山水。仲达大惊失色，翻滚落地，方知是一场梦。正惊魂未定，传信官忽报：“天水星捕获蜀军音讯，乃两世纪前‘卧龙号’发给我军之复信，只因当日星门已关，跌宕流转，至今方到。”司马懿忙将视窗弹出，那夜幕之上便浮出寥寥数字：

心事付瑶琴，断弦绝知音。

司马懿看罢老泪横流，身后一声长叹，未知叹息者为谁，且看下文分解。

  2016年12月23日至24日

  读飞氘的科幻小说，恍惚中会觉得它是神话、童话和民间故事的结合体，有一种睿智、清澈而单纯的美感——格非 

  飞氘是一名卓越的科幻诗人，他的作品想象华美，涵义深邃，意象丰富，在文学和科幻两个维度上，都拓展了更深更广的新意境和新空间，这些作品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诗意，使得科幻小说拥有了全新的魅力。 ——刘慈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