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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秋铧著
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
ISBN9787530667743
出版时间2014-04
装帧平装
开本其他
定价38元
货号8549444
上书时间2024-12-23
章 沧海显英雄002
第二章 喜峰口救孤020
第三章 巍巍大境门039
第四章 情满海河水060
第五章 娘娘宫巧遇075
第六章 敲山震群虎092
第七章 金钢桥斗智109
第八章 扶桑花不香127
第九章 卢沟起狼烟148
第十章 一身系千军169
第十一章 激将赠迎春191
第十二章 板垣羞杀娇208
第十三章 烽火中遇旧225
第十四章 武当山说玄241
第十五章 又续兄弟情259
第十六章 鄂西有奇缘274
第十七章 结交在相知293
第十八章 星陨大洪山312
内容摘要
第一章 沧海显英雄
大河横贯中华大地。万里黄河九道弯。
在蒋、冯、阎大战打得难分难解的节骨眼上,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竟浇熄了民国以来最大的这场内战。人们谈起雨,谁都说这是天意。天老爷帮谁谁就胜。
倾盆大雨日日夜夜下个不停,把个黄河惹恼得咆哮起来了。中原大地千山万壑的雨水,似乎都汇集到了这里。混浊的河水带着滚滚泥沙,宛如一条巨大的黄龙,桀骜不驯地翻卷着,奔腾着,打着漩,怒吼着,排山倒海般地向东倾泻,席卷着房屋、树木、庄稼和人畜。
天不遂人意。中原大战初期,西北军攻势凌厉,中央军节节败退。但自从进入盛夏,遇到了这场旷日持久的罕见暴雨,前线战事急转直下。西北军没有后勤接济,官兵们在雨水中吃不上,喝不上,子弹不够,伤兵等着死。于是,在中央军白花花银圆的诱惑下,有的部队在战场哗变。终于,这支部队土崩瓦解了!
冯玉祥望着败下阵来的士兵们,跪在泥水中,仰天大哭:“老天爷,您老人家成心败我啊……”
终于,翻卷了半年多的内战风云,于1930年10月初消散,留在中原大地的是满目疮痍,累累弹痕,处处是饿殍,村村有哭声。
这几天,大雨虽然停歇,但黄河已经爆发的脾气还没有歇息,仍然打着漩儿在怒吼着。
黄河北岸的一个渡口。几个军人守候在那儿,专等南边的渡船驶来。堤岸那边的柳荫下,还等候着许多中下层军官。他们在寻找失散的部队,还有失散的妻儿老小。
从南岸驶来的这条渡船不大,船上坐满了人。艄公立在舵位上,张着帆,巧妙地利用风向,把船驶向对岸。船到河心,水急浪高,木船穿浪而过,就势驶向北岸的渡口。船头上的撑篙人,把一盘缆绳抛向岸边;岸上人赶紧揽在怀里。几个兵拉着缆绳,把船固定在木桩上。船刚停稳,士兵们抻出一块跳板,搭在船头。
船上的人都是伤兵和家属。人们小心地踩着跳板,走到岸上。脚踏到岸上的人都很激动,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大战中没有死去,没有被俘,女人没有被凌辱,就是天大的幸运;如今又回到了部队,见到了自己的亲人。
岸上的士兵搀扶着伤兵走下跳板,指引他们往北走;有的家属见了接应他们的士兵,流着泪,掏出钱来塞到士兵手里。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抱个包袱,挪动着小脚,战战兢兢地在跳板上走着。越害怕,小脚越不听使唤。走到跳板中间,跳板不由得忽闪起来。她撑不住,刚要挪步,身子一晃,随着一声惊叫,扑通掉进河里。
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军人疾跑几步,跳到水里。
水没过腰,但还够不着落水的女人;他再往前行,眼看黄水漫过了胸脯。近岸的水流虽不那么汹涌,却也异常湍急。黄水打着漩儿,把那女人翻了个个儿,眼看就要被拖进水底。这位军人赶紧往前凫水,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女人的后衣领,顺势往回一拽。
当他往回游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使他呛了一口水。他忍住胃肠的翻动,用后腿狠蹬几下。脚可以够得着地了,他才把女人抱起,踉踉跄跄地爬上岸来。
士兵们帮他接过女人,放到河岸上吐水。
他连咳带吐,仿佛眼睛、鼻子和嘴里都往外冒酸水。一阵难受过后,他抹下头上的帽子,擦把脸,瘫软地倒在沙地上……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醒过来了,口里喃喃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冉德明——冉德明——”
“冉德明!有冉德明这个人吗?”一个老兵十分机灵,他理解女人叫唤的可能是什么人,便冲河岸上歇息的军官们喊了几嗓子。
“有,有!”柳荫下有人答应。
“你来看看这个人,兴许你认识。”
叫冉德明的下级军官,听说那个落水的女人认识自己,心里疑惑,但好奇心催他飞快地跑去。就见那女人浑身精湿,头发上有黄泥,但那清秀的脸庞令他大吃一惊,忙叫着:“秀秀!”
