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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明月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ISBN9787559831439
出版时间2020-10
装帧精装
开本32开
定价58元
货号29142553
上书时间2024-12-18
在多彩的文明中生长
杨占武
新疆总让我着迷。除了山川旷野之美,农耕草原之盛,让我着迷和充满想象的,是其文明的叠加沉淀和绚丽多姿。
据说,大历史学家都喜欢做假设。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就曾说,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出生在公元1世纪的新疆,因为新疆是多种文化交会之地。新疆,连同整个中亚地区,在为欧亚两大文明界定范围的同时,由于“东进西出、南上北下”的地理位置,至少在1500年间,一直是沟通欧亚文明的媒介和枢纽。承担着东西文明交通任务的,则是古老的路网——今天以“丝绸之路”而闻名于世。加文·汉布里(Gavin Hambly)在《中亚史纲要》中将商路的作用定义为“为中亚周围的诸文明提供了一条细弱的,但又绵绵不绝的联系渠道”。外来的印度、伊朗和欧洲的艺术、思想正是通过这种“细弱”但又“绵绵不绝”的商路,不断涌入,交光互影,撞击、融合、取代,层层叠压,斑斓多彩。
我一直认为,文化、文明的多重底色,是精神创造沃若的土壤,是哺育天才、艺术家的苗圃。我所仰慕的一些研究中亚史的西方学者,他们发现这一区域曾产生过如此之多的学者、艺术家以及技艺精湛的工匠时,惊讶赞叹之余,却往往不无揶揄地宣称这是“不相称的”。什么样的地方才会“很相称地”产生文化巨擘呢?我很是纳罕。如果说,这也许是西方文明中心论的傲慢在作怪,不算是“恶意的揣测”吧?
说了以上这么多,是读明月兄的散文之后,有感而发的。
我与明月兄在古城西安相遇,已经是40年前的事了。他来自新疆,我来自宁夏;虽不同班,但在一个小食堂同餐。说来可笑,如今记忆深的倒不是互相切磋学业,而是日复一日地结伴去食堂吃饭,还有偶尔他在10号学生楼下等我吃饭的面露愠色——不用说,是因为我迟到了。吃食堂三境界:吃啥有啥、有啥吃啥、吃啥没啥,完全取决于到达食堂的时间。这一点,即便是学富五车、不计较生活琐碎的老教授也是谨守“潜规则”的,他们绝不轻易拖堂,免得台上趣味盎然,台下跺脚连连。偶尔还有一些机会,是攒下几文碎银,一同奔向著名的西安西大街桥梓口“咥”
咥,音“叠”,是陕西关中、河西走廊一带的方言土音,是吃的一种方式。一碗羊肉泡馍。我们一大一小(当时他20岁,我16岁),迤逦前行,收获那个年代才能体会的饱饭的快乐。除此之外,就是知道他喜欢电影以至痴迷,能将乔榛的配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他还写电影评论,偶尔向我展示杂志上刊发的他的影评文章,这让我既好生奇怪又好生羡慕:奇怪的是他如何有这等奢侈的爱好,羡慕的是什么时候我也能够把自己的涂抹变成铅字呢?这个愿望太高远,简直不可企及。我在这部文集里,又读到了他钟爱电影艺术的“夫子自道”:
电影一直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甚至一度萌生考电影学院的打算,命运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虽然历经风吹雨打岁月销蚀,我对电影的热爱至今仍痴心不改。有那么多缤纷过眼的电影垫底,有经年累月关注电影发展的积淀,我自信和圈里人谈起电影没有疏离和隔膜。(《蔺青山》)
大学时期的明月兄还是什么样子呢?借着阅读他写的人物故事,算是部分地还原了我对他的印象。收在这本集子的,有十多个人物的故事,有大学同学、中学老师、文友,还有女儿,个个都很传神。特别是,我是带着窥探和好奇看他如何写我们都熟悉的那些大学同学的:性格如头发一般硬梗的王琪玖,多才多艺倜傥不羁的陈汉生,悲天悯人的李富安,弹吉他吟唱的张少华,“常常心事重重,忧郁如托尔斯泰笔下的聂赫留朵夫”的陆夫奎……钱锺书先生有言:别传就是自传。你要知道一个人,你得看他为别人作的传。读着明月兄的这些描述,我所熟稔的这些同学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被“激活”了;但同时,那个当年和我一同奔赴食堂、谈电影的明月兄也在我的脑海中被“激活”了,如重温一部老电影:遥忆当年的马明月同学,多才多艺,有一些“文艺青年”的范儿;落拓不羁,总会使人感觉到一种“特立独行”的味道;然而真诚、耿直是难以掩饰的,定力是一以贯之的。不知明月兄以为然否?
