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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扬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ISBN9787530218280
出版时间2018-07
装帧平装
开本32开
定价45元
货号25341019
上书时间2025-01-08
荐语
1如果这个世界是由一群比自己还笨的人创造出来的呢?
2有需求就有生意
3故事的人
4董事长这种生物
5“鸟笼”里的公司
6英雄帖与“猪鼻子”
7黄金眼
8魔女的晚餐
9站着的和趴着的
10彩蛋学
11王国之心
12疯狂的劳励士
13价值与估值
14失败大学的优等生
15进击的新人
16天真终结者
17船长之心
18创新的基因
19人不是一个复数的词
20失败者的美丽
创作谈: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伟大生活
评论:现时代的青年精神
如果这个世界是由一群比自己还笨的人创造出来的呢?
阿信仆街了。他是真的仆倒在大街上,两眼跳星星,下巴磕出声,手里抱着的劣质纸箱在空中翻滚,里面的文件纸像白羽,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他痛恨脚下——雪豹公司高而蠢的台阶。入职天,他就在让人奔赴法场、接受审判般的台阶上踉跄摔倒,就好像注定他会以这样的姿势离开这里。
在瞬间爆炸的黑暗里,神秘的一生记忆并没有闪电回放,六个半小时以后女朋友的分手电话也没有丝毫预警。此时此刻,阿信甚至懒得动弹,面朝黄土背朝天,昏死似的趴在地上,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张被岁月的海浪冲击得肥胖松垮的脸。
正是这张脸,笑容可掬地将阿信迎进雪豹公司的工位上;也是这张脸,在他凌晨加班偶尔闭目养神的时刻唾沫横飞、厉声呵斥;当他彻夜撰写的提案上交以后,当然也是这张脸,当仁不让地把作者名换成了自己,去向CEO邀功领赏。然后,这张脸回到了它的居所,像一只穿西装的牛蛙,瞪着圆得不可思议的眼睛,坐在办公桌前窥视着玻璃窗外的办公区,门口挂着牌子:新媒体部总监。
面试时,阿信被考官形容为年轻的创新者,可一年后,他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一颗生锈的螺丝钉。当他真正地写出一份创新策划时,部门的小姑娘们拍手叫好,可执行日一到,她们的双手顿时像是从电脑键盘里长出来的,双眼与屏幕保持着毫不间断的电流交汇,空格键的敲击声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猛。每周的例会上,面对旧迹斑斑的选题方案,他一如既往慷慨陈词,换来的却是部门小伙子们潜伏的敌意,特别是身为某位高管七大姑侄子的提案者,因为阿信的新方案比旧方案需要的工作量更多、更重。一个新的项目启动了,阿信觉得可以大显身手了。需求决定形态,他想,于是他走街串巷调研市场,却在上班时间迟到五分钟,引来“牛蛙出洞”,总监的嘴巴火舌四蹿:“现成的项目模板不知道用啊,罚钱!”周围的寂静中,阿信却听到了人群中心花怒放的声音。
阿信有一个理论: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的聪明人,但如果这个世界是由一群比自己还笨的人创造出来的呢?他站在选择的路口,站在一块“别总想着去打破规则”的霓虹标语牌下踌躇良久。然后,阿信对那句亘古忠言比了比手指,说了句:“去他妈的!”昂首阔步地走过了脚边的黑洞——这个黑洞在遥远的天际曾经美丽得让他向往,当他靠近一瞥,才发现这是吞噬一切精力和想象的危险墓场。
辞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总监的邮箱里的。
拍拍裤腿,让尘归尘土归土。阿信直了直身板,把零散的杂物捡起来。他回望了一眼雪豹公司的Logo,它闪烁着刺眼的叹息。未来就像一张没有底面的纸牌,他转身迈步,向路的尽头走去。
回到合租公寓,阿信在房间角落的沙发上伸展四肢。巨大的疲劳一拳将他打到梦境的谷底,直到日落大街,阿枝的电话才敲开现实的大门。他们在一起两年。一半的时间,他们是大四毕业生,另一半则是社会新鲜人。只不过,阿枝一心想着去美国读研,毕业了仍在一所语言学校读书。雅思考了两次,这次八九不离十,她决定回家去见见父母,小住几日。和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阿枝没有对父母提过阿信哪怕只言片语。
电话照例从异乡一段徒有其表的关怀开始,但这一刻,阿信有些当真了。他告诉了阿枝辞职的事。停顿只持续了几秒钟。
“下一家公司找好了吗?”阿枝问。
“没有。”阿信答。
“简历已经投了吧?”
“没有。”
“想好下一步要做什么了吗?”
“没有。”
听筒内鸦雀无声。
更久的停顿后,阿枝的声音高扬,像是蘸了芥末,说:“你这是裸辞!”