这轻轻地一声叫唤,倒使那女人清醒过来了。她见到眼前的亲人,抱头痛哭:“你,德明!”
原来,这女人是冉德明连长的妻子。今年春天结婚不久,丈夫就归队了,好久没有音信。夏天,公婆催她到郑州去看望丈夫。到了郑州才知道,部队在打仗,丈夫生死不明。不久,部队战败,她随家属们北渡黄河……
冉德明拥着妻子又悲又喜,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问那几个士兵。“刚才救她的是谁?”
“是一个长官。”那个老兵说。
部队败北,官和兵都得通过黄河铁桥和这几个渡口,除了本部队的人,相互认识的人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刚才那个跳进黄河救人的人,是一个军官,没错!
“那位长官呢?”冉德明问。
“喏!”老兵用手一指。
那军官在救人的瞬间,啥也没有想,可跳进河里后才感到,水深流急,时刻都有危险。加上连呛几口水,上岸后一时精疲力尽。
冉德明见那军官在地上仰天歇息,跑步上前,打个敬礼,说:“谢谢长官救了我媳妇!”
那军官坐起来,随口道:“没事没事,快带她去换身衣服吧,小心……”话没说完,就见冉德明再次打个敬礼,惊呼:“张长官,老校长!”
原来,这个军官就是张自忠。
张自忠今年40岁整,硬硬的板刷头,胡子拉碴,那身灰布军装上沾满泥水,腿上、鞋上有黄泥。平日英俊的脸庞显得十分消瘦、憔悴,只有那对精明的眼睛还是那样炯炯有神,右下颏上那两根长须还是那样很有风度地支棱着。此刻,张自忠也认出了年轻人,说:
“冉德明,原来是你!”
冉德明心情激动,双膝一软,跪下,抚着张自忠哭起来。年轻人这个时候的哭,不仅仅是为了感激,还为部队战败,群龙无首,日后归属……
张自忠也不由得一阵心酸,揉揉鼻子,拍着年轻人的肩说: “不要哭,出膛的子弹不回头!关键是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要把劲攒着打外国佬,可不能再搞窝里斗了。”又说,“你还活着,媳妇也来了,你该高兴,去吧,照顾她去吧。”
张自忠像大哥,像长者,那样体贴、亲切。冉德明止住哭, 又问了张自忠许多情况。
“你带着收容的弟兄们和家属,往焦作方向走吧,那里有我的部队。”张自忠说。
“那长官您呢?”
“我还要继续收容部队。”张自忠说,“西北军散的散,降的降,我的25师没有什么大损失,我有责任把这支部队带走,日后也好向冯先生交代。”
大战初期,张自忠奉命率部由陇南天水奔赴河南,先后和徐源泉、张治中、王金钰的部队打了几仗,胜多败少,部队伤亡不大。当大战已见定数,冯玉祥宣布下野时,张自忠赶紧把部队带过黄河,在焦作一带集结;自己则坐镇黄河渡口,收容残部和家属。他要决心保存这支部队,给中国军队留下西北军种子……
冉德明是张自忠的学兵,后来到其他部队当班长、排长、连长。在战乱中见到妻子,又遇到了老长官,心中悲喜交加,对张自忠的忠勇精神又多了几分了解和敬佩。他说:
“我执行命令,望长官保重!”他吆喝一声,“弟兄们和家属都跟我走!”