同窗四年之后,他又径直回到了新疆,先是从戎,后来一直在新疆公安机关工作。所幸,他没有放下文学爱好,读书、写作坚持不辍。这几年来,借助于新媒体的传播,朋友们能够便利地读到他更多的作品。
开阔的视野,奔放的豪情,瑰丽的色彩,奇谲的想象,隽永的幽默……受多元文化的浸润,在多元文明土壤中成长起来的人,他们的写作,总会带给你一种奇异的感受。读明月兄的文章,则再次强化了我的这种感受。
收入这本集子中的散文,写新疆风物的并不多,但凡形诸笔端的,如和田、喀什、阿图什、阿克苏、伊犁、塔城、哈密、喀纳斯……一个个风物独特、文化绚丽、风格迥异的西域古城,就活脱脱地跃入眼帘。读过太多的散文,他们对山川的描摹,总是机巧的,景致是堆砌的,唯独缺乏心灵的体验。明月兄无疑是很用心的,不是以旁观者的姿态去作游记。而且他很会讲故事,他描述每个境域的时候,都有人物,都有人的活动,但照我看来,他故事中的人物及其活动,连同“风物”的描绘,都是为这些境域服务的,从而形成一种迷人的叙述方式。这可能是明月兄的为文“狡猾”之处吧?他描绘塔城,盛赞“塔城人有更开阔的眼界和包容的胸怀”,文尾是出人意料的:
在塔城,有一次一个朋友请我吃饭,竟然上了一个硕大的牛头,轰轰烈烈占据了大半个桌子,让我惊骇得说不出话来。这位朋友说,你来了,我高兴,反正一头牛就一个头。在智商过剩的年代,走心才能让我们的心海汹涌澎湃。(《宁静的塔城》)
如此,你还会有比诠释塔城更好的例证吗?“反正一头牛就一个头”,这种显然是游牧民族的待客和语言表达,充溢着奇异的想象和比拟,具有十分丰富的“所指”,能给你强烈的震撼。他描述和田巴格其镇喀拉瓦其村里的那棵古老的核桃树,“在初春的阳光中缄默”,却有一个“苍髯皓眉”“仙风道骨模样,像从古代穿越过来的”老人说:“人嘛,活不过一棵树。不要看它现在干巴巴的,再过两天,绿衣裳一穿,这棵老树又像小伙子一样了。”(《和田一瞥》)读及此,你会感到一种禅味,一种自信,一种底蕴深厚的文化的张力。
我喜欢读的,还是收在这本集子中的《我的村庄》中的故事。喀什地区莎车县,是维吾尔族古典音乐《十二木卡姆》的故乡,明月兄的驻村地点就在莎车县艾力西湖镇。他写村里的独柳、万寿菊,村东的叶尔羌河,更重要的是村里的家长里短,每篇故事都极尽幽默风趣之能事,但当掩卷之后,感到的是一种“捷克式的幽默”:又笑又哭和本质的辛酸。故事的背后,是作者悲天悯人的情怀。这不是一种油腔滑调、玩世不恭的文字游戏,而是对生命、生活的关切,是对大地上的房屋、劳作、动物、植物以及边地人民简朴、清苦却达观、隐忍的生活态度及岁月伦常的深切观察。我喜欢这样坦然、从容而又感人的叙述方式。你不妨读一读明月兄的描述或者到他所描述的村子里走一走,也许会收获你始料未及的、直击人心的感动。他叙述所驻村庄的女人布热比,生活艰窘却自尊,劳作粗粝但每次到村委会参加集体活动时,都不忘记收拾得整洁得体,换上好的衣服,甚至洒上香水,“一次在村里的文化联谊活动中,一名歌手深情的热瓦甫弹唱打动了她,我发现她泪流满面,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经阿迪力江翻译解释,才知道触景生情了。她抹了一下脸,有些腼腆地说,她想起了自己的男人,她男人的热瓦甫弹得很好,以前经常在家里给她弹琴唱歌。琴声和歌声能抚慰心灵,也是生活的给养……”(《乡村女人》)岁月坚忍,思念流淌,我突然想起早年读过的唐代金昌绪的《春怨》一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他所描绘的主人公,一定不是劳作者吧?劳作者的思念按理不是在贪睡中成形的。
明月兄将他经年所成文章辑为一册准备付梓,向我索序,因掩饰不住对他的文字的偏爱,惊喜惶恐之余,拉拉杂杂写了上面这些文字。正如他所说,文学写作是个人化的,我谈这些感受也是个人化的,但还是希望读者能够将这本集子作为一个“朋友”,到“朋友”的房子里坐一下:
“朋友来了我高兴得很,一切都非常好!”(《如孜的房子里坐一下》)
