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货速发】浮华如盐
全新正版书籍,24小时发货,可开发票。
¥
14.9
5.1折
¥
29
全新
库存12件
作者龚静染 著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ISBN9787229075989
出版时间2014-04
装帧平装
开本其他
定价29元
货号23463152
上书时间2024-12-24
商品详情
- 品相描述:全新
- 商品描述
-
前言
后记
写完这部书正是春节前夕,听着窗外稀稀疏疏的鞭炮声,才知道又过了个年头。这两年中,书中的人物、故事都一直萦绕在脑间,直到秋天书稿基本改定,才稍稍喘了口气。原以为可以轻松了,却发现故事好像并没有真正讲完,书中人物还在叙述的惯性中继续前行:怀如望在桥镇将有怎样的发展?徐一萍以后的命运如何?缪剑霜如何在宦海中沉浮?甚至包括王书、罗全那两个孩子今后又将走向何方……
是的,作为一本小说,故事永远也讲不完,甚至故事永远都是有缺陷的,因缘际会纷纷扬扬,它只是给了叙述者一种可能,而把更多的可能给了读者。
写一部书,就如同搭上一个戏台,而我多只是个躲在幕布后面偷偷往台下看的人。正如这本书的名字,世间浮华都会像盐一样消融于大地。大幕拉开也终有关上的一刻,余音绕梁就不苛求了,只是但愿台上的面孔能够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一些坚硬的棱角。
2014年1月26日
导语摘要
《浮华如盐》道光年间,山西人怀荣三卖掉所有的房屋田地,来到川南的桥镇,通过开挖盐井开始了自己的财富故事。从此,怀家融入到了川盐的百年兴衰:川盐济楚、清末民变、北洋盐务稽核、抗战盐业专卖……
从手工开掘采卤到现代机器生产,这一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也正是中国工商业艰难而漫长的发展历程。四川土地上一口口盐井的故事,也正是百年中国绕不过去的故事,因为它们同时也是你和我的故事。
作者简介
龚静染,1967年冬生,现居四川成都。在千年盐镇乐山五通桥度过了童年时代,对盐卤的特殊气息魂牵梦系,遍访各地盐场,流连于盐井的兴废,聆听老盐工讲述的陈年往事。著有文化随笔《小城之远》《过客:1938-1949年的乐山往事》等。
目录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内容摘要
《浮华如盐》道光年间,山西人怀荣三卖掉所有的房屋田地,来到川南的桥镇,通过开挖盐井开始了自己的财富故事。从此,怀家融入到了川盐的百年兴衰:川盐济楚、清末民变、北洋盐务稽核、抗战盐业专卖……
从手工开掘采卤到现代机器生产,这一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也正是中国工商业艰难而漫长的发展历程。四川土地上一口口盐井的故事,也正是百年中国绕不过去的故事,因为它们同时也是你和我的故事。
主编推荐
龚静染,1967年冬生,现居四川成都。在千年盐镇乐山五通桥度过了童年时代,对盐卤的特殊气息魂牵梦系,遍访各地盐场,流连于盐井的兴废,聆听老盐工讲述的陈年往事。著有文化随笔《小城之远》《过客:1938-1949年的乐山往事》等。
精彩内容
章
一
桥镇出盐是因为一只斑鸠。
