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货速发】云上的十八岁

多数人游欧洲，都先从西欧开始，波兰这个知名度较低的国家，顶多只能在旅游指南上跟其他东欧国家并列。我对波兰的深印象，就是它在历次战乱中不断遭强邻瓜分。其实，波兰的历史文化、自然景观，相比其他欧洲国家绝不逊色。位于该国东南部的克拉科夫旧城区，是波兰的旧都，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它是波兰在多次战火中，未受严重破坏的城市。去年夏天，我有幸第三次参加国际地理奥林匹克竞赛，与三位队友和两位老师一同前往波兰的克拉科夫。

这次比赛有来自三十六个国家和地区的青少年，而我是澳门参赛队伍的一员。比赛共有三个测试环节，分别是申论题、实地考察、多媒体选择题。在申论题和多媒体选择题方面，我们要思考解答各种人文地理和自然地理范畴的议题，例如气候变化、资源管理、农业、人口、可持续发展等，可谓包罗万象。这些范畴都与日常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拥有时事和社会触觉，兼有地理的角度和批判性思考，都是必不可少的。

在申论题方面，有些是可以直接从课本中找出答案的，例如题目要求我们简述火成岩、沉积岩和变质岩的成因，举例、说明海岸地形的形成过程，分析不同气候地区的植被等。也有一些是测试参赛者的综合能力的，要求提出个人见解，例如以麦当劳的全球分布图分析跨国公司的全球化和在地化经营策略；亦有根据既有资料提出措施，预防因全球交通日益频繁而蔓延的疫症等。这类要求参赛者综合所学知识，深入思考作答的题目较具挑战性，也没有标准答案，拓展了我们的思维空间。

在各个比赛环节之间，都安排了户外活动，让我们跳出局促的课室，缓和紧张的情绪。然而，夏天的克拉科夫虽然比澳门清凉舒爽，却经常晦暗阴沉、细雨连绵，令人扫兴。正当我为忘记带雨伞而愁眉不展时，身旁一位台湾男生慷慨地跟我共享他的雨衣，跟我们一起冒雨走到旧城区的中央市集广场。我们看见他的可爱样子，都不禁称他作“小精灵”。他让我明白到，只有乐于与人分享、主动接触新朋友，才会让余下的旅程有更大收获。

位于旧城区的中央市集广场，是当地人举行节庆活动的场所，也是他们每天必到之处。居民笑言：“在这里闲逛十五分钟，必定会碰到相熟的人！”这里有现场制作的瓷器、木雕等工艺品，也有烤芝士、香肠等美食。广场上还有宏伟的圣母圣殿，这幢哥特式建筑的不对称外观在广场上非常引人注目。小城中穿梭的传教士和修女，表明这些教堂都不是城市装饰品；据说在波兰还是社会主义国家时，天主教曾是国民的精神寄托。

可惜，夹在两大强邻之间的波兰，历来饱受战火之苦。建于一九四○年纳粹德国时期的奥斯维辛集中营，位于克拉科夫西南部，逾百万人在此被杀，九成都是犹太人。从挂有德语标语“劳动带来自由”的入口处走过，眼前一排排红砖屋、一幅幅铁丝网，气氛肃杀。在红砖屋里，各间小房分别存放毒气罐，以及行李箱、头发、皮鞋等从遇害者身上取下的物资，以作战略补给。单看这些堆积如山的物资，当年苦况便呈现眼前，偶尔还可见后人祭奠留下的红玫瑰，刺痛人心。

在距今才七十多年的同一条路上，我们与昔日的人都踏着同样的阶梯；但我们参观完就回家，他们则走上不归路。此时此刻，站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内，听着导游讲述那段黑暗过去，身旁的游客，尤其是德国游客脸上露出的那种凝重，正是以史为鉴的态度。

为了让各国参赛者更了解彼此的文化，比赛安排了海报演讲活动，主题是“当代城市空间的挑战”，要求每个参赛国家和地区各制作一份关于这一主题的学术海报。我们选择了澳门的区域融合作为主题，首先展示小城历年的填海进程和成果，以及新城规划的简介；可是我们认为，对这个面积狭小的城市而言，填海固然能提供更多发展空间，但长远来看，对于先天不足的小城，这并非的发展之道。因此，队员们提出轻轨和港珠澳大桥、横琴经济开发区以及珠三角经济区，将是澳门今后参与区域融合的关键元素，并对此作出了详细阐述。在制作海报期间，我们分工合作，例如搜集数据、撰写文章、排版设计等，培养了我们的团体精神，同时也让我们对澳门的社会现状和未来发展有了更深入的思考。

这一个多星期的点滴小事，都一一浮现脑海。我们曾经三十多人彻夜围坐一起大玩“狼人”游戏，互相猜测究竟谁是“幕后凶手”；和荷兰、德国、匈牙利的朋友结伴畅泳，在有两层楼高的水上滑梯穿梭；寄出十多张明信片，令语言不通的邮政局员工不胜其烦，收起邮票不卖给我们。还有原本以为要取消的“踩界之旅”，岂料到后还是完成了。怎样“踩界”？就是冒着冷风细雨，和几十位新相识的朋友，还有玮欣、嘉颖，踏着单车，哼着歌，跨越国界到斯洛伐克。两位领队老师在整个旅程中悉心照料，尤其是这次单车活动，不断叮嘱我们小心山路。

欢快的活动过后，又回到紧张的比赛环节了。有别于去年的野外考察禁止参赛者交谈，要求独自完成，今年鼓励同组队员在考察期间互相交流，分工合作，共同观察记录有用的数据。这次实地考察的主题是“公共空间”，地点是一片偌大的草地和公园，测试题目主要是围绕对这些公共空间的未来发展规划。在波兰，公共空间一直受到市民和政府的重视，他们认为这是小区的必要元素，能构建身份认同感，也塑造了城市的角色。

完成了实地考察后，我一直思考着教授在赛前讲解提出的几个问题：为什么要有公共空间？它们有何功能？如何规划设计？这几个问题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在回家路上透过车窗远望，心想澳门的公共空间、城市天际线正在不断变化，游客对澳门的观感发生改变之余，澳门人的自我形象也会因此不同，价值观同时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原来，公共空间一直影响着我们对美感的看法、对金钱的态度，甚至是走路的速度。

回想起昨日此刻，我们还身处克拉科夫，那个充满帝国余晖的地方，如今已从单一城堡发展为充满活力的新兴城市，焕发生机。这里新与旧互相兼容，我们居住的市郊地区焕然一新，青葱的草坪和绿化带穿插在现代建筑之中，多间国际科技公司的大楼拔地而起；而市内的古典建筑物则弥漫中世纪风情，旧城区的市集广场美丽如往昔，更曾获选为“世界广场”。这正反映出一个事实：我们创造了空间，空间又反过来塑造我们的生活，给我们的生活赋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