杨占武,博士,研究员。宁夏大学、北方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现任宁夏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党组书记、主席。
本书收录了作者近十来年的散文随笔,如《我的老师于钟珩》《我的光影梦幻》等。作者以随笔的形式记录了自己多年来在岁月的洗礼下饱经沧桑的心路历程,平淡的语言背后潜伏着汹涌的情感,既细腻、温婉地表达了对亲情的眷恋,又有对大学生活的感怀。同时,作者寓情于物,通过对溪流、山川、花草树木等的书写,尤其是对边疆风景的大力描绘,彰显了作者对大好河山的热爱以及对人生的种种思考和探究。此外,作者还叙述了在南疆农村当村支部书记的驻村经历,语言朴实细腻,风趣幽默,富有情趣和感染力。
马明月,1983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长期在新疆工作,现在广西履职。工作之余读书写作,经年不辍。在报刊、网络上发表散文、诗歌等作品多篇。
天山南北
怀念伊犁3
走在喀什噶尔的街巷12
沉默的阿图什21
和田一瞥30
阿克苏印象37
喀纳斯的风景43
宁静的塔城48
哈密片段55
如孜的房子里坐一下64
心中的大河71
在阿勒泰飞翔76
有惊无险的旅程82
我的村庄
艾力西湖的巴扎91
大河边的小村庄98
厨娘金花108
木塔里甫和阿迪力江115
巴力123
乡村植物133
乡村女人141
乡村故事149
行走大地
关于南京的片段161
风花雪月的大理169
初识南宁176
桂林给我的惊喜184
在广西学喝茶190
腾冲:安详与激越200
鼓浪屿208
文化乌镇213
走过郑州和开封216
西藏二题220
我的大学
李富安231
王琪玖240
陈汉生245
陆夫奎253
张少华258
上华山264
毕业前去了一趟洛阳273
走遍天下见到你279
我和朋友
北京路上289
斑驳的少年297
今天不上课304
太阳温暖着我们的身骨310
吾家有女317
蔺青山326
朋友李盛涌333
我的老师于钟珩343
画家耿新利351
和高建群先生两次谋面359
我眼中的老刘365
我的光影梦幻371
游泳那些事378
跋:风景这边独好383
后记391
本书收录了作者近十来年的散文随笔,如《我的老师于钟珩》《我的光影梦幻》等。作者以随笔的形式记录了自己多年来在岁月的洗礼下饱经沧桑的心路历程,平淡的语言背后潜伏着汹涌的情感,既细腻、温婉地表达了对亲情的眷恋,又有对大学生活的感怀。同时,作者寓情于物,通过对溪流、山川、花草树木等的书写,尤其是对边疆风景的大力描绘,彰显了作者对大好河山的热爱以及对人生的种种思考和探究。此外,作者还叙述了在南疆农村当村支部书记的驻村经历,语言朴实细腻,风趣幽默,富有情趣和感染力。
马明月,1983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长期在新疆工作,现在广西履职。工作之余读书写作,经年不辍。在报刊、网络上发表散文、诗歌等作品多篇。
怀念伊犁
到了伊犁,你的心就静下来了。刚下飞机就有一袭田野丛林的湿润气息沁入心脾,天高云轻,满目葱茏,仿佛把远去的日子寄存在了这里。
出了机场,感觉一眨眼的工夫就到市区了。伊宁市的街区不是那种方方正正循规蹈矩的街道,连个像样的十字路口都没有。走入伊宁市的街道,便感受到伊犁人的性格气质,自由随性,复杂多变,不被束缚,呈现着一种旺盛的生命活力和达观的生活态度。不知是谁设计了伊宁市的街道,我想是伊犁人把自己的生活理念延伸到了街道,该有路时就有路,没有路就转弯,没有条条框框,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自有它的智慧和逻辑在里面。