“是。”阿信答。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没考虑过房租,没考虑过存钱,也没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吗?我想,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电话挂断了。
阿信想起来,有一次下班早,他提前去语言学校接阿枝的时候,看见她在教室的后排把头靠在了旁边一个高个男生的肩膀上。后来他每次去,总能看见他们站在一起,并保持着生硬的距离。如果未来是指用愚蠢蒙上自己的眼睛,然后挥舞手臂,假装兴高采烈地去欢送阿枝和她即将赴任的后备男友共度美国的恋爱时光,那么,阿信确实没有考虑过。
他明白,任何一个借口都可以是分手的理由。
花了点时间,他把不多的衣物归置到行李箱。他紧握拉杆,在房间里站了很久。
离开前,阿信看到木桌上放着一面金色的化妆镜。次见到她,她就是拿着这面镜子,精致地坐着,镜面里只有各个角度的自己。一天晚上,当时的前男友胡搅蛮缠,冲到阿枝的宿舍楼下大吵大闹,阿信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阿信狠狠地揍了对方,但也被一个啤酒瓶砸出了一脸血。此刻,他嗅到了那些暗红色的炙热气味,又打开背包,把一张存了一万块钱的借记卡放在了化妆镜的旁边。
“这是要出远门啊?”隔壁的室友贴着黑泥面膜,在阿信锁门的时候伸出头来询问。
阿信没言语。他拼凑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然后关门离开。
大体上,阿信是个能做计划的人。但裸辞和裸分这两件事,确实在他的计划表之外。他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要去哪里,只是提着旅行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他只是想,在第二天阿枝回来的时候,他还能维持独处的状态。
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7-11”便利店,他打开钱包,里面仅有七块五。他扫了眼琳琅满目的货架,然后买了三块关东煮里的炸豆腐。他坐在窗前的简易餐桌旁,一口一口地吃,等太阳悄无踪影。
街道的夜灯亮起不久,老妈来了电话。
“近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阿信答。
“工作也挺好的吧?”
“挺好的。”
“阿枝也挺好的吧?”
“挺好的。”
“没钱就跟家里说,别磨不开面子,要把自己照顾好,听到没有?”
“嗯。”
阿信找了个赶报告的理由,赶紧挂了电话。因为眼泪已经顺着下巴,滴落在豆腐汤里了。
他觉得困,便趴在桌子上。黑夜就在他身旁走开了。
阿信去敲大福房门的时候,是早晨五点半。大福睡眼惺忪、光着肉膀、裤衩下垂地开门迎客。见阿信提着箱子,他一激灵,醒了。
“这是演哪出啊?”
“分了。”阿信说完,拉着大箱子进屋了。
大福愣了一下,关上门,提裤衩,赶紧跑到阿信前头,把他带到自己房间。
“不是挺好的嘛,怎么分了?”大福把双人沙发上的电玩手办和编程教材移到地板上,回头瞥了阿信一眼,闪电般的转头继续收拾着,“这几天你就睡这儿吧。”
“今天不行。”阿信把箱子推到墙角,倒在散发着余热的凌乱木床上,说了句,“我得睡床。”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阿信做了一个凌乱混杂的梦。这个梦交织着他和阿枝的闪亮时光。他也梦见了大福。大福并没有愧对大学好兄弟的头衔,带他上天下海,在游戏世界里横扫群魔。他还梦见了老妈,但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消失了。
上午十一点刚过,阿信就被迫醒来了。一阵浮夸的说话声从隔壁房间传来,像坏掉的机器人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重复着即将爆炸的话语。
大福上班去了。枕边有张字条,字迹横七竖八:“冰箱里有吃的!”
阿信坐起身,揉揉眼,环视着一个软件工程师的房间。到处散落着书和光盘。电脑没有关,屏幕上凶神恶煞的怪物屏保正在盯着自己。他想想白白胖胖的大福,实习和就业都是在非著名电商——小豆公司当码农,虽然早出晚归,但日子也还算风和日丽,不像自己这么“作”。
下了床,阿信要去厨房找吃的。他穿过这套三居室的走廊,路过淘淘的房间。
“宝宝们,礼物刷起来!么么哒。”
就是这个声音反反复复,凿穿了墙壁,一次又一次挤进了阿信的耳膜。淘淘戴着仿制的印第安鹰羽冠,肩上披了一件五颜六色的方格毯,脸上画着红、黄、蓝三道横杠,鬼哭狼嚎地在手机摄像头前唱着《捉泥鳅》。他的房间被怪异装点着,离奇的道具随处可见:美国队长的盾牌、吸血鬼的尖牙、水手服、长兔耳和鸵鸟毛一样的神秘坨状物。但在手机能拍到的背景里,他精心布置了挂画和假花,仿佛一片奇葩丛生的南美山林。
“嗨。”阿信无精打采地打了招呼,“忙着呢?”
淘淘转过头,摇头晃脑地说:“知道你睡着,都不敢去吵你,晚上咱兄弟一起撸啊撸!”