这件事可能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就是在现在的桥镇人看来也近乎于荒谬,他们会说那只是小说中的情节,小说中的东西谁又会当真呢?但请相信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当你读完下面漫长的文字之后,你就会相信自然的奇妙。而我之所以要说出这句话,其实是为了说说这句话中的三个词,它们分别是桥镇、盐、斑鸠。
桥镇,位于川西南,与雷、马、峨、屏等川边接壤,方圆二十里,人口数万,但桥镇的人口从来就是个模糊概念,旅人、商贾、工匠往来如云,是四川少见的水陆大码头。桥镇四周山丘连绵,巍巍峨眉就在其侧,但从古至今,无论你从哪个方向走进桥镇,迎面而来的都是一片开阔的景致,桥镇一览无余地躺在山水之间。有人说桥镇有点玲珑蕴藉的意味,岷江穿镇而过,这是一条宽阔汹涌的大江,还有一条静静的小河茫溪与之交汇,一动一静,相映成趣。而蜿蜒的河道也带来了桥镇两江三岸的小镇格局,河边榕树成荫,一到夏天,便把大片大片的凉爽送到了岸边的庶民百姓屋檐下。
桥镇境内河道交错,水面上船只穿梭不息,有大客船、载粮船、运煤船、小渡船、打鱼船、粪船等等,当然多的还是盐船,浓郁的盐巴气息弥漫在河面上。沿岸是高高低低的吊脚楼,吊脚楼之间又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码头,大码头是人来货往的地方,有的还有趸船相铺;小码头可能只能够通往岸上的一条小巷,常常是当地一些农副产品的船运通道,比如生姜、白蜡、麻丝、桐油等等。一旦忙过了季节,这些码头便寂无一人,成为了女人们洗衣汲水的地方。但桥镇更是个盐业重镇,跟一般的乡村小镇大不相同,从景观上一望便知,天车远近林立,烟囱里冒着浓烟。那些天车是专门用来从盐井中提卤的装备,用木头一节一节地搭建而上,形成塔状,有些高达数十丈,直刺蓝天,蔚为壮观。在桥镇像这样的天车有成百上千,每一个天车下都是一口深深的盐井,盐卤从地层中提取出来,通过熬制就变成了白白的盐。
就说到了第二个词:盐。字典里的解释很简单,就是一种咸的物质,但柴米油盐的盐跟字典上的盐是有区别的,盐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人不能缺少盐。这个事情还可以找出佐证来,据说古人天真烂漫,他们把盐当糖一样来吃,
没事就嚼盐粒,嚼得有滋有味,但这样一嚼的结果是嚼出了历史。
这就说到了斑鸠,其实,历史对斑鸠而言是不存在的,虽然斑鸠飞行的时候翅膀略呈弧形,跟天空保持了某种平行的关系。但下面讲的故事却有些离奇,说明斑鸠在历史的某个片段中曾身陷其中,并让那段历史迷雾重重,当然那是只很久以前的斑鸠了。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有只斑鸠飞过桥镇的山地时,突然头一栽,就掉了下来。捡到斑鸠的孩子心想白捡了块肉,搭上几根枯枝,就可以美美地打回牙祭。第二天,孩子又到山坡上割草,割着割着,突然,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又有一只斑鸠掉了下来。他拨弄着斑鸠褐色的羽毛,光亮柔滑,身上并没有带伤,心里便嘀咕,没有人把它打下来呀。
下山的时候,孩子看到天很快就阴了下来,一块乌云正好罩在他的头上。孩子背着半背篼草就回了家,进了屋子,他妈问他为啥只割了半背篼草,孩子说是山上下起了大雨。牛槽在屋子的背后,去倒草要走过一道土墙,就在这时孩子又看见山上的那朵乌云,而乌云下飞过了一只斑鸠,他想这不会是那只掉下来的吧?这样一想,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孩子第二天没有敢再去那个山坡。过了几天,又有一个孩子到那个山坡去割草,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埋着头干活,他想的是得为牛多割些草,因为犁田插秧的时节已经来了。他的刀是那样利落,嚓嚓嚓的,连那些五颜六色的小花也被割成了两截。突然,空中掉下了堆粪,“啪”地落在他的头上。孩子气急败坏地望着天空,但鸟并没有理他,它们照样在天上飞来飞去,甚至叫出的声音有点像在取笑他。孩子想,如果手里有把弹绷,“嘣”的一下,翅膀就变成了张烂纸。这样一想,他就没有那么气了。其实是鸟已经飞走了。他顺手抓了把草擦头顶上的鸟粪,把头擦成个乱鸡窝。