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夏天,我次来伊犁。那时,斯大林大街西面几条巷子里几乎全是遮天蔽日的白杨树,清澈的渠水在每家门前流过,有老人坐在门前土条凳上聊天。有人舀起渠里的水洒到门前黄泥土地上,阳光和泥土的气息立刻漫泛在小巷,使人凉爽心静。小巷深处的民居,门窗雕花,壁墙敷蓝,房尖包着铁皮,廊檐长长爬满绿荫,散发着华丽古朴和特有的浪漫气息。不时有一群鸽子从屋顶訇然而起,在湛蓝的天际呼啸盘旋,忽远忽近的悦哨,把人的心思带到辽远的白云深处。
像牵挂心中的情人一样,只要有机会,我都要来伊宁,在芬芳的果园和朋友们快活地聚会,在晚霞烁金的伊犁河边看维吾尔族人华美的浪漫婚礼。徜徉在安静湿润绿荫彩墙草木葳蕤的民居深巷,品味她的世俗和华贵。那时候,我就从心底热爱这个神奇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伊宁的路宽了,树少了,楼高了,一个城市的灵性在渐渐消减,越来越趋同于内地的任何一个城市。2006年来到伊宁市工作的时候,我悲哀地发现,解放路、斯大林街的林子和过去的时光一同消失了。只有汉宾乡新华西路一带的白杨林还繁茂地拱卫在大路两边,有的树身双手环抱不拢,路边的果园枝繁叶茂,散发着清香。但工人们已经举起利器开始砍伐了。那时每隔几天,我都心有不甘地去那里看看即将消失的密林果园,如同和自己的亲人告别一样。阳光扶摇而来,催促着城市荒草般疯长。如今,那里马路宽敞,高楼林立。但我还是深怀着遗憾的:没有了白杨果园的伊宁还是伊宁吗?在伊宁的灿阳下我莫名感伤。
伊犁有着天赐的自然条件,被称为“中亚湿岛”,富足,舒适,四季分明。夏日充沛的阳光、冬天丰厚的落雪都是伊犁人用之不尽的财富。伊犁的人口和伊犁的牲口都在骄傲而自信地茁壮成长。伊犁历史文化丰厚,是东西方文明交会地。伊犁人独特的脾性来自环境的滋养,来自多民族、多元文化的铸就。这个地方,各个民族长期同处,相互交融影响,形成独特的个人气质和文化生态。无论是哪个民族,一个人有“几个舌头”,会讲几种语言是普遍的事,千万不要奇怪。在一次聚会中,我听到一个维吾尔族人学说四川话,正宗得好像在嘉陵江里泡过。伊犁人更有开放的胸怀和生活情趣,和他们在一起会让你放下一切,尽情开怀。被称为“塔兰奇人”的伊犁维吾尔族人很有些优越感。我的朋友海米提说:在乌鲁木齐的街上怎样判别一个伊犁人?他们的头是高昂的,衬衣领子是雪白的,吃完拌面是要喝面汤的!我刚到伊犁工作,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每天次见面的人,都要很认真地握手问候,像是久不谋面的亲人。有时一屋子人就要挨个地握过去,决不敷衍,第二天见面依然如此。开始还不习惯,后来却成了自己的习惯。回到乌鲁木齐后,不自觉地一见面就想和别人握手,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当年我也这样惶惑过。
伊犁人健谈、自信,天赐美景和丰饶物产使他们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态度。次见面,如果对脾气,就会把你当作朋友,在很短时间内和你拉近距离。你要是在他面前摆谱,他比你更傲;你要是诚恳,他则会对你掏心掏肺。他们往往自视甚高,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自信得有些浮夸。
同时又善于自嘲,在朋友圈子里不太把自己当回事,讽刺别人的时候,先拿自己开涮,给你有个心理安慰后,再对你下狠嘴,让你无话可说。伊犁人就是这个样,不能让你小瞧他。局机关的叶尔肯别克每次到县上出差,只要有机会都要到山区家乡看看。他把自己精心收拾得像个很有身份的领导,一副衣锦还乡的样子,让亲朋羡慕、赞叹、肃然起敬。每次我要离开伊犁的时候,朋友一定会送上一份不薄的礼物,这是他的面子,也是你的面子:“回去不要让嫂子小看了你,在伊犁是有朋友的。”