阿信苦笑了一下,随即往厨房走去。
打开冰箱,一股交杂着酸臭腥和淡果香的气味扑面熏来,让阿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拨开长毛的香蕉、湿漉漉的胶卷和一盘发黑的面,终于找到了几个冰冷的生煎包子。他拿出来闻了闻,感觉气息相对正常,便接二连三塞进嘴里。又灌了几口冰牛奶,阿信的胃终于好受一点了。
坐在地上,背靠白墙,阿信想起初见到淘淘的样子。那时阿信还没有领略淘淘内心的狂野和奇特,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清秀高挑的大四毕业生的样子。虽然他念的是另一所大学,但这个陌生的合租室友很快就在英雄联盟的组队打怪中,与阿信和大福建立了革命战友的情谊。
淘淘学的是市场营销,却并没有找工作。他的脑子很灵光,知道未来世界的中心是手机,就当了网络主播。他的直播风格看起来就像一部用力过猛的邪典电影,但还是有不少忠实的粉丝。他会去热搜榜上搜刮的热点,融入他话痨一般的表达中,用这些话题当原料,驱动粉丝的笑点。一个月下来,虽说人气不及一线主播,但大几千块还是能挣到的。
除了时不时和突然冒出的黑粉在虚拟的角斗场激烈掐架,日子也算是自足舒坦的。他就一直这样没心没肺地在人生的道路上兴高采烈地跑。
整个下午,阿信就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平淡的日光让他觉得恍若隔世。一夜之间,他就从职场小鲜肉变成了一个社会闲散人员,一个没工作、没女友、没住处的“三无人员”。他并不适应,这并不是失恋的肝肠寸断——或者说他早已透支了这种痛苦,疼得只剩下静静的凝视——而是一种奇异的虚空。过去的一切以光速远离自己,此刻他正站在宇宙尽头,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废弃的加油站里。
阿信拿出手机,看看工资卡上的余额,算上未结的酬劳,还够撑上两个月。白吃白住向来不是他的作风。不过,至少他可以找找未来到底藏在哪里。
叹了口气,他随手抓起一个棉枕,下意识地抱在怀里,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一个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时代,一个又一个草根创业的奇迹在我们的身边出现……”一位女主持人站在一个大型活动的开幕仪式现场,眉飞色舞地介绍着,“我们的黑马创业大赛,就是为了挖掘未来的商业骄子。凡是终进入前十名的创业项目,都可以获得三百万元的天使启动资金,冠军还可以……”
阿信关上电视机。
整个时代都这么激动人心,怎么就他感到疲乏和无力呢?
傍晚时分,大福提早下班,和阿飞一起回来了。
“知道你来了,我们得好好喝一杯呀!”阿飞拎起手中的热菜和啤酒晃了晃。
阿信伸出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朝阿飞挥了挥,然后又深陷进沙发。
大福瞧见,稍微清清嗓子,说:“晚上阿飞请客!这小子今天一口气卖了八台净化器!”
阿飞瞄了一眼沙发,以一种谄笑的声调说:“该我请,该我请!”
听到啤酒,阿信的兴致稍稍浓了。他想人的缘分也真是奇妙。他跟大福在文理两个学院,依然雷打不动地变为好的朋友。阿飞家在南方的岛村,照样住进了这里,成了后一个房客,也成了阿信LOL的革命战友。
其实刚见到阿飞时,阿信并不觉得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化学反应。因为阿飞浑身散发出一种贼灵灵的感觉,如同一条漆黑油滑的黄鳝。但相处以后,阿信发现,这种贼灵灵,放在别人身上就是鸡贼,可在他身上却变得越来越得体,越来越恰当,甚至与他的朴实笑容浑然一体,让他只记得阿飞是个机灵健谈的人。
何况,阿飞还极会卖东西。他一边读着自考的人力资源专业,一边在瑞士空气净化器的直营店当销售员。他洞悉这座城市PM2.5天天爆表的数据,钻营着顾客的心思,还卖力地去学习各种销售技巧,于是机器卖得飞快,他的提成也节节高升。
阿信想,两个人终成为朋友,有时跟性格心理学根本不沾边,就是一种自然现象。
“什么菜这么香?”淘淘从房间里蹿过来,鬼符般的彩脸凑在餐盒旁,把一片蒜泥肘子吸进嘴巴,情深意切地说,“过瘾!”
“啪!”摆着饭菜的大福抽了淘淘一下,说,“洗手了吗?”
这个夜晚,从海阔天空的交谈启航,很快就驶入了酒的海底。阿信隐约记得有谁提过“英雄联盟”,还有谁嚷嚷着“我们都是单身狗”,但那两句话稍纵即逝,像水中的回声一样难以辨认。他记得的,是整个房间都漂浮着橘色的酒液,所有人的身边都围绕着美丽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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