又开始埋头割草。割着割着就忘了鸟粪的事,也越割越起劲儿,草脆脆的,在镰刀下发出嚓嚓嚓的声音。这时候,空中又掉下了什么,他愤怒地回头一看,结果发现不是鸟粪,而是一只麻雀。
麻雀比斑鸠要小,再肥的麻雀也不足二两肉,这点美味还不够塞牙缝儿。但从那以后,桥镇的娃子都喜欢往山坡上跑,他们都知道山里有个秘密,那里常常要掉下些好东西,在割草、采野果,甚至闭上眼睛打瞌睡的时候,就能捡到各种各样的鸟,斑鸠、麻雀、布谷、黄莺、野鸽、鹞子……传言很快传遍了桥镇,在那个奇怪的山坡上,飞着一些奇怪的鸟,它们飞着飞着就奇怪地掉了下来。但事情太过奇怪了,就没有人敢吃这些鸟,因为白捡的东西大概只有牛粪蛋子。
揭开这个谜底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人们在这片山坡上发现了盐,并在山坡上接连凿出了两口盐井,其中一口叫福泉,一口叫保通。又过了两年,再次凿出了四口盐井,短短几十年间,这个地方的盐井已经达到六百七十二口,上井四十六,中井一百零一,下井五百二十五,中、上井每井岁得盐十万斤以上,成为了四川的大盐场。朝廷在此设置盐课司,照井课税,并将部分盐换成马匹,充备边戎。为什么会在那个山坡上发现了盐呢?这是个秘密,而秘密的开头是一只斑鸠,是它把人们的眼光吸引到了那里。
这是明朝永乐年间的事了。
五百年后,也就是到了民国时期,抗战正在胶着阶段,有个叫缪剑霜的人来到了桥镇,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故事。当时的情况是他推了推眼镜,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这可真有意思呀!”
说完这句话,他又望了望天空:“桥镇现在的斑鸠多吗?”
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谁也没有去数过。但盐灶肯定是多了,其实缪剑霜关心的就是这个,盐灶越多越好,多了盐才能保障军供民食。当时的情况是整个中国沦陷了一半,沿海一带的盐场几乎被日本人占领,而内地的盐场就在川西南这一带。
缪剑霜是刚刚新上任的国民政府盐务总局局长,这个人在盐务界中有很大的争议。有人说他刚毅正直,有人说他独断专横,但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乱世之际大概是需要厉害角色的。这次新官上任,他自然也要烧上三把火,为了抗战之大业,缪剑霜准备给盐灶减免税收,给盐商贷款、补贴和奖励,目的是让盐灶继续冒烟,达到增产抢收之目的。
在桥镇的考察中,缪剑霜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起草战时盐业计划。这是中国战时经济的一部分,时间紧迫任务重大。但此刻,他显然被这只斑鸠牵到了很远的地方。一个国民政府盐务总局的行政长官居然对那只鸟产生了兴趣,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他们想,缪局长到底在想什么呢?难道斑鸠跟抗战还有什么关系?