在我看来,在伊宁生活的人,受俄罗斯文化影响,多少都有些洋情调。无论多么忙碌,无论富贵贫贱,星期天都要出去度个假,到果园子里休憩一下,到巴扎(集市)上转一会儿,用现在流行俗语来说就是“享受生活”。夏天在伊犁河边的果园里,随处可看到酒肉满桌、弹琴唱歌的宴聚,杂花生树,群莺飞舞,无论男女,不分民族,仿佛天下的慵懒快乐欢娱都让他们独享了。伊犁人爱吃,也会吃。伊犁河谷丰饶的物产滋养着他们的身体,也惯坏了他们的胃口。他们连每天的早餐都不肯敷衍,奶茶、蜂蜜、奶油、蒸馍、馕,至少四个炒菜,满满一大桌子,让你疑惑,这到底是早饭还是午饭,中午还吃不吃饭了?伊犁人招待你都是满坑满谷的好酒美食,却很谦虚低调:“简单的饭菜,热情的招待,伊力特喝了,你再开台(走)。”
伊宁市还有一道独特的风景:每逢周末的黄昏,在夕阳映照的伊犁河大桥边,总有一对或几对穿着西服和白色婚纱的维吾尔族新人捧着鲜花,在亲朋好友的陪伴下,在拉着手风琴、唱着歌儿的青年簇拥下,排成长长的婚队缓缓走向河边,面向大河致敬。这个传统不知起于何时,新疆也只有伊犁有这个场景。但无论如何它让我们感动,一对新人人生重要的时刻,需要母亲河的见证。
司机白合提亚尔是个腼腆的小伙子,工作勤勉,不多言语。有一天他邀请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组织的“恰依”(一种聚会活动),席间领略了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回族等民间艺人的歌唱。虽然有的歌词我听不懂,但我听得懂从歌者内心深处涌流的感情。让我诧异的是白合提亚尔也操起琴来深情歌唱,与平时的讷言拘谨完全是两个人,真没看出来!有人告诉我,白合提亚尔唱民歌在圈子里小有名气,马肉也熏得好煮得香。让我想起一句话:不想当歌手的厨师不是好司机!那天,打动我的是一个叫瓦力的歌者,他微闭着眼睛,弹着都塔尔吟唱《牡丹汗》,一唱三叹,低回高萦,竟然让我浊泪盈眶,不能自已。
伊犁民歌是我听过的美的民间歌声,多姿多彩,直逼心灵,融冰化雪。王蒙先生在伊犁长期生活过,他对伊犁民歌的见解我认为是透彻的。他说:“伊犁歌儿有一种特殊的散漫和萦绕……它是那样忧郁,那样深情,那样充溢着一种散漫和孤独的美,使你想到天山,想到大河,想到富饶和辽阔的草原,想到空间和时间都是这样地无尽无休无边无际。”要听美的伊犁民歌,不在舞台上,不在电视里,也不会在晚会中。它只能出现在芬芳的果园,缭绕在欢腾的毡房,回响在朋友聚会的宴席上。在伊犁人看来,生活怎么能和歌声分开呢?一个哈萨克朋友说:歌声把我们带进摇篮,歌声伴随着我们离开人间。有一句维吾尔族谚语也说:活着我们在巴扎唱歌,死了我们在麻扎(坟墓)睡觉。
民歌是一个民族性格的体现,是一个地域精神的绽放。南疆维吾尔族民歌如刀郎木卡姆,有如烈日灼人般奔放。伊犁的维吾尔族民歌大多如静水深流般忧郁,不像是对大众唱的,只对心中情人、亲人诉说,快乐中又有一些怅然。回族的“花儿”在伊犁也被改造了,完全不同于甘肃、青海、宁夏的回族“花儿”或小曲。黄土坡上的“花儿”高亢、明亮,开头总是一句长叹:“哎哟——”仿佛生活带来的艰辛拂也拂不去,同时又在辛劳悲苦的日子中寻找快乐,那是一种苦中作乐的情绪,是“精沟子也要落得个穷欢乐”的那种感觉。而伊犁的回族歌曲融合了维吾尔、哈萨克、汉及俄罗斯等民族的气质,欢快、深情、幽默、乐观。伊犁的巩乃斯出了个回族唱作者苏尔东,他创作演唱的回族歌曲,就带着典型的地域特征,是回族的,也是伊犁的,风行于西北地区的回族乡亲之中。
在一个宴席上,一个叫玉素甫的回族小伙子,面孔黝黑,汉语说得磕磕巴巴,维吾尔语却讲得行云流水。他说自小在“汉人街”维吾尔族窝窝里和巴郎子一起玩到大。席间他一直沉默委顿,等巴扬拉响开口歌唱时,却像换了一个人,完全是艺术家的范儿。俄式纽扣手风琴如长在他手上,手随心动,得心应手。一首哈萨克歌曲《图罕杰》深情、辽阔,我听到白云擦过蓝天、河水婉转远去的声音。我无法在一篇小文中一一诉说那些深情美丽的民歌,那应该是下一篇文章的内容了。让我记住那些带着烟火气走进心灵的歌儿吧:《汗莱伦》《马车夫》《黑走马》《法图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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