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货速发】泉儿的诗

当胡红泉的诗集《泉儿的诗》摆在我的面前时，我有一刹那的恍惚。胡红泉是我的乡党，在我的印象里，我们的故乡湖南双峰县当年盛产家书和奏折，现在也不断“出品”院士和书画家，但于新诗的写作，就我目力所及，现代诗史就没留下过乡亲的足迹。更让我恍惚的是，胡红泉早年是中国政法大学科班出身的律师，现在是身缠万贯的商人，高冷的法理、世俗的铜臭与激扬的诗歌完全是风马牛的调调。那么就读诗吧！

是夜  是风

是草的晃动

是夜莺沉默

群魔过后的

沉寂

是心  试着出门的

思

花仍然

无比镇静

同读自己心事的人般

但泪光中的夜歌

夜歌啊

此时   一闪而过

          ——《哀怨夜歌》

是这一夜，是这些年的每一个夜；是这夜的风，是这些年的每一阵风。是白天“随手抽出/口袋中的面具/应付随时出现的/各色面孔”（《有多少时间，我们是真正的自己》）之后的沉寂，还是夜晚灯红酒绿群魔乱舞之后的沉寂。白天和夜晚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被挤压了；所有人和事都被颠覆了，夜莺不歌唱了，群魔都出来了。人，和我们的抒情主人公都不敢出来，只有试着出门的心思。花为什么也有了自己的心事，花在风面前为什么要强作镇静？然后，我们的抒情主人公把子弹射出来——“但泪光中的夜歌/夜歌啊/此时/一闪而过”（《哀怨夜歌》）。

在“小夜曲”的诗名下，汇聚着古今中外无数诗人的名篇。胡红泉的《哀怨夜歌》从诗名中就精巧地融入了故乡民间文化的元素，湘中地区为先人超度送别的挽歌统称为“夜歌子”，那是楚风巫俗在这片土地本真的呈现。当胡红泉翻山越岭冲州过府来到北京，然后从北往南腾云驾雾落根深圳，他发现古老的乡村世界完全不同于现代的都市世界，或者说都市世界完全不同于他儿时生活的乡村世界。在《哀怨夜歌》中，他精确地发现夜晚不是乡村的夜晚、儿时的夜晚，都市的夜晚依然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没有黑夜千万年来应有的宁静祥和，没有黑夜千万年来被赋予的神性、诗性，自然的昼夜变换和生命的节律更替被打碎的结果，就是人的异化！看看上文已引诗句的《有多少时间，我们是真正的自己》，从早晨抽出面具混入人世，到黄昏“看看自己/被面具所伤的脸”，再到黑夜中撕开脸上后的包裹开始反思，可以断言把此诗放在诗集的篇，决不是偶然为之。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黄仲则的名句恰当地勾勒出胡红泉的抒情诗人形象。这个形象是在故乡土地上行走过的屈原的形象，也是在北京那所大学校园中生活过的海子的形象。1986年，海子作词的《小夜曲》风靡一时，“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地坐着/我们双膝如木/我们支起了耳朵/我们听得见平原上的水和诗歌/这是我们自己的平原、夜晚和诗歌/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只有我一个双膝如木/只有我一个支起了耳朵/只有我一个听得见平原的水/诗歌中的水/在这个下雨的夜晚/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为你写着诗歌/这是我们共同的平原和水/这是我们共同的夜晚和诗歌……”还是那个夜，与儿时的村庄、古老的乡土不同的夜，激发出诗人的孤独和愤怒。只不过海子是流泉式的正抒情，泉儿是淬火式的反抒情。

胡红泉的所有诗歌都是真实生命的歌哭。这个生命来自于古老的乡村，翻山越岭冲州过府腾云驾雾之后，像蒲公英一样飘到都市，终落户深圳。在这个一夜崛起的明星城市里，他的不适感、隔膜感和大多数深圳人一样。不一样的是，大多数深圳人都在尽力适应，尽力用灵魂追赶脚步，而胡红泉却要讲出自己的孤独、愤怒、不适和不妥协，讲出自己对故土温情的追忆和对母亲永恒的思念。这，就是一个诗人和我们这群“沉默的大多数”在人生选择上的分道扬镳！

远山是我的墓地

葬埋我所有的欢笑

近土是我的火坑

盛装我所有的忧愁

我是一个

一无所有的孩子

拥有的

是别人的希望与微笑

我也是一个

所求不多的孩子

祈求的

是找到自己的欢乐和忧愁

一整个下午

我都沉浸在你

曾经的欢笑里

如此拥有一点

欢乐和忧愁

      ——《你曾经的欢笑》

真正的诗歌和真正的艺术都源自信仰和价值观，而不是机谋和技巧。这就是所谓“诗言志”也。先贤刘文典先生讲好文的标准是“观世音菩萨”——观察世情人心、掌握音韵节奏和拥有慈悲心肠，这是真正的天才妙解。古老的诗训告诉我们，诗可以兴（抒发情志），可以观（了解社会），可以群（结交朋友），可以怨（讽刺世俗）。可是，正如胡红泉所言，“所有的诗歌如此喑哑/歌唱兴盛/但诗歌喑哑”，那么，他以一个湖湘子弟的血性挺身而出，“如今我打开双手/抓紧喉咙和笔杆/尽管我写不出什么/但还是为诗歌动手/为自己的无话可说/动手”（《关于诗歌》）。

与绝大多数诗人“歌唱兴盛”的选择不同，胡红泉常常对生活“无话可说”。他“无话可说”之后的说，一定是深思熟虑的，一定是不得不说也只能这样说的。他的诗是非常自我的诗，关于黑夜、土地，关于母亲、历史，关于撕裂的灵魂和肢解的情爱，关于四季变换的自然更替和喜怒哀乐的生命节律……但是，在我看来，只有自我的诗才是感人的诗。过去、现在乃至将来，自我和感人才是好诗的双核。

我和胡红泉的家乡，曾国藩的家书和奏折肯定影响好几代中国人了，我想还会影响千秋万代；蔡和森的建党理论得到我党历代领导人的高度评价，也算沾溉人心已有几代；而王憨山和曾景初、曾彩初兄弟的绘画创作，那也是山高水长的不朽之作。这些前贤不以诗名，但其作品都以诗书打底，其心中常有诗句。因此，细细想来，对胡红泉的律师和巨贾身份，我真不必恍惚。或许，这更能体现湘人的本性，也更能呈现他作为一个抒情诗人的真实和纯粹。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