这时,缪剑霜又推了推眼镜说:“还有什么故事?都讲来听听,我真的想听听……”
清朝道光年间,桥镇有个叫王贵的山匠,专门给人相井。他相井的方法很奇特,不用罗盘也不打卦,只要趴在地上闻一闻,说此处有盐,八九不离十,照直挖下去,就会出卤水。但王贵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一把土摊在手上,水火了然于胸。桥镇人便讲王瞎子一定是看见了传说中的盐精。但看见过盐精的人,眼睛就会瞎。
过去,山匠王贵是个结实能干的小伙子,他在盐这个行当里已经干了很多年,从杂工开始,挑卤、修枧、灶房、煎盐、碓工、账房,再到山匠,他每一样都干过,每一样都摸得滚瓜烂熟。熟了又有份心思,就可以当山匠。山匠是盐业行当中的智者,探地脉,望风水,识辨井源,做的是形而上的事情。但就在王贵当上山匠不久,却突然得了一场怪病,一夜之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成了个大瞎子。山匠时代的王贵便不存在了,他拄着拐棍在桥镇上走,孤苦伶仃——看见他的人都在背后悄悄议论,多结实的小伙呀,怎么就瞎了呢?有的人还记得当年的他,脑后甩着根油光黑亮的辫子,守盐井时不用床席,倒在木桩上就能过夜,把辫子一盘当枕头,第二天起来连喷嚏都不打一个。
成了瞎子,王贵就啥都不想了,他靠搓麻绳为生,他搓的麻绳又细又结实,串的铜钱不会散。但王贵搓麻绳的时候想的不是麻绳,而是井,是井下的盐。有一年,王瞎子走路不小心滚进了一块田塘里,当他挣扎着趴在田坎上喘气的时候,突然发现有块软软的、黏糊糊的东西在舔着他的额头,他伸手一摸,摸到了牛嘴。牛伸出舌头在他的脸上舔得啪嗒啪嗒直响,好像他的身上藏着什么好吃的东西。王贵好生奇怪,回去后,他就一直想这件事情,牛为什么会舔他呢?舔个瞎子还津津有味?打那以后,王贵便经常到那块田边去,站在田边愣愣地发呆,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其实他就是没有把那件事情想通。
瞎子是必须要把一件事情想通的。
蛙声连成一片的时候,王贵又到了田边。那些人都有些可怜他,怕他再栽进水里,都会好心地朝他吼上一嗓子:
“喂,王瞎子,掉进塘里鬼大哥捞你!”
这样的话喊过不止一百回,王贵理也不理。但有一天,天上下起了小雨,王贵就真的滑进了田里,他被水呛了一口,眼睛快翻白的时候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牛为什么会舔他的道理。爬起来后,王贵便大声喊这块田的主人:
“阚二爷,阚二爷……”
阚二爷正在房里磨苞谷,就带着两个佃农跑了过来,他以为王瞎子快淹死了,但一看王贵居然还乐着,人有些疯疯癫癫。这时,只听见王贵又喊又跳:“阚二爷,阚老汉,你要发财了!”
阚二爷望了望四周,只有几只麻雀飞来飞去,便扑哧一下大笑起来:“发个鬼财?王瞎子,你龟儿硬是会折腾人嗦,我问你,金银财宝是掉下来的还是长出来的嘛?”
王贵就说:“狗日的比我还瞎,告诉你,这块田下有盐!”
阚二爷想,田里明明长的是秧苗,咋还会长盐?
也就在那一年,桥镇有个地主想开井,因为盐是好买卖,能赚大钱,但是他不知道井开在哪里,只听别人说过打井就是赌,输赢三七分。如果没有挖到盐,他的那些地上种的是人家的谷子了。而这个时节,他的屋檐下已经挂上了一串串的苞谷棒子,院坝里晒着黄灿灿的谷子,那是一片丰收的景象。这时,地主正拿着竹竿撵着那些飞来飞去的麻雀,他才舍不得小鸟们吃掉他粮食,哪怕是一粒两粒。当然,撵走了麻雀,他就可以放心地站在谷堆里了,秋天的空气中有种微醺的气味,让他稀里糊涂地沉醉进去。
就在这时,他的院门“呀”的一声被撞开了,原来是王瞎子闯了进来,他是来告诉地主关于盐的事情的。
一听到盐,地主就把竹竿扔到了地上。几只麻雀早就饿慌了,“扑”地飞到了谷坝里,啄着那些金灿灿的谷粒。但地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兴奋得手舞足蹈:“王瞎子,要是真的替我找到了盐,老子就给你娶个婆娘,把铺盖窝暖得热和和的。”
“我不要婆娘,我只要副棺材!”
“棺材?”