伤兵们互相搀扶着,家属规规矩矩地走在队伍后面,秀秀也走在家属中间;只有一些散兵吊儿郎当。总之,人们形成一个集体,往北走去。
张自忠见冉德明媳妇衣服单薄,又刚刚受了惊吓,便脱下自己的军衣,递给冉德明说:
“快给你媳妇穿上吧,小心着凉。”
刚刚逝去硝烟和战火的中原大地;没有金灿灿的原野和蓝湛湛的天空。只有弹坑、工事和纵横交错的堑壕,只有被砍伐的树桩和烧毁的房屋残垣;颗粒无收的大田里,趴着打毁的大炮、枪械和汽车;死伤的骡马,被饥饿的人们割去吃掉了;残肢断臂的伤兵们,在痛苦地呻吟着,因喝不上水、吃不上饭和得不到救治,而活活地死去;神情麻木的人们,谁也顾不上掩埋人畜的尸体,遍地是焦煳味和尸臭味……
这场战争的胜利者,自然是中央军总司令蒋介石。他用装备精良的军队和美元、袁大头,把一个个对手击败了。大战期间,他一直在柳河车站的专列上督战指挥。此时,他命令专列开往郑州,一显占领者的威风。
一度冷清的郑州火车站,今儿个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中央军的将领和地方各界名流,在这里恭候蒋总司令。一时找不到军乐队,地方人士便找来几套锣鼓,“隆咚呛,隆咚呛”,敲打得甚是热闹。
不多一会儿,专列徐徐开进车站。不等停稳,荷枪实弹的卫队士兵迅速跳下车,张着机头,在列车周围警戒着。顿时,气氛紧张起来,有几个地方官员的腿肚子不停地转筋。
列车停稳之后,全副武装的蒋介石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穿一身黄呢军服,佩着武装带,腰上别支小巧的美式手枪,后面披着黑色斗篷。他40挂零,中等个儿,瘦削的身材,深陷的眼眶,嘴上有两撇胡子,显得神采飞扬。
迎接的将领和官员不觉上前几步,争着向他敬礼、握手。但蒋介石只是向他们点点头,摆摆手,“好,好,”打了几声招呼。锣鼓敲得山响,震耳欲聋。刚刚被枪炮声困扰了几个月的他,实在不愿再听这么聒耳的声音,他一挥手,说:
“不要敲了!”
锣鼓声戛然而止。人们的脸上凝聚着惶恐。蒋介石不去理会他们,掀掉斗篷,从容地在月台上走了一个来回,站定,摘去手上的白手套,悠然地环顾四周。他仿佛听到了两年前到郑州和冯玉祥结拜金兰时那悦耳的军乐声;仿佛看到了西北军和晋军与他的中央军在怎样的拼搏鏖战,血肉横飞;仿佛感觉到了失败后的冯玉祥、阎锡山此刻的沮丧、懊恼和颓然……一阵不可名状的喜悦和激奋,刹那间洋溢全身。他捏着的白手套在另一只手上拍打几下,不觉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将领和官员面面相觑,毛发悚然,不知蒋总司令为何这般狂笑。有几个土乡绅站不住了,浑身像筛糠似的瑟瑟发抖。
大笑过后,蒋介石用他那浓重的奉化口音朗朗吟唱道:“天下英雄谁敌手?只有蒋某!”
这时人们才释然,他原来是为胜利而欢笑。几个贴近的亲信忙凑过来,恭维道:“天下谁也不是您的敌手,蒋总司令才是当今英雄!”
“哈哈哈……”又一阵大笑过后,蒋介石正色道:“俘虏的那些人中,有谁不愿意投降的?”
