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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汪曾祺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ISBN9787201125220
出版时间2017-12
装帧线装
开本32开
定价49.8元
货号25212722
上书时间2024-12-19
上初中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一路上只要有可以看看的画,我都要走过去看看。
“创作”。有一次他画了一个斗方,画一棵芭蕉、一只五彩大公鸡,挂在他的画室里(他的画室是敞开的)。这张画只能自己画着玩玩,买是不会有人买的,谁家会在家里挂一张?
“断简残篇”。一条旧碑帖的拓片(多半是汉隶或魏碑)、半张烧糊一角的宋版书的残页、一个裂了缝的扇面、一方端匋斋的印谱……七拼八凑,构成一个画面。画法近似“颖拓”,但是颖拓一般不画这种破破烂烂的东西。他画得很逼真,乍看像是剪贴在纸上的。这种画好像很“雅”,而且这种画只有他画,所以有人买。
这个家伙写信不贴邮票,信封上的邮票是他自己画的。有一阵子,他每天骑了一匹大马在城里兜一圈,呱嗒呱嗒,神气得很。这马是一个营长的。城里只要驻兵,他很快就和军官混得很熟。办法很简单,每人送一套春宫。
“断简残篇”,一看署名,正是“张长之”!这家伙混得能到上海来卖画,真不简单。
“五岳朝天”。双眼奕奕,威风内敛,很像一个开国之君。
“真”,纱帽、织金团龙,都画得极其工致。这张画大概是画工平生得意之作,他在画的一角用掺糅篆隶笔意的草书写了自己的名字:“管又萍”。若干年后,我才体会到管又萍的署名后面所挹注的画工的辛酸。画像的画工是从来不署名的。
若干年后,我才认识到管又萍是一个优秀的肖像画家,并认识到中国的肖像画有一套自成体系的肖像画理论和技法。
我的二伯父和我的生母的像都是管又萍画的。二伯父端坐在椅子上,穿着却是明朝的服装,头戴方巾,身着湖蓝色的斜领道袍。这可能是尊重二伯父的遗志,他是反清的。我没有见过二伯父,但是据说是画得很像的。我母亲去世时我才三岁,记不得她的样子,但我相信也是画得很像的,因为画得像我的姐姐,家里人说我姐姐长得很像我母亲。画工画像并不参照照片,是死人断气后,在床前直接勾描的。
……管又萍按照这些意见,修改之后,再请亲属看过,如无意见,即可完稿。然后再画衣服。
画像是要讲价的,讲的不是工钱,而是用多少朱砂,多少石绿,贴多少金箔。
为了给我的二伯母画像,管又萍到我家里和我的父亲谈了几次,所以我知道这些手续。
“生意”是很好的,因为他画人很像,全县。
这是一个谦恭谨慎的人,说话小声,走路低头。
……大概这家藏有不少种钟馗的画稿,每年只要照描一遍。钟馗在中国人物画里是个很有人性、很有幽默感的可爱的形象。我觉得美术出版社可以把历代画家画的钟馗收集起来出一本《钟馗画谱》,这将是一本非常有趣的画册。这不仅有美术意义,对了解中国文化也是很有意义的。
“画匠店”,这是画画的作坊。所生产的主要是“家神菩萨”。家神菩萨是几个本不相干的家族的混合集体。上一层是南海观音和善财龙女。当中是关云长和关平、周仓。下面是财神。他们画画是流水作业,“开脸”的是一个人,画衣纹的是另一个人,后加彩贴金的又是一个人。开脸的是老画匠,做下手活儿的是小徒弟。画匠店七八个人同时做活儿,却听不到声音,原来学画匠的大都是哑巴。这不是什么艺术作品,但是也还值得看看。他们画得很熟练,不会有败笔。有些画法也使我得到启发。比如他们画衣纹是先用淡墨勾线,然后在必要的地方用较深的墨加几道,这样就有立体感,不是平面的,我在画匠店里常常能站着看一个小时。
“玻璃油画”。在玻璃的反面用油漆画福禄寿或老寿星。这种画是反过来画的,作画程序和正面画完全不同。比如画脸,是先画眉眼五官,后涂肉色;衣服先画图案,后涂底子。这种玻璃油画是作插屏用的。
我们县里有几家裱画店,我每一家都要走进去看看。但所裱的画很少好的。人家有古一点的好画都送到苏州去裱。本地裱工不行,只有一次在北市口的裱画店里看到一幅王匋民写的八尺长的对子,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认为王匋民是我们县的画家。他的字也很有特点,我到现在还说不准他的字的来源,有章草,又有王铎、倪瓒。他用侧锋写那样大的草书对联,这种风格我还没有见过。