“对,等我死了不至于喂野狗。”
地主就信了。那一天,他们两人来到了那块田塘前。这时庄稼已经被收走了,只剩下一截截的禾茬子,整块田像老妇人干瘪的乳房。地主很沮丧,脸一下就垮了下来:“盐在哪里嘛?”
“在地下,挖下去就会出盐。”王贵说。
“可这是人家阚二爷的田。”
“还不简单,你把这块田买下来,或者用你的一块肥田跟他换。”
“你倒说得安逸,难道阚二爷是猪?”
这时,地主的脸难看得跟那块田一样清汤寡水。
过了半年,就是王瞎子说的那个地方,一个外来的山西人把那块田佃了下来,开始大兴土木,凿井制盐。地主听说后,一阵大笑,他真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就疯狂了呢?看到碓架高高地矗立了起来,堆积如山的土像蚂蚁一样被搬走。有一天,地主就上去拦住一个担土的挑夫,那人正在挥汗如雨,十挑土两个铜子,一天挣十个铜子收工。那人吼道:“让路让路!”
但地主一点也不生气,反问:“路在哪里嘛?庄稼人不种庄稼,糟蹋好端端的地,这也是路?”
挑夫突然被他这样一问,就停了下来。
他抹了把汗,望着周围的稻田早已挂着沉甸甸的穗了,穗子饱满结实,都透出一阵一阵的香味了。其实,在被山西人雇来之前,他一直是地里的庄稼汉。但山西人说过,井打出来后,每天可以挣四碗米饭。挑夫就是为这个来的。在乡下,四碗米饭就可以娶老婆了。但他怜惜肥沃的地,不种庄稼让他心疼。于是挑夫使劲摇了摇头,就径直回家种地去了,因为他过去听人说过,不耕之民难与为善,那是古书上写着的。
很久后的一天夜里,人们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地主突然惊醒,他听到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音响彻桥镇的上空。这种情形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死了人,半夜出丧;一是打出盐井,向乡邻报喜。这次显然是后一种情况,一口新井打出了卤水,工人正在点燃爆竹庆贺,而这口井正是在王瞎子说的那块水田里。接下来,挑夫又回到井上当起了挑卤工,如今他一天真的能挣四碗白米饭,当然也就可以娶老婆了。
有一天,挑夫又碰到了地主,这回他主动停了下来招呼地主。这天的挑夫心情很好,见人就笑,他穿着新缝的衣裳,还没有下过水呢。蓝靛染的布料上浮着层浅浅的光泽,那股新鲜气只有过年过节时才会有。而这身新衣正是他用上月刚刚领到的工钱缝的,挑夫便有点喜不自禁:
“嘿嘿,种地没意思,种三年地也当不了挑一年卤水!”
二
四川以南,在那个丘陵地带的小镇上,怀家的盐堆得像山一样高。
有人说,怀家盐仓里的盐能保证府岸一年的供应,府岸指的是华西坝子,那是块平坦得像熨过一样的地方,春天撒下种子,秋天像卷席子般一裹,稻谷满仓。但华西坝子不产盐,盐要出在丘陵地带,平坦的地方留不住盐,都流走了,抓起来的土只有牛粪味,没有盐味。所以,有米没有盐,再富庶的华西坝子也要吃桥镇的盐。沿着府河走,船到哪里,怀家的盐就销到哪里。有人说,怀家的盐要像山一样地堆着,华西坝子上才闻得到腊肉的味道。
怀家的主人叫怀荣三,当年就是他看到一只斑鸠落到他面前的时候,才决定留在桥镇,也才有了如今的兴旺发达。
那时,朝廷为增加税入,便鼓励民间凿井制盐,所有能够产盐的地方都办起了盐场。怀荣三的老家在山西,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但因为一件事改变了这一切。当时有个同乡在运城采池盐,几年过后,人家是挑着十几担银子回来的,走过田坎的时候,沉沉的担子闪悠悠地倒映在水田上。一年后,同乡破旧的泥巴房变成了漂亮的砖瓦房,四口天井,高墙合围,门前一对石狮,还刻了门匾。从此邻里的男人们变得灰头土脸,过去你一簸箕糟我半箩糠,哪家又多得出个狗钵钵来?但如今这世道就变了。这年春天,怀荣三把分得的一点地和几间瓦房卖了,也准备到外面闯闯,因为他听说遥远的蜀山里有盐,只要把山敲开就能找到盐,据说有时候那岩层薄得像西瓜皮一样,运气好的话一敲就破了,卤水咕咕咕的就冒出来了。