“有,有个姓王的师长。”邵力子想了想,说。这次到前线督战指挥,蒋介石没有带参谋长,除了他的卫队和几个参谋,只带了邵力子和周佛海两名文官协助他处理公文。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生是西北军的人,死是西北军的鬼,宁死不投降。”邵力子说。
这次大战,阎锡山最狡猾。一看张学良派兵入关,而自己又没有打败蒋军的希望,便赶紧令部队后撤,龟缩进他的山西老巢。虽然损兵折将,但毕竟没有赔掉老本。而冯玉祥就不同了,他的性格决定他强硬到底,死不后退,敢于战到最后一个人。在被围被俘的西北军各部纷纷投降的时候,只有那个叫王丕襄的师长宁死不降。不说一句软话。
“他娘的个屁!”蒋介石气得骂起来,“老子缺美元,不缺光杆师长!”他气鼓鼓地在月台上走几步,眼里冒着火。突然,把手里的白手套往远处的铁轨处一扔,吼着:“把他给我毙了!”
一个参谋赶紧给前线打电话,传达这一指令。
邵力子忙站出来说:“总司令,地方官员已经给您把行辕准备好了,请您到那儿去休息。”
“不去,不去,哪儿也不去!”蒋介石的气还没有消,那深陷的眼里仍然燃着火光。
“总司令,那儿条件方便些,您还是去吧,大伙都在这里迎候您啦!”周佛海也来劝说。
蒋介石这时好像才发现,车站上还有这么一帮子人。他挥挥手,对他们说:“你们去吧,都去干自己的事去。我就在车上。”
蒋介石说的是真话。郑州是冯玉祥的地盘,战争刚结束,散兵游勇还在活动,哪儿也不如列车上安全。一旦有情况,开车就跑;住行辕好像住鸟笼子,谁要来捣乱,如同瓮中捉鳖。
可是邵力子他们摸不透他的心思,还在一个劲儿地劝说。蒋介石不耐烦,也不答话,自个儿走上列车,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侍卫长王世和算是最了解总司令的,他认为是在生那个不投降的王师长的气。他给沏碗龙井茶,放到蒋介石手里,说:“我们打了胜仗,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总司令这些日子辛苦,您好好休息,犯不着为那些俘虏们伤脑筋。”
“你不懂。”蒋介石端起茶碗又放下,又把目光对着邵力子、周佛海说,“你们不懂。”
手下人怎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他招降了那么多西北军将领,要是人人都长有一块反骨,日后谁听他的指挥?在这么些对手中,他最佩服冯玉祥,最羡慕西北军。条件那么苦,常常没饭吃没衣穿,可打起仗来却骁勇无比。中央军武器精良,可士气不那么高昂。要是能把骁勇的士气和精良的武器加到一起就好啦!
他端起茶碗,用碗盖划动浮茶叶,品一口,问邵力子和周佛海:“查一查,看西北军中,还有没有实力完整的部队。”
周佛海半天没有说话,这会儿抢着说:“西北军以卵击石,全军覆没,哪还有什么完整部队!”
“怎么没有?”王世和毕竟是军人,又不大喜欢周佛海那番阴阳怪气,反驳着。
“谁?”蒋介石放下茶碗,睁大眼睛问。
“西北军第11军副军长兼整编25师师长张自忠。”王世和像背报告词似的一口气说完。
“张……?”蒋介石瞪着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江浙口音把“自”与“治”说不分明,以致他把这个名字听成了他的部将“张治中”。
“就是,就是……”邵力子也说不清,但迅捷地从一摞军官花名册里,抽出了一张登记表,放到蒋介石面前,说:“就是他。”
这张登记表的上首,有张英俊的军官正面免冠相片,其表中这样记录着——
张自忠,字荩忱,1891年8月出生,山东省临清县人。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他考入天津法政学堂,加入同盟会;1914年欧战爆发,日军趁机侵占青岛,兵临济南,他投笔从戎,到奉天车震部当兵;1916年,车震将其推荐给冯玉祥。历任差遣、排长、连长、副官、营长、学兵团长、旅长、军官学校校长、师长、副军长……
“张自忠,知道,知道!”不等看完,蒋介石手击书案,连声说,“他现在哪儿?”