“有趣”为主题,共分四辑,收录了汪曾祺经典小说与散文共
1920“中国后一位士大夫”。他在短篇小说和散文创作上成就颇高。擅长从生活琐事入手,文字平淡质朴,深得自然之妙趣,于不经意间渗透出睿智、从容的生活智慧。
辑一 生活是很好玩儿的
01 七里茶坊 / 002
02 听遛鸟人谈戏 / 020
03 观音寺 / 025
04 沽源 / 029
05 西窗雨 / 033
06 大妈们 / 038
07 吃饭 / 042
08 果园杂记 / 049
09 坝上 / 052
辑二 人总要爱着点什么
01 “揉面”——谈语言 / 056
02 鉴赏家 / 070
03 两栖杂述 / 078
04 我是怎样和戏曲结缘的 / 086
05 读廉价书 / 093
06 随笔写生活 / 101
07 看画 / 104
08 写字 / 108
09 读剧小札 / 112
10 谈谈风俗画 / 116
辑三 人间有戏
01 太监念京白 / 126
02 打渔杀家 / 128
03 探皇陵 / 131
04 苏三监狱 / 132
05 建文帝的下落 / 134
06 词曲的方言与官话 / 137
07 艺术和人品 / 141
08 马·谭·张·裘·赵
——谈他们的演唱艺术 / 145
09 难得是得从容
——《裘盛戎影集》前言 / 158
10 名优逸事 / 162
11 且说过于执 / 167
辑四 这些人真有趣
01 吴大和尚和七拳半 / 174
02 捡烂纸的老头 / 177
03 老董 / 180
04 祁茂顺 / 184
05 林斤澜!哈哈哈哈…… / 189
06 哲人其萎——悼端木蕻良同志 / 192
07 谭富英逸事 / 196
08 唐立厂先生 / 198
09 未尽才——故人偶记 / 201
“有趣”为主题,共分四辑,收录了汪曾祺经典小说与散文共
1920“中国后一位士大夫”。他在短篇小说和散文创作上成就颇高。擅长从生活琐事入手,文字平淡质朴,深得自然之妙趣,于不经意间渗透出睿智、从容的生活智慧。
我在七里茶坊住过几天。
“快到了,还有七里,到茶坊里喝一口再走。”送客上路的,到了这里,客人就说:“已经送出七里了,请回吧!”主客到茶坊又喝了一壶茶,说了些话,出门一揖,就此分别了。七里茶坊一定萦系过很多人的感情。不过现在却并无一家茶坊。我去找了找,连遗址也无人知道。“茶坊”是古语,在《清明上河图》《东京梦华录》《水浒传》里还能见到。现在一般都叫“茶馆”了。可见,这地名的由来已久。
“文化馆宣”,说明这里还有个文化馆。前两天下过一场小雨,雨点在黑板上抽打出一条一条斜道。路很宽,是土路。两旁的住户人家,也都是土墙土顶(这地方风雪大,房顶多是平的)。连路边的树也都带着黄土的颜色。这个长城以外的土色的冬天的市镇,使人产生悲凉的感觉。
除了店铺人家,这里有几家车马大店。我就住在一家车马大店里。
“碗大炕热”,就成了这类大店招徕顾客的口碑。
我是怎么住到这种大店里来的呢?
我在一个农业科学研究所下放劳动,已经两年了。有一天生产队长找我,说要派几个人到张家口去淘公共厕所,叫我领着他们去。为什么找到我头上呢?说是以前去了两拨人,都闹了意见回来了。我是个下放干部,在工人中还有一点威信,可以管得住他们,云云。究竟为什么,我一直也不太明白。但是我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3B
我带去的三个人,一个老刘、一个小王,还有一个老乔,连我四个。
“负责同志”。他住在一个粪场子里。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奇特的酸味。我交了介绍信,这位同志问我:“你带来的人,咋样?”
“咋样?”
“他们,啊,啊,啊……”
“啊”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这位负责同志大概不大认识字。他的意思我其实很明白,他是问他们政治上可靠不可靠。他怕万一我带来的人会在公共厕所的粪池子里放一颗定时炸弹。虽然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小,但还是问一问好。可是他词不达意,说不出这种报纸语言。后还是用一句不很切题的老百姓话说:“他们的人性咋样?”
“人性挺好!”
“那好。”
“办公室”,顺便带我参观了一下这座粪场。一边堆着好几垛晒好的粪干,平地上还晒着许多薄饼一样的粪片。
“这都是好粪,不掺假。”
“粪还掺假?”
“掺!”
“掺什么?土?”