临走之前,怀荣三路过了那个同乡的大宅院,但他的腿就像被黏住了一样。其实每次经过这个地方,他都会不自觉地停留片刻,他喜欢的女子秀兰就嫁给了这户人家。过去,秀兰与他家只隔了一条田埂,他俩是一条田埂上长大的。那时,怀荣三经常带她到塘里逮鱼捉虾,去树上掏鸟窝,还去搅蜘蛛网,把蜘蛛网搅成一块黑乎乎的黏球,放在竹竿尖上,竹竿轻轻一点,蜻蜓的翅膀就被黏住了。那是他内心中永远保留着的一点快乐。
这时,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怀荣三迅速爬上了墙头,他还想看一眼秀兰。但院子里空无一人,响午的阳光直直地洒落在石阶和苔藓上,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那几件花花绿绿的衣裙在春风中懒懒地飘荡,仿佛是被放大了的五颜六色的蜻蜓。
狗的叫声响了起来。
怀荣三吓得一阵狂奔,等停下来,汗水已湿透了衣衫,他喘着大气捡起个石块往狗扔去,但哪里还看得见狗的影子,他只是循着声音使劲一扔,把他所有的愤怒和耻辱都扔了过去。很多年后,怀荣三回忆起这件事都有些黯然神伤,因为让他没有想到是,就是那凶狠的狗叫送他踏上了遥远的路程。
离开老家后,怀荣三背着一捆谷草和一口袋干饼日夜赶路,累了倒头便睡,睡醒了啃几口干饼又走。天气渐渐凉了下来,那捆谷草很快就不能抵挡寒冷,他便跟着一支马帮走,这样他就可以挨着马睡。马的身体是一堆篝火,当然他也常常在被马尿淋醒的寒夜中簌簌发抖。
到了陕甘交界的地方,马帮还得继续往西走,而怀荣三则要往南走。要进入蜀地就得往南走,但往南走就闻得到蛮夷的腥骚味了,据说那是比马尿还要腥骚的味道。路途的艰辛超出了怀荣三的想象,有时渴了只能喝草叶上的露珠,露珠上飘着昆虫的残骸,而饥饿随时会如老虎一般涌来,他不敢去望平地里那突然飘起的炊烟,因为那些轻飘飘的烟子点燃了他肚子里的草。
在翻过秦岭以前,怀荣三已经走不动了,他的身体越来越轻,影子越来越飘,也越走越迷茫,他看不到前途,也望不到回路,举目无亲,寒冷的冬天无边无际。就在这时,他已经清楚地望见了一座不知有多高的大山。当地人说,那座山还叠着无数座山,一座比一座高,云缠雾绕间豺狼出没,死一百回都不足为奇。
怀荣三在山下的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开始喝酒,把头埋进土碗里,三天三夜都没有抬起来过。他对着酒碗胡言乱语,其实醉了就不用抬起头来,因为一抬头他就会看见那座横亘在眼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气来。
有一天,怀荣三从一个红嘴唇白脸皮女人的床上爬起来,他都快爬不起来了,女人在夜里放走了他的血。但就在这时,他听到窗外一阵喧闹,连忙从窗子的斜缝中往外看。原来是一队被发落的犯人经过这里,街上有很多人正在围观。那些囚犯跟他一样满脸乱草,脚腿上流着发黑发臭的脓液,目光冰凉如刀。
第二天,怀荣三就跟上了那队囚犯,衙役正押着犯人翻越那座不知有多高的大山。临走前怀荣三说:“我走了。”红嘴唇白脸皮的女人连瞟都没有瞟他一眼:“你还会回来的。”她斜靠在扶栏上,磕着瓜子,下垂的乳房上留着不同男人的指印。