“过了黄河,可能在焦作一带。”王世和答道。
“快,给他发去委任令,”一切都使他记起来了。蒋介石异常兴奋,踱了几步,说:“委任为28路军总指挥,赏金10万块光洋。”
因为他了解张自忠的才干,更知道他的作用。那年他派刘峙到西北军中参观,冯玉祥给他看的就是张自忠的25师;前年,冯玉祥又派张自忠率第二集团军旅以上军官参观中央军,之后,让他到南京向蒋、冯做了汇报。张自忠长期任学兵团长和军官学校校长,西北军相当一批中下级军官是他的学生。如果能得此人,不仅增添了一支劲旅,而且所降各部也会稳定。
蒋介石本来打算在郑州只待3天,可给张自忠发去委任令后,第二天没有回音,第三天没有消息,等到第四天,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他纳闷:给了张自忠那么高的名分,那么多钱,而且我蒋某人日后绝不会亏待他,他怎么不为之所动呢?蒋介石这个时候的心情,就像曹操看到关云长舍弃高官厚禄,不远千里去寻找刘备时一样。既恼羞自己自作多情,又忌恨冯玉祥有这样忠义的将领,又佩服张自忠的为人和气节……十分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后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这个张自忠啊,唉……”
连着两天两宿,张自忠始终在渡口收容失散的部队和逃难的家属。
战争后期,中央军没有追杀打散的西北军。张自忠趁机把部队拉过黄河,又让工兵营找来船只,便开始在渡口收容残部。凡是西北军部队,不管哪个系统,不管长官是谁,只要愿意过河,他都负责收容;愿意回家的,把刀枪留下。
士兵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一个个叫花子似的。重伤兵人们带不了,扔下了;轻伤兵被人们搀扶着,一步一挪地艰难行进着。有的倒背着枪,有的拄着枪,像拄着根打狗棍;插在背上的大刀片,血渍、泥土和雨水,把刀刃给锈蚀了。许多士兵的脚在泥水中泡烂了,化了脓;长期洗不了澡,身上长了虱子和疥疮,有的阴部瘙痒,长有湿疹……
看到士兵们的惨状,张自忠的心就一阵紧缩。又一只渡船划过来了,他从河岸走下码头,准备迎接归队的士兵。这时,传令兵从堤岸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报告长官,师部电话,让您亲自去接。”
张自忠对那位老兵交代了几句,走向堤岸去接电话。电话是参谋长张克侠打来的,他说:中央军总司令蒋介石来了委任令,让他出任28路军总指挥,赏银圆10万块。
张自忠拿着听筒,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一阵躁动,满脸涨得通红;之后,脸色平静;之后,脸色死灰,满头大汗淋漓。好半天,才说:“我一会儿就到!”
他撂下电话,二话没说,向卫兵一招手,跨上战马,紧磕马肚,向焦作方向奔去。坐骑撒开四蹄,马蹄有节奏地敲击着黄土地,紧张而清脆的蹄声,在荒凉的原野上传得很远很远。
张自忠下马,把缰绳扔给卫兵。
他俩见面只用眼睛打个招呼,张克侠扔掉烟屁股,和张自忠进了师部。他们来到密室,屏退左右。克侠把蒋介石发来的委任令放到张自忠面前,说:“刚收到,我就给你打了电话。”
张自忠瞟了一眼,把目光转向克侠。
张克侠把脸埋下,闷着头抽烟。良久,他问张自忠:“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听听你的想法。”
他把脸抬起来,看着张自忠说:“有两条路摆在面前:一条是有吃有喝,不操心受累,但必须仰人鼻息,听人驱使,任人宰割;一条是忍饥挨饿受穷,操很大的心,但腰杆子笔挺,心里踏实。不知你老兄想走哪一条路?”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张自忠问。
“我就是这么想的,让你来定夺。”
张自忠没有说话,眼睛死死地瞅着墙角,头不动,身不晃,眼不眨,似一尊静止的蜡像;许久许久,他抬起左手,捻着右下颏上的两根长须,捻着,捻着,捻着……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霍地站起来,在窄狭的民房里踱步,步子由快到慢,由慢到快,像一头烦躁的雄狮。