“哪能掺土!”
“掺什么?”
“酱渣子。”
“酱渣子?”
“酱渣子,味道、颜色跟大粪一个样,也是酸的。”
“粪是酸的?”
“发了酵。”
我于是猛吸了一口气,品味着货真价实、毫不掺假的粪干的独特的,不能代替的,余韵悠长的酸味。
“公家人”,管理公厕。他现在经营的两个粪场,还是很来钱。这人紫赯脸,阔嘴岔,方下巴,眼睛很亮,虽然没有文化,但是看起来很精干。他虽不大长于说“字儿话”,但是当初在指挥粪工、洽谈生意时,所用语言一定是很清楚畅达,很有力量的。
淘公共厕所,实际上不是淘,而是凿。天这么冷,粪池里的粪都冻得实实的,得用冰镩凿开,破成一二尺见方大小不等的冰块,用铁锹起出来,装在单套车上,运到七里茶坊,堆积在街外的空场上。池底总有些没有冻实的稀粪,就刮出来,倒在事先铺好的干土里,像和泥似的和好。一夜工夫,就冻实了。第二天,运走。隔三四天,所里车得空,就派一辆三套大车把积存的粪冰运回所里。
“把式”!
“叭——”的一鞭,三套大车走了。我心里是高兴的。我们给所里做了一点事了。我不说我思想改造得如何好,对粪便产生了多深的感情,但是我知道这东西很金贵。我并没有做多少,只是在地面上挖一点干土,和粪。为了照顾我,不让我下池子凿冰。老乔呢,说好了他是来玩的,只是招招架架,跑跑颠颠。活,主要是老刘和小王干的。老刘是个使冰镩的行家,小王有的是力气。
这活脏一点,倒不累,还挺自由。
——正房是掌柜的一家人自己住。南北相对,各有一铺能睡七八个人的炕——挤一点,十个人也睡下了。快到春节了,没有别的客人,我们四个人占据了靠北的一张炕,很宽绰。老乔岁数大,睡炕头。小王火力壮,把门靠边。我和老刘睡当间。我那位置很好,靠近电灯,可以看书。两铺炕中间,是一口锅灶。
——推莜面窝窝。我们带来一口袋莜面,顿顿饭吃莜面,而且都是推窝窝。——莜面吃完了,三套大车会又给我们捎来的。小王跳到地下帮掌柜的拉风箱,我们仨就拥着被窝坐着,欣赏他的推窝窝手艺。——这么冷的天,一大清早就让他从内掌柜的热被窝里爬出来为我们做饭,我心里实在有些歉然。不大一会儿,莜面蒸上了,屋里白蒙蒙的蒸汽,很暖和,叫人懒洋洋的。可是热腾腾的窝窝已经端到炕上了。刚出屉的莜面,真香!用蒸莜面的水,洗洗脸,我们就蘸着麦麸子做的大酱吃起来。没有油,没有醋,尤其是没有辣椒!可是你得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我一辈子很少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那是什么时候呀?——一九六○年!
“高价点心”,找个背风的角落,蹲下来,各人抓了几块嚼一气。老乔、我、小王拿一副老掉了牙的扑克牌接龙、蹩七。老刘在呼呼的风声里居然能把脑袋缩在老羊皮袄里睡一觉,还挺香!下午接着干。四点钟装车,五点多就回到七里茶坊了。
一进门,掌柜的已经拉动风箱,往灶火里添着块煤,为我们做晚饭了。
“坐一天”。他们去请假的理由,也是“我要坐一天”。中国的农民,对于生活的要求真是太小了。我,就靠在被窝上读杜诗。杜诗读完,就压在枕头底下。这铺炕,炕沿的缝隙跑烟,把我的《杜工部诗》的一册的封面熏成了褐黄色,留下一个难忘的、美好的纪念。
“半口烟”。榆树叶子点着了,发出一种焦煳的,然而分明地辨得出是榆树的气味。这种气味使我多少年后还难于忘却。
“合同工”,是所里和公社订了合同招来的。他们都是柴沟堡的人。
——一块毡子、一床“盖窝”(即被)、一个方顶的枕头,到处漂流。看他捆行李的利索劲儿和背行李的姿势,就知道是一个常年出门在外的老长工。他真也是自由自在,也不置什么衣服,有两个钱全喝了。他不大爱说话,但有时也能说一气,在他高兴的时候,或者不高兴的时候。这二年他常发牢骚,原因之一,是喝不到酒。他老是说:“这是咋搞的?咋搞的?”——“过去,七里茶坊,啥都有:驴肉、猪头肉、炖牛蹄子、茶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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