但怀荣三一拐一瘸地走了。这一去,怀荣三就把自己当成了囚犯中的一个,他拄着木棍跟在后面,这时已到了初夏时节,怀荣三在酒里荒废了整整一个春天。山里的雨水连绵不断,他的衣服从来就没有干过,在山里走了多久他已经不知道了,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他已经死了。一天夜里,怀荣三在梦中哭了起来,他成了真正的囚徒,阎王用大链捆着他往黑暗的地狱里走,他绝望地大嚎大叫,只差一步就要下地狱了。但突然镣铐就被挣脱开了,他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原来是只脚在踹他,咚的一下。踹他的人是个杀人犯,那人把奸夫杀了,然而没有捍卫到女人的贞洁却害了自己。怀荣三每天都跟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囚犯们挤在一起睡,以抵御山里刺骨的寒冷,他的身子缩成了鼹鼠的形状,只有那颗可怜的心脏在微弱地跳动。
“你狗日哭得好吓人!”
杀人犯低低地骂道。他杀人时都没被吓到过。
那时的怀荣三已经死了。只是有一天,他看到那些囚犯的腿上都开始掉蛆了,那些白色的蛆像小米一样落到了地上,让他感到了剧烈的饥饿。饥饿让他活着。终于有一天,一阵阵的恶臭穿过他鼻子的时候,就看见有人倒下了,人滚到了他的脚下,头颈重重一折,眼球暴突,嘴角的乌血顺着枷板流了下来。在路上这样的情景接二连三,他腿上也开始流着发黑发臭的脓液,头发有三尺长,像枯黄的谷草,但他还年轻,已经对死麻木了,或者说是对活着麻木了;他就在死和活之间麻木地走着。
这时,衙役用长棍使劲戳了他一下,怕他掉下山底去。但衙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小子一直没日没夜地跟着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便问道:“小兄弟,你到底要到哪里去?”
“到有盐的地方去。”
“去干啥?”
“找盐!”怀荣三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亮,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老家那里找到盐的人都发了大财!”
衙役哈哈大笑起来。之前衙役从来就没有笑过。
所有的囚犯都抬起了头,终于明白了跟着他们走的人原来是个疯子!
有一天,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一天了,红嘴唇白脸皮的女人突然想起了怀荣三,因为她断言过他会回来的,没有哪个上过她床的男人能翻得过那座大山。但怀荣三没有回去,这时的他已经到了一个叫桥镇的地方。
怀荣三早已经忘记了红嘴唇白脸皮的女人,在路上的时候他只想起过秀兰。秀兰就像天上的白云一样。其实,他连秀兰都快想不起了,他的记忆已糟得一塌糊涂,长时间的劳累快让他的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出问题了,尽管他拼命地想重新记起秀兰的眼睛、鼻子和小嘴,但它们已经模糊了,模糊得让他神情恍惚,连伤心忧愁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奇迹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快走到桥镇的那天,怀荣三突然就愣住了,他的眼前一黑,不远的地方落下了一只斑鸠。那时他正努力地想着秀兰,从白云下就突然落下了一只斑鸠。
怀荣三抚摸着那只鸟,漫无边际地想着。他从山西到四川有几千里的路程,穿过了不知多少山峦丛林,头顶上飞着各种各样奇异的鸟,没有一只掉下来,却在这里掉下一只,而且就落到了他的面前!
脑袋里的那层坚硬的岩石瞬间就坍塌了,他仿佛突然就想明白了什么。这就是天意呀,一定是天意!这时,囚犯们正在继续往前走,怀荣三就对衙
— 没有更多了 —
以下为对购买帮助不大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