张克侠懂得他此刻的心情。这不是个人的升降荣辱问题,而是关系到西北军数万人的命运,关系到冯先生一辈子的心血呀!降与不降,全在张自忠一句话。事关重大,决心难下。克侠不去打搅他,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偶尔瞟他一眼。当他抽到第5支烟的时候,张自忠突然站定,平静地对张克侠说:
“好吧,你去把各部队的旅以上干部都找来。”
张克侠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张自忠已经决心下定,而且知道他走的是哪一条路。他扔掉烟屁股,走出屋,让参谋和传令兵分头去找各部队的长官。
这个时候,张自忠才觉得口渴得很。他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又点燃一支烟,“吱,吱——”地抽了几口。抽了大半截,他扔掉烟,整理一下衣帽,紧了紧武装带,走出屋子。
工夫不大,村外响起一阵阵“嘚嘚”的马蹄声——师长、旅长们都到齐了。没有口令,他们一字儿排开,站在张自忠面前。他们中间,有的是他的老同事,有的是他的学兵,有的是他的老部下,也有的和他不熟悉。但今天,失败的命运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张自忠原本名声响亮;眼下又主动收容残部,都称他功德无量,十分敬佩。
张自忠站在台阶上,冷峻地在各位师、旅长脸上扫视一眼,说:“各位弟兄辛苦。”他把那张委任令在手里晃一晃,“请各位看看这个。”
那张委任令从排头传向排尾,又递给张自忠。人们一阵骚动,在议论,在嘀咕。
“弟兄们都看过了。”张自忠说,“这里有官有钱,谁愿意去,谁尽管走;不怕吃苦受罪的,那就跟我走!丑话说到前头,跟我走的人,可能没有官做,可能饿肚皮。”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走,我们不愿意当那个鸟官!”“愿意跟张长官走!”
张自忠摆摆手:“先不要说,考虑好了再定。”
大家一阵缄默,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愿意跟张长官走,吃苦受罪我们认了!”
张克侠站出来说:“兵败之后的这么个烂摊子,要是投到人家怀抱里去,将来就要受人家宰割,到那个时候,想走也走不成了!”
“对,张参谋长说得对。”一个旅长站出来说,“我们信得过张长官,你带我们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好赖大家都是西北军的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话都能说得拢。”
这个旅长叫黄纲,三十出头,身材魁梧,过去没有和张自忠共过事,但为人正派,又很能打仗。此刻听他这番言语,张自忠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
旅长何丰说:“西北军的脾气就是不听人摆布。张长官,你就带我们走吧!”
瘦瘦高高的赵登禹也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可他在宋哲元手下当旅长也有年头了。在这次恶战中,他的旅损失不小,这时他也站出来说:“张长官,我看啥话都不要说了,弟兄们信得过你,你就带着大家伙走吧。蒋介石的委任令刚发出,还等着你的回音哩,要不,中央军追来就糟了,这么些人跑都跑不掉。”
汾河两岸,有一块肥沃的土地,这就是晋南大地。晋南地理位置特殊:东面是太行山,西和南是黄河。山与河形成掎角之势,宛如几道天然屏障。晋南人世世代代在这块土地上安居乐业,耕耘繁衍。这里有史以来受战乱影响小,所以人口稠密,物产丰富,文化发达,民风淳朴。张自忠选择这块风水宝地屯兵养兵,实在是高瞻远瞩之举。
张自忠率领大军到达晋南不久,西北各省部队也陆续到来。近5万人马,分布在运城、闻喜、曲沃、侯马一线。眼看天气渐冷,人吃马喂,疗伤治病,休养生息,无不需要足够的军需保障。西北军原本就穷,战败之后元气大伤,更是一无所有。许多士兵还穿着单衣,很多人没有被子盖。有的部队一天保证不了两顿饱饭;伤兵